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頭出睡房門縫,只見哥哥仍在客廳看平板電腦內的英文書。他的神情休閒,一點也沒有離開的跡象。

本來,周日這個時候,哥哥早已出發去哥爾夫球場,但剛才聽到他跟朋友通電話,這天打球的時間會延後,所以他慢條斯理磨在家中。

我卻急得直跺腳,整個人簡直瘋掉!

看看手錶,已是二時四十分,四眼仔替我約你三時在修頓球場等候,我要遲到了!

我恨不得馬上衝出家門,但哥哥一定問長問短,就算我編什麼藉口,他也會看出破綻。



要是他知道我跟男孩子約會,我幾乎確定,這一生是再見不到你了。

哥哥要留到甚磨時候?偏偏他又不是約了女朋友,否則,動作肯定加快十倍。

我在房間裡踱來踱去,連看韓劇的心情也沒有。我甚至不敢化妝,恐怕被他發現我整裝待發。想著想著,門外傳來叩門聲,我急急坐到書桌前,把功課攤開,才應了門。

哥哥推門進來,已換過一身打哥爾夫球的衣服,我苦澀的心裡,總算有點安慰。

「文意,在做功課嗎?」他問。



「對啊。」我避開他眼神。

「今天該不會出街了吧?」

「不知道啊……有很多功課要做……好忙。」我一面對他就會緊張,變得吞吞吐吐。

「妳唸中五,要為明年的DSE備戰了,留在家溫習吧!」哥哥說得很有威嚴。

「知道啦!」



聽見家門關上的聲音,我歡呼一聲,哥哥終於離開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服,連化妝的時間也沒有,把一大堆化妝品掃進手袋,馬上出門。

我衝到大廈門口,打算伸手截輛的士,用五分鐘時間趕到灣仔,在車上更可快速化妝,可是,眼前的景像卻讓我瞪目!只見整條斜路也是車龍,車輛連綿不絕動也不動,我突然記起,今日維園又有大遊行。

每逢這些遊行,主要道路也會封路和改道,我住在銅鑼灣附近,當然也深受其害。

看看手錶,時間已是三時半,堵得死死的車輛,不斷互相響號,搞到我心情更壞,簡直想跪地痛哭!

沒辦法了,在街上站了幾分鐘,我明知上了車也是無補於事。終於,我下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就是拔腳就跑!

似乎全世界也像要阻攔你和我約會,我就是不肯就範。

昨天的約會,我匆匆忙忙離開,你對我印象必定已大打折扣。我滿以為,今天有機會補救,可是,約會甚至還未開始,我已經遲到了!

我摔摔頭,盡量不去想負面的事,我沿著大坑道的半山跑落天后,中間路過近年已成為熱點食街的大坑,途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落荒而逃的我。



終於,用了十幾分鐘,我跑到天后站。我連氣也未喘定,就跑下月台,剛好擠上了正要關門的列車。

我滿以為,靠著行車的幾分鐘,我總可以化一個妝,可是,實際的情況是,我是非常勉強才擠到上車,然後就一直夾在車門和後面兩個肥師奶之間的牙縫三角位,根本動彈不得。

我又急又熱,全身冒汗,當眼鏡從汗濕的鼻樑滑落,我才記得,自己甚至忘了戴大眼仔!

今天真的糟透了!

可是,我心裡只有一個希望。

我希望,你仍未離開。

你會等我嗎?



我遲到了很多,我的打扮跟昨日差天共地,我戴眼鏡的樣子一定『驚為天人』,但我仍願意讓你見到。

就算,給你大聲責罵也好,我只想見到你!

當我這樣想,我終於知道了,你在我心裡的地位,比我想像中更高。

跑出灣仔港鐵站,我跑到修頓球場,時間已是四時半,我遲到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我在球場內四處張望,終於,憑著你的身高,我迅速找到站在電燈柱旁,看著籃球賽的你。你馬上發現了走進球場門口的我,向我揮著長長的手臂。

我的腳步慢下來,走到你面前,只能一叠聲地道歉:

「對不起!很對不起!我----」

「別介意。」你幾乎是馬上打斷我的話,向我溫和地笑,「來了就好,我只擔心妳出意外。」



彷如把一大堆爆炸糖放在口中的感激,在我心內流動著。

你留下來,你擔心我,沒有為我的姍姍來遲而生氣。

我忽然開口:「我出意外啊!」

「什麼?交通意外?」你的神情震驚。

「我昨天匆匆離開,只因我哥哥急召我回家。我哥哥對我非常嚴格,我很怕他。所以,他剛才留在家中,我也就不敢出外,這一切,都是意外。」我一定既氣憤又洩氣,我伸冤似的說:「我出的意外,就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明白妳哥哥。」你說:「做哥哥通常都比較嚴厲,要給弟妹當榜樣。我在家裡是大哥,經常也板著臉。」

「你在家也是老大啊?難怪你替他說好話啦!」我瞪著你,居然向你撒嬌:「那麼,你一定佔盡便宜,常指使弟妹做事了!」



「別傻,做老大才最辛苦啊。」你笑了,「算了,妳不會明白的啦。我跟妳哥應該比較談得來。」

「你不想見他的!」

「為什麼?」

「他很恐怖哩!」

「有多恐怖呢?」

我想起了什麼,把手機拿出來,把聯絡人中『哥哥』的照片宣示給你看看,「就是這麼恐怖!」

你一看到那個《SAW》的白面@@紅唇小丑的臉,馬上就失笑。

我又給你示範我設定了的,哥哥每次來電的獨有鈴聲,一陣「嘰嘰嘰」的陰森笑聲,讓你忍俊不禁的笑了。

「看起來,妳真的很愛妳哥哥!」

「簡直愛死他呢!」

我因奔跑而火熱的全身,因你的不責怪,與及彼此談笑,很快就降溫。

我感覺到,你比昨天更健談。是我倆已經熟絡了點嗎?又抑或,你其實用了更多更暖和的話,暗地安慰著滿心內咎的我?

我不知道,但我心裡卻很受落。

你和我看得見的卓志遠一模一樣,親切而開朗。

你忽然問我:「妳今天要不要趕著回家?」

我搖搖頭,「不,我哥哥很晚才回家。」話畢,我又後悔。

你會不會感覺我沒有女孩子的矜持?只要哥哥管不著,就會放肆了?

你想:「我想帶妳到一個地方,好不好?」

我甚至沒有問那是什麼地方,就點了一下頭。

是的,我想我對你完全沒一點戒心,我就是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這種信賴的感覺,很奇怪地,在第一眼見你時,已經與生俱來般的存在。

你帶我上一輛過海巴士,我倆在深水埗落車,走進一個無人的小籃球場。

運動場該是荒廢了,那種日久失修的破爛感,就連場邊種了的幾棵花草也顯得黯淡無光,跟剛才修頓球場的規模和人氣,簡直兩個世界。

可是,我望著你的眼神……你的眼神非常深邃。

我看得出,在這個地方,你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於是,我問你,這地方有甚麼特別紀念價值嗎?

你告訴我,這裡就是你第一次參加籃球賽的場地。

「你很喜歡籃球吧?」我看著籃框上爛得只剩下一角的網繩:「那麼,第一次參加籃球賽,你有沒有贏?」

「我沒機會出場。」

「咦?」

「隊中有很多非常出色的球員,我只是後備球員,沒有出場的機會。」我說:「到了比賽最後幾分鐘,有隊友受傷了,教練著我頂替他出場,我總算射到兩球三分波!」

「那不是很好嗎?」

「但是,無補於事,我隊輸了。」

「可是,你已經證明了自己啊。」

「說得也對。」

「如果教練一早讓你出場,也許,你們就能贏了!」

「為何我沒想到這一點?」你把雙手插進牛仔褲袋內,用閃亮的雙眼看我,微笑一下,「妳這番話,真想說給我以前的教練聽聽。」

「所以,你不要懷疑自己!」我鼓勵著你。

你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我。

「什麼?」我給你看得不自然。

「妳好像我舊女友。」

「嗯?」

「她也經常鼓勵我。她會告訴我:與其懷疑自己實力,還不如懷疑別人不識貨!」你神情有種熱熾,「妳倆的話好相似!」

不知怎的,看到你一張充滿掛念的臉,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我笑著追問你舊女友的事。原來,你被她不明不白的拋棄了。

─既然如此,提起她的時候,你為何仍面露微笑?

你應該恨她。

至低限度,永遠忘記她!

跟你在一起,時間總過得特別快,一轉眼間,天色就入黑了。我倆坐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風很大,吹得我全身在發抖。

你馬上發現了我兩肩在瑟縮,問我可感到冷?

我笑著搖頭,我身體好冷,但我不想離開,只想跟你多坐一會。

雖然,我這樣說超傻,但我總是覺得,只要跟你多坐一秒鐘,你對她的記憶,就會被我取代多一秒鐘。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突然間……你用暖暖的手掌輕輕按在我手背上。

我當場呆住了。

偷望你一眼,你並沒有望我,只是遠遠看著籃球框那邊。

我的心情既驚又喜,卻沒有掙脫你。只感到你的手掌很大,很柔軟很和暖,完全覆蓋了我好像變得更小的手。

內心慢慢滲出了暖管般的暖意,將所有寒意溶化。

這是我生命中首次,與喜歡的男孩有肌膚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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