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她感覺到雨水打在自己的肌膚上,每一滴都像是針刺般,把寒冷刺進自己的血肉骨骼裡去。

流過她臉上的水滴,除了雨點之外還有她的冷汗。她伸出左手抹掉一把冷汗,再緊緊按住自己的肚子,而右手按住面前的牆壁上,勉強撐住自己站不穩的身體。

有甚麼東西從她右手掉落了,在地上鏗出匡噹的聲音。可聲音很快被她自己沉重且急速的呼吸聲蓋過。

好痛……





巨大痛楚時刻衝擊著她的知覺。她覺得自己快要吐了,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她想,也許自己今晚就要無人知曉地痛死在這冷冰冰的街角小巷裡。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不要等了。

趁著自己還沒有失去知覺,她慢慢蹲下身體,在地下摸索著剛剛掉落的瓶子。

瓶子是透明的,特製顏料也是透明的,而且兩者的折射率和反射率都極低,極難在夜間微弱的街燈下看到。所以要在這樣昏暗的小巷裡找回這樣的一個瓶子非常困難。

而喝下藥水變成透明的她連自己的手都看不到,讓事情變得更加艱鉅。





她咬緊牙關,用一隻手撐起身子,另一隻手慌張地四處摸索,就像丟了眼鏡的深度近視患者尋找自己的眼鏡一樣。

以浪漫小說的節奏,要是現在有個男生把冒失女孩的眼鏡撿起來還她,想必是大好姻緣的開始。

「小姐,你要找的是這個嗎?」她聽到背後有一把男聲,她下意識地轉過頭來,便看到一抹紫色的光芒射進她的眼睛:「你在這裡啊!大半夜光著身子好冷的,還是來警察局暖暖身子吧!」

不好!是警察!她掙扎著維持著理智,用最後一點力氣往腳下一蹬,往那男人身旁的虛位衝去。

男人沒有阻擋,只是跟著站了起來:「你一點力氣都不剩了,還想往哪裡跑呢?」





女孩跑了沒幾步,終於還是失去了平衡,栽在地上冰冷的一攤水上。扑通一聲,濺起了激烈的水花。水濺在破落的牆壁上,也濺在徐徐走來的男人鞋上。

她還想反抗,可是她再也沒力氣站起來了。身體四肢再也不聽她的指揮,眼皮也沉得無法睜開。在失去知覺前她最後的感覺,是手部傳來手銬的冰冷。

「何必呢?」

振華把紫外光手電筒咬住,把女孩的手用手銬鎖好。他看見電筒下紫色的血液在身體各處的血管中流淌著。透過血管的分布,振華大約掌握到女孩的身體姿態,便收起電筒,脫下外衣披在女孩身上,把女孩雙手套在自己脖子上,捧起大腿,背著她往大街的方向走去。同僚開著警車,在那邊等著他。

女孩醒來時,第一眼看到了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同時也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醒來了嗎?我給你叫醫生來。」

振華按下了按鈕呼喚醫生,視線卻沒有離開女孩。

女孩的肌膚感覺到醫院病人服粗糙的質感,再摸了摸自己,內衣褲也穿上了。

「我們已經知會過你的父母,他們給你帶來了許多生活用品和衣物。」振華說:「你藥力過後,是護士為你穿上衣服和清潔的。放心,沒有男警員在場。」





「我以為警察對待疑犯可是很不客氣的,又打又罵甚麼的。」女孩冷冷地說:「收了我爸多少錢?」

「口齒也挺伶俐的啊!楊安小妹妹。」振華裝作驚訝地笑了笑:「不過口齒伶俐在這個時勢也幫不了你多少啊!」

「我知道。沒什麼能夠幫的了我。因為現在的司法制度,政治犯一向都是未審先判的。」

「你也知道這遊戲玩法,那麼你應該很清楚,你會坐多少年監吧?」

「當然。這些事情發生過太多次了。」

「你只有16歲,還有漫長而美好的人生等著你。為甚麼要這樣糟蹋了自己呢?」

「哪裡美好了?沒有思想,沒有自由,連說政府不好都可能要坐牢的生活,美好在哪裡呢?」





「你實在太年輕。你在監獄裡度過餘生的時候,你就會明白到,自由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你,只是你以為自己在爭取她,實際上是自己放棄了她。」

「我反而覺得我比你看得更加清楚。你覺得你享有自由了嗎?因為你沒見過真正的自由。好好學學歷史,看看我們香港最自由的時代,能夠自由上網,能夠上街喊口號,能夠跟政府說不的年代。」

聽到這裡,振華沒有馬上回應。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小小的錄音筆,把錄音暫停了,再說:「小妹妹,你說得很偉大。可是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怎樣在當下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他指著女孩,狠狠地說:「而你,從被定罪的一刻開始你就等於死了!將死之人還談甚麼自由?」

短暫的沉默後,楊安回答了一句:「我不怕死。」

振華深深嘆了一口氣,往後靠在椅子上:「對,你很勇敢。你做了許多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可是也因為你這份賭博的勇氣,你賭輸了一切。人除了勇敢,還需要謀略。」

「把這個藏起來。」振華給楊安一支藥水,讓她把它藏在枕頭袋內:「等我走了以後,喝了它。」

然後他重新按下錄音機的錄製按鈕,用原本帶有一點輕佻的語氣說:「這真是一場有趣的討論。醫生檢查後請你好好休息,我們還會再見的。」

而這時醫生也來到了,振華把病房交給醫生和護士,順道關上了房門,給了門外駐守的警察一個微笑。





腸胃炎還是很嚴重,頭也非常的燙。僅餘下微弱的意識聽著醫生的話。好不容易等到醫生做完檢查,楊安才終於有餘暇和精力觀察周邊的環境。

自己沒有被手銬或者鐵鍊鎖著,所以能夠在房間內自由活動。除了一張床和必要的維生設備之外,羈留病房裡基本上甚麼都沒有,連窗戶都沒有。冷氣通風口呢?太高了,不可能碰到。

似乎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道門。只是門外站著一個警察,

楊安從枕頭拿出那瓶藥水。無色無味,不反光不折射,是隱形藥水無誤。那個警察給她這個,似乎是在幫她逃走?

儘管半信半疑,可是能逃出去總比在這病房內坐以待斃要好多了。她毅然打開瓶子,把液體喝了。伴隨著藥水滑過食道被身體吸收,她漸漸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她把無法隱形的衣物脫掉,完全匿藏自己的身影。下一步就是如何打開病房這道鐵門。

她背貼著門旁邊的牆壁,伸出手叩了一下金屬門鎖,發出了足以引起駐守警員注意的一下聲音。

來了!





警察靠近門,往內張望。空蕩蕩的房間什麼都沒有,病人服被隨便扔在地上,卻沒有了女孩的身影。

警員慌了,急忙打開門進病房,想要檢查床鋪和各個角落。走犯了的話,他可是背不起這鍋。

在牆邊看著的楊安則趁著門還沒有關上,悄然無聲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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