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最後一個幽鬼,可惜的是,他似乎不在家裏,我們只好原路折返。不料,天空開始下起大雨,玲綠的車速亦漸漸放慢。

 由於空氣過於安靜,因此我主動提問:「不如,我們去家裏附近的商場,吃點東西?」

 她沒有回應,但仍然開往商場的方向,在外面的露天停車場下車,我撐起唯一一把雨傘,並且特地走到司機車門接玲綠下車,感覺我們的身份好像互相對調般。

 原來幫人撐傘是如此麻煩,要將就對方的步速,雨水又會淋濕右手的衣袖。我跟玲綠肩並肩地走向商場,不要誤會,純粹是這傘不夠大。

 終於「排除萬難」進入商場,我收起雨傘、抹乾手背上的水漬,帶玲綠去一間有人類日式風格的餐廳。





 我選了個靠着落地窗戶的二人房,要先脫鞋再拉開趟門,裏面是放有地氈的塌塌米地板,燈色柔和,角落還有一棵假的櫻花樹。

 我一邊享受着刺身和壽司,一邊嘗試打開玲綠的話匣子。

「平時不是很吵嗎?現在妳這麼安靜,害我都有點不習慣。」

「想事情而已。」

 我努力用一種溫柔的聲線哄她:「妳還在生氣我剛才的話?我知道剛剛自己的語氣是重了點,但我真的沒有任何想罵妳的意思,真心。」





「不是啦,我沒有生氣剛才的事,我只不過是在想,為甚麼這裏的雲不會移動和散去?」玲綠漫不經心地說道。

「蛤?妳不出聲這麼久,就是思考着這堆無聊問題?」

「對啊,我來到地府才兩天而已,有這些想法很合理嘛。」玲綠露出鄙視的目光。

唓,原來剛剛的事情她沒放在心上,也好,起碼她不會又哭多次。

「我在想,既然這裏的雲層不會散,只有陰天和雨天,是不是指我們不會看到日落?」





「日落?我不知道是甚麼來的。」

「即是介乎下午與夜晚之間的時候,天空會呈現短暫的黃色或者暗橙色晚霞,就是所謂的日落喇,我們也會把它稱為黃昏。」

 我切開一塊厚潤的三文魚放入口,毫不在意地說:「沒有太陽,又何來的日落呢?」
 
「覺得有少許可惜,小時候我很喜歡坐在海灘,跟朋友遙望海平面上的夕陽,期待着終有一日,會有一艘小船從太陽哪邊過來,帶我離開那個小島。」

 說罷,玲綠看向窗外,我們身處三樓,雨水拍打在窗邊,街道的景象模糊不堪,反而顯出一種朦朧美。

 但真正吸引我的,並非外面的景色,而是玲綠的臉龐,我仔細端詳她的側臉,好想順着她耳邊的秀髪輕輕掃向後。

素色短袖衣、格仔短裙,不錯不錯。

「先吃東西吧,別一直盯着窗口啦。」





 我夾起一塊生蠔、點一點醬汁,放進嘴巴,真爽!

「沒想到死了以後,我還有機會吃到大和島的食物。」

「原本沒機會的,全因為我幫了妳,還不快多謝我?」

「多謝。」玲綠夾起一件壽司,放在我碟上。

「乖喇。」

 我得意洋洋地把壽司吃掉,突然!濃烈的芥末味一湧直上到鼻腔,眼水收掣不及,衝出眼眶,玲綠在對面譏笑着我,這傢伙竟然來陰的?

 此刻的我,生氣得來又好想笑,但同一時間我正在流着眼淚,臉容非常滑稽。





 我慌忙抽出紙巾抹拭淚水,隨手拿起芥末醬,直接擠在玲綠臉上,小孩子才把芥末放食物,大人是直接讓你吃芥末。

「呀!」

 一場食物大戰一觸即發,房間凌亂不堪,碟子和餐具都弄倒在地上,整個房間充斥著我們二人的歡笑聲。

***

 雨,終於停下,黑夜,亦即將過去,我們回到家的時候,頭髮仍沾着少許青色的芥末醬,我跟玲綠對望一眼對方髒亂的模樣,都不約而同地笑出聲。

 我去浴室洗了個澡、換上黑色西裝就去上班,臨出門口前,玲綠跟我說聲「路上小心」,我揮揮手,隨後帶着一股輕鬆、舒暢的心情返辦公室。

 平時的我都是即興去找事情做,但今天,我已經計劃好放工之後要去哪。

 我心不在焉地工作,直至暮夜降臨,是時候要解脫喇。我如常吞下一顆黑果乾,正式開始今晚的計劃。





 首先去附近一間酒吧,據聞這酒吧是金髮男經常光顧的地方。我找到負責的老闆,向他打探金髮男的蹤影,若果有甚麼消息就通知我,於是動身回家。

 走在無人的碎石路上,涼風拂臉,我不禁想起玲綠講過的話,幻想着介乎白晝和黑夜之間的黃昏是甚麼畫面?

到底日落,是甚麼模樣的呢?既然是玲綠童年唯一的喜愛,那一定是很美的場景。

 忽然,身後的灌木叢發出一聲「咔」的異常動靜。

 我轉頭一看,沒有幽鬼,我用自己敏銳的嗅覺一聞,只有泥土、花草味,或者是我神經緊張吧…

 不用多久便回到家中,玲綠正在客廳裏幫那兩朵彩色花換水,花瓣上的色澤沒有任何減退跡象。我們先是用眼神打個招呼,然後過去對她說:

「如果妳喜歡花,可以多拿幾朵回來,我知道這花在人間是沒有的,但在地府十分常見。」





 玲綠搖搖頭:「人間有句說話叫『物以罕為貴』,即是指一樣物品數量太多,就不會覺得它有甚麼特別之處,而價值亦會隨之下降。所以整個客廳只有這兩枝花,才可以吸引到別人的目光。」

 我點點頭,並不反對她的說法,而且對於我追求視覺兼嗅覺享受的幽鬼而言,太多花出現在家裏會有審美疲勞,兩朵花就剛剛好。

 更何況,這兩朵彩色花的背後,蘊含着鮮為人知的回憶和意義,只有我跟玲綠才懂。

「那妳準備一下吧,一會要出街。」

「去哪啊?」

「去一間傢俬店,之前我跟那邊的店主約好了拿點東西。」

 話語剛落,她便立刻跑上房間打扮一下,我叫阿壹準備開車,帶上玲綠一起外出,阿貮則繼續留在家中。

 隨後,我和玲綠便坐在後座,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是日常的對答環節…沒錯,她依舊是那個問題很多的玲綠。

「你們幽鬼不會有家人的嗎?」

「當然有父母啦,不過生完孩子後就不會管我們,把我們隨便丟掉。一出生我們幽鬼就對這個世界有基本程度上的認知,透過『換皮』改變自己的外觀。」

「原來你跟我一樣,都是孤兒。」玲綠輕力拍拍我肩膀。

「妳不必同情我,因為幽鬼本身就不需要親人。」

  我看着窗外的風景,似乎就快到老幽鬼的店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