我和阿壹把車子停泊在金髮男工作的辦公場門口,類似人間的碼頭倉庫,是地府接送員上班的地方,我沒有進過去裏面參觀,所以也不太清楚他們的工作環境。

 之前聽說金髮男的上班時間剛好是我的下班時間,也就是說他是夜晚工作,而正常來說我很快就會遇見他。
 
然而,最後的結果應驗了我的直覺……

 整直至天亮,金髮男都沒有出現,我已經知道他凶多吉少,是被翼鬼捉著了,但我仍然不死心,明晚照原定計劃去問一問他的同事們。

 阿壹發動引擎,載我回口供部大樓,這次我連西裝也沒換,直接穿着便服上班,反正穿西裝也不是規定必須的啦。






 整天下來,我一直都在忙着應付人間死過來的亡靈,又是大型交通事故,每逢這個時候,全口供部上下都會忙個不停。

 一個接一個亡靈進入辦公室,但人類有個很奇怪的癖好,就是越忙的時候,便越是不會講重點。

 叫他簡短敍述自己的資料,十句有七句說話都是多餘,又或是講着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還是一些年齡介乎十至三十歲的亡靈,通常叛逆心較重,我的命令他們都不會聽話,這些傢伙我一概不會浪費唇舌,直接送他們去用刑比較方便。

 十二小時後(轉換成人間的時間),我終於可以放工!沒錯,每一天我都要面對這些討人厭的亡靈,所以說幽鬼會如此憎恨和歧視人類,並非沒有原因。




 
  雨水落下,窗外的景色變得模糊不清,我吞下黑果乾,拖着疲累的腳步離開辦公室。

 來到大堂入口處,看守者對我說:

「部門7日後會搞個大型舞會,請每位幽鬼拿一張入場券。」

 不感興趣的我還是順手拿走了一張,準備離開的時候,有把聲音攔截著我。

「喂!穿便服的幽鬼請等等!」





 轉頭一看,是個身穿黑色西裝的胖子,他問道:

「你可不可以,多收下我這一張入場券?」

「為甚麼?」

「是這樣的,我老婆不喜歡我去女性較多的場合,你懂的嘛,女人很容易沒安全感的。」

「那…不如我把自己這張送你?」

 我爽快地把手上的入場券遞給他,怎料他又搖頭說:

「不行啦,她既不想我去舞會,自己也不會陪我去,她到了那類場合很容易吃醋的,所以你還是收下吧。」





 我緊皺眉頭地解釋:

「可是我也是獨自一個,用不上兩張呀…」

 想着想着,好像不對欸,家裏還多了一個......

「原來你是獨身啊,那打擾你了,我再問問其他幽鬼吧。」

 胖子正準備掉頭就走,這次卻輪到我攔著他。

「等一下!你還是,把你那張給我吧。」

「唉唷,那就麻煩你啦。」

 我接過他手上的入場券,塞進公事包,然後搭車回家,準備一會去拜訪金髮男的幾位同事。





***

 下車後,阿壹撐起長傘,幫我打開車門,反正他也只是一副皮包骨,不怕被雨淋濕。

 今天玲綠沒有煮飯,亦沒有彈琴,我換了件上衣衫便到她的房間看看。一打開門,從原本的空房,轉眼間便佈置成一間頗溫馨的睡房。

 地上鋪了一張咖啡色的短毛地氈、有床有公仔、還有一張木質書桌,以及兩個豆袋沙發,竟然比我更會享受?而玲綠則在書桌上不知道在寫甚麼。

「進別人房間又不敲門,又不脫掉鞋子,真的很沒品欸。」她埋怨說。

「是怎樣啦,難道妳有潔癖?」

 我肆無忌憚的攤在豆袋上,舒服!





「妳這房間還不錯看嘛,我是不是也應該找妳幫忙設計一下自己的睡房呢?」

「唓,一會你又會罵我別做無謂的事。」

「妳還在生氣嗎?」

 玲綠沒有回應我,即是...生氣?真是麻煩的女人。

 我轉移話題問道:「話說回來,妳在寫甚麼那麼專心?」

「駕駛的問答卷。」

「妳想學習開車?」

「對啊,誰叫這裏離市中心那麼遠,你平時上班的時候,我就可以開着車子出去兜風、周圍逛逛。」





 玲綠笑笑口說,然後轉過臉來問:

「你進來我房間,就是想問我這件事?」

「我擔心妳悶,所以過來找妳聊幾句而已。」

「明明是你自己悶,裝甚麼好人。」

 好像被她說中了,我立刻嘴硬道:「那算吧,不打擾妳了,我跟阿壹出去一會。」

 玲綠莫名興奮,準備開口之際,我已經預料到她想講的下句說話。

「不行啊,我要去找金髮男的同事,妳乖乖留在家中。」

「我要去!在家裏沒事情做啊,何況我懂得開車,可以順便當你的司機。」

 我半信半疑,一日內學會開車?雖然地府對司機的駕駛技術要求不高、車上設備亦比人間的車輛精簡,但也不至於一天內學會吧…

我究竟在想甚麼?這傢伙可是半年學會鋼琴的瘋子,開車又算得上甚麼?

 只好勉為其難讓玲綠跟過來,由她負責駕駛,我遞上一幅簡陋的地圖和標記好的地址給她,她思索了一會,就啟動引擎,全速前進,還好已經停雨,否則她這種車速絕對會出意外。

 一路上,我坐在副駕教她閱讀地府地圖的技巧,玲綠真的學得很快。恐怕不用多久,她駕駛的造詣很快能及上阿壹,甚至比他還快。

 暫時我的簿子記錄下的,只有五位幽鬼是跟金髮男比較熟悉,按照距離由近至遠逐一拜訪。
 
 第1位幽鬼,他講出金髮男平時去甚麼地方,但好久沒見到他上班,大概已經三百多天。

 第2位幽鬼和上一個幽鬼一樣,所講出資訊沒特別大的區別,我已經不抱有太多希望。

 第3個幽鬼更廢,連金髮男平時會去哪、做甚麼都講不出,但仍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很久沒上班。

 直至到第4個幽鬼,才講出多一些不同的資訊。

「你們問金頭髮那傢伙?說起來我也很久沒遇見過他了,還以為他辭職了呢。」

「那…對上一次見面,他有沒有跟你透露會去哪或是幹甚麼?」

 我和玲綠坐在一個破舊的雙人沙發上,喝着幽鬼親手泡的咖啡。

 不過我又不懂,金髮男幾日前才被翼鬼追,就算是被捉著,也不過是這幾天才消失嘛,為何這麼多幽鬼都表示他們好久沒見面?

 幽鬼緊皺眉頭,仔細回憶着,隔了數十秒才說:

「他好像說要去人間辦一些事情,本來還邀請我一起去,只是我對人間沒甚麼好感,所以拒絕了。」

「他沒有說具體內容嗎?例如辦甚麼事情、去多久之類的。」

「沒有,他一臉鬼鬼祟祟的樣子,甚麼都不肯說。」幽鬼直直身子,認真的說:「但既然金髮男去了人間上百天,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有利可圖。」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旁邊的玲綠似乎有很多意見想反駁,但被我阻止,答謝過後便拉着她離開。

 原本是想打探金髮男的下落,過程中反而越來越搞不懂他人到底在哪,以及暗地裏幹甚麼事情,雖然人家的私事也不關我事,還是別管這麼多,趕緊把玲綠還給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原來金頭髮那個男的,也不是甚麼好人。」

 我看向玲綠,她在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悶悶不樂。

「哪有區分甚麼好人壞人?在這個地方,每個幽鬼都只會顧自己,沒有利益的話誰會幫妳?」

「難道金髮男去了人間一年,其中有部分是因為我的關係?」

「或許吧,但我搞不懂他為甚麼要殺死妳,然後又要藏妳在我家…」

 玲綠一頭霧水:「甚麼啊?我是因為沒東西吃餓死的哦。」

 這下輪到我一頭霧水,難道是我記錯?沒道理啊,而且當天我和金髮男一起被翼鬼追捕,很明顯是因為他在人間殺了人,才落得如斯田地。

 他說謊了嗎?或許根本不是甚麼殺了人才惹來翼鬼,而是……

 事態的發展比我想像中複雜,一個字概括:亂!

「話說妳在人間的生活是甚麼樣子的?我記得妳說過甚麼實驗室之類的。」

「嗯…不就是整天打針、又要抽血,每天都要被人檢查身體,還要學習一堆課本的知識。」

 我嗤之一笑:「果然人類是最恐怖的生物,面對自己的同類都可以這樣,可能死亡對妳們來講反而是救贖。」

「那又不能這麼說,正所謂硬幣有正反兩面,人間既有好人亦有衰人,你又不要一概而論。」

 玲綠似乎想令我對人類的壞印象改觀,於是盡力遊說我,我繼續保持不為所動的心態。

「那我問妳,聽聞人類會無條件去幫一些有需要的人,我想知當中的原因。」

「通常我們會出於很多角度的考量,例如道德上、個人原則上,於是便很自然會伸出援手幫助有需要的人。」

 我再次冷冷一笑,玲綠真是太天真:「如果撇除『道德』、『倫理』這堆萬用詞匯,難道妳真的解釋到,自己幹嘛要幫人?」

 玲綠沒有再即時駁斥我。

「甚麼是道德?天生就刻在自己身上?不過是人類教科書裏洗腦小朋友,我們幽鬼好簡單,基於自身的利弊去決定會不會幫對方,而妳們人類就創作一堆術語出來,去美化自己自私的內心。

「幫人是想有人稱讚自己,還覺得自己的行為好高尚、是不帶任何私心去幫對方,別自欺欺人啦。」

「為甚麼,你可以這麼悲觀?你真以為全人類跟你們魔鬼一樣,自私自利?」

 我帶著輕挑的語氣說:「妳愛怎麼幻想是妳的事,反正不會改變人類本質是壞的這個事實。」

 玲綠只好生着悶氣,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我打開車門坐在副駕,準備前往下個目的地。

 引擎發動,一路上我和玲綠都沒出聲,剛才的爭執...應該說是辯論,可能令到玲綠的價值觀大受打擊,由她冷靜點吧,沉澱一下我講的話。

為甚麼你要去幫人?

 我的原因好簡單,因為對我自己有益處,沒其他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