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天我忘記了你: 22.「你不是不夠著緊他，而是太著緊他了。」
下一個阿揚有可能去的地方在哪裡呢？我首先想到的是那間咖啡店。可是再細心想想，今天早上他已經跟我去過一次，再去也未必能夠體會到什麼。所以我理性覺得應該不是正確答案。
如果按照當初跟他一起尋找回憶的路線，最近的兩個地點剔除以後，下一個地點便是摩天輪。
又是摩天輪啊，感覺最近太常去摩天輪了。
不過在去摩天輪之前，我還在地鐵站裡跟人吵了一架。
「你寧願在這裡看海綿寶寶都不幫我？今時今日這樣的服務態度怎麼行？」
胖大叔坐在客務中心裡面，一邊看著手機，一邊自己在笑。雖然我知道他不是在笑我，可是我寧願他是在笑我，總比無視我要好多了。
「我說我要開廣播尋人，讓你幫忙，你聽見了嗎？」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要找老闆的。」胖大叔眼神都不給我一個，假意地喊了喊：「老闆！」然後稍等兩秒，說：「老闆不在。」
哎呀你這個⋯⋯
未等我把想罵的說話罵出來，便聽到一把聲音由遠至近響起：「來～啦～」
胖子身後一扇門打開了，一個很年輕的女孩探出頭來。看她個子嬌小，頭頂綁著一條小馬尾，圓鼓鼓的臉龐還是一臉稚氣，還頂著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這大概是某個實習生吧。我看著她走近胖大叔身邊，不禁為她感到悲哀。要跟著這個胖子實習，比白白浪費實習光陰更可憐啊。
誰知道我竟然看到胖大叔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收起，擺出正襟危坐的姿態，恭恭敬敬地叫那女孩子做：「老闆。」
我先是驚訝，看起來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居然是客務中心的主管級人物嗎？然後我又忍不住笑。這個胖大叔活了幾十年都一事無成坐在櫃檯，還讓這麼年輕的孩子當上自己的上司，小妹妹果然厲害。
「請問有什麼能幫你的？」小妹妹一說話，果然就比那胖子有禮貌的多。甚至拿胖子來跟她比較是侮辱了她。
我的心情瞬間也平復不少。禮多人不怪，遇到有禮貌的人，本身生着氣的人脾氣也會舒緩三分。「我男朋友走失了，我想試試用廣播系統來尋人。」
老闆想了想，沒有馬上答應。她先是打量了我數眼，然後問：「你男朋友，今年多大？」
「二十多吧。」我稍有疑惑，還未想到阿揚的年齡與我的要求有什麼關係。
「他是有什麼認知障礙還是智力障礙之類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番茄醬到底算不算認知障礙呢？
「他是有一點毛病啦，偶爾會忘記回家的路之類的。」
「這樣的話，你會不會有他的電話？要不要直接打給他比較快？」
「他的電話沒有帶上街⋯⋯」我又開始不耐煩，大哥我趕時間要把人追回來啊：「你幫就幫，不幫就算。為什麼要問這麼多？」
「小姐，我只是想搞清楚情況而已。我們很樂意幫你。但是我需要確認你不是來惡作劇的。你知道，最近那些prank還真不少。」面對質疑，老闆還是很客氣：「不過如果他有認知障礙之類的病，為免危險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小姐，請跟我來。」
女生打開客務中心側邊的門，把我帶入去。我狠狠瞪一下胖大叔，他見老闆走開了，又重新拿起手機看海綿寶寶了。
女生讓我把阿揚的名字寫下，然後轉交給另一位同事。自己則陪著我坐在一旁等著。不一會兒，廣播便在全個車站響起：「蘇子揚先生，蘇子揚先生，請與車站職員聯絡。」
「沒事的，放心。」女生大概觀察到我雙手緊握著拳頭，見我緊張便不忘安慰我一下，再跟我聊起阿揚的事：「你男朋友的病情還好嗎？」
「他的病很罕見，有時候會像正常人一樣，什麼事都沒有；但有時候也會記不起任何事情，不知道自己是誰，也認不出我。今天他就是病發了，但我居然沒發現。」
「所以你帶了他出來，才發現有不妥？」
「也不是，我發現以後我們吵了一架，說他不應該瞞著我。然後他自己一個跑了出來。我怕他有危險所以急著把他找回來。」
女生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又問：「你平常在這段關係裡面，是不是特別強勢的一方？」
突然被這樣問，我著實頓了一頓。好好反思一下平日的生活，因為阿揚的自理能力時好時壞，自己的確有點強勢。
「你不要介意我多嘴啊。我覺得你會不會有點太緊張了呢？」
我立馬皺起了眉頭。
「請先不要生氣！我就多嘴說一兩句而已。其實今天的他即使知道自己病發了也想要瞞著你，的確是不想你操心。平常他失憶的日子，他都只能跟著你的安排去走。這樣當然很安全，但是這樣你才是最累的。既然他願意自己堅強地自立起來，為何不讓他試試呢？這樣不是彼此都輕鬆一點嗎？」
「可是如果他真的有什麼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我問。
「就算真的出了什麼岔子，只要你還在身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吧？說不定還真的能夠讓他自己照顧好自己呢？反而最怕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你跟他鬥氣，他自己跑了出來還不讓你找到。這才是出了意外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嘆氣：「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他都已經不見了。如果我一開始就看出他在強裝沒事，就不會有現在的問題了。歸根究柢，我還是不夠著緊他。」
女生卻搖搖頭：「你不是不夠著緊他，而是太著緊他了。兩個人相處，互相留些空間讓彼此自由發揮才能夠減少摩擦，才能夠長長久久。」
我們陷入了一陣沈默。給彼此留空間這一點好像旺角那老闆也說過，但我不明白，如果我不再著緊了，他狀態怎麼樣我都放手不管了，那真有事的時候怎麼辦呢？就像當下，他人都失蹤了，我還能安心地在家裡等著他自己回來嗎？他可是失憶了喔？會不會回來還真不好說。
先別想這些問題了，當務之急是把人找回來啊！
過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阿揚的消息，最終還是老闆先開口打破了沈默：「都過這麼久了，可能他已經不在這個站了。要不你還是先離開，我通知控制中心讓他們留意全港所有車站，看看會不會找到人？」
還是落空了啊，而且也浪費了不少時間。我無奈地站起來，把聯絡電話留下，再離開了客務中心。
一天到了現在，唯一比較開心的事情只有在老闆親自送我離開，經過胖子的位置時，那傢伙又在手忙腳亂收起手機，還不慎掉在地上，讓老闆看清楚了海綿寶寶那滿是洞洞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