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揚很快便帶着食物回來了。兩片麥包夾着豐富的餡料,我的三文治正散發着撲鼻的香氣。我興致勃勃地拿上手,隨即感受到鬆軟的麵包那暖烘烘的溫度。咬一口,番茄的酸味、雞蛋的清香、生菜的生鮮⋯⋯通通在口中混和在一起。
「好食!」我笑着對阿揚說。他看見我滿足的神情,也露出滿意的微笑。他隨即也拿起自己面前的牛角包,咬了一口。
三文治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得嘴巴有點乾。好在阿揚點的是套餐,餐盤上靠近我的一杯便是我的飲品了。
我伸手去拿,隨即聽到阿揚暖心的提醒:「小心熱。」
我莞爾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拿起外賣杯,喝了一口。
甜甜的。真好喝。
誒?
是鮮奶?
「阿揚,你為我點了鮮奶?」
「對啊。你平時最愛喝鮮奶了,不是嗎?」




也沒錯啦,可是現在是早上。「我平時喝鮮奶都是晚上才喝的。」我皺了皺眉:「上班時我會去公司樓下買咖啡喝,你不是知道的嗎?」
至於週末,我會睡到中午,不存在早餐的問題。
「是這樣的嗎?但我早上還是會見到你喝牛奶的杯子⋯⋯」
「那是我晚上的杯沒洗而已。」對於自己的懶惰,我有點慚愧地說:「不過也不要緊的,我可以喝。」我舉起杯子又喝一口。
「抱歉。」阿揚面露難色,不太敢看着我。
看着他的反應,我再想起了今天種種有點奇怪的事情:看日記、提出到不尋常的地方吃早餐、走錯了路、點了牛奶給我⋯⋯對於記憶健全,沒有發病的阿揚而言,確實是有點不對勁了。
除非⋯⋯
「阿揚,你其實是不是番茄醬了⋯⋯不對,你是不是病發了?」
阿揚沒有回答,但我看到他咽了咽口水,神色有點緊張。
「你儘管告訴我,我不要緊的。」我握着他的手,平靜地說。




他還是憋着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把頭轉開了。可是過了數秒,他又把頭轉回來,承認說:「對,我病發了。」
「所以你其實並不記得任何事情,今天帶我去這裏、為我點這個,都是因為日記簿上面寫了這些,對不對?」
阿揚點點頭。
這樣就說得通了。會選擇這裏、會走錯路,都是因為日記記載了這裏,但沒有記錄咖啡店開門時間和路線,會點了牛奶,因為日記記載了我晚上會喝牛奶,但沒有記錄我早上會喝咖啡。
「我只是想你開心,不需要再老是為我煩惱。」阿揚說:「我知道每天都要把一堆事情重新跟我說一次,每天都要對着一個忘記你的喜好習慣的男朋友,每天都要重新適應男朋友的新性情,這些通通是很麻煩的事情。所以我想至少在今天的我面前,你能喘一口氣。」
我看着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實在是太不稱職了,居然連他有沒有不妥都發現不到。我居然分不清楚,今天的阿揚是不是我熟悉的、喜歡的那個阿揚。我分不清病發和沒有病發的他。
對我而言,沒有病發的阿揚,跟病發時每一個不一樣的他,同樣陌生。
我愛着一個陌生人。
忘記了所愛之人的模樣,我還算是在愛他嗎?




「沒事。我們吃完就回去吧。」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不知道今天的阿揚會不會察覺我的尷尬,我不希望他難受。這件事上面他沒有做錯什麼,反而是這樣都察覺不到的我做得不夠好。
阿揚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我們靜靜地,慢慢地把早餐吃完,回家去了。直至回到家中,我們一路上也沒再談過話。
放下行裝,我拿着日記簿來到客廳找阿揚。我決定再重新向他說一遍每日簡介,即是每次他一片空白地醒來時我都會向他說的一套說辭,介紹我自己、介紹他自己等等一些他必須知道才能好好生活的東西。以往我都不說這麼多,讓他看日記便是。但自從上次日記失而復得之後我便決定自己主動一點。
「其實你不需要重複再說的,我看日記就知道了。」阿揚握着我的手說:「每天都說這麼多一樣的話,你肯定很煩厭吧?」
「是有點煩厭,但日記再精美也只是輔助,親口說出來才最有溫度。」我回應道。雖然嘴裏這樣說,可是我擠不出一個有溫度的微笑給阿揚看。
阿揚自然也是知道我心情不好:「不要不開心啦。我不是有心瞞你的。今天你也按照平常的來照看失憶的我,好嗎?」
「不是這個問題啦。而是我居然分不清病發的你和真正的你,好像我已經忘記了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的。當你每一日都用不同的嘴臉看着我的時候,我開始分不清那個才是真正的你。
我覺得很沒有真實感。我分不清你說的話那句是真,那句是假。萬一你在別的事情上騙了我,我也可能分不清。
就像今天這個謊言,也是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不想讓我困擾才說的,善意的謊言。但是那始終還是一個謊言。
我不喜歡這樣。我想無論事實是好是壞我們都一起面對。我知道你出發點是為我好,但我就是不喜歡被蒙在鼓裏。」
「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對你說謊或者隱瞞任何事。這樣可好?」
「你今天許下的諾言有多長有效期?如果你明天便又病發,記憶又再重設,你還如何守著這個諾言?」
阿揚語塞了。明天、後天的事,他答不上。
「我知道無論我們經歷了什麼,還是我要求你什麼,你也無法答應。即使你答應了也是白費心機。結果只能由我去適應你。」我為在這段感情上處於劣勢的自己歎了一口氣:「我會沒事的,你不用擔心。你要過好每個失憶的日子已經不容易,就別費心了。」
「你別這樣說啦,說得就像是自虐一般。」阿揚捉住我的手:「這樣我看着難受。我不捨得你這樣。」




「不捨得又怎樣?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我一時沒忍住大聲問。阿揚聽到了,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沒事了。反正明天的你大概也不會記得。為這件事吵架不值得。」我打了個不像圓場的圓場,便往房間逃去。阿揚也沒有跟上。他只是一臉無奈地在原地看着我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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