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做了個夢。她夢見舊政府的旗幟被憤怒的人民推倒,執政黨在混亂中宣布即時下台。太陽照耀在反抗者的身上,沒有人再需要隱形藥水,沒有人需要偷偷摸摸。而她就站在許多許多的人中間,共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

她很享受這種溫暖。即使她大概清楚這只是個夢,她還是不願醒來。

直至她隱約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當即驚醒。

本該睡在不遠處的大漢已不見蹤影。反而她感覺到很多人正在向巷子聚集。小巷兩頭的出口都已經有很多人聲。

糟了!她知道這些都是來捉拿自己的。





該逃了。

可是前後都有人包抄,四周再也沒有別的路或者門可以走,牆邊也沒有梯子之類可以爬到樓宇內或者屋頂。

她插翼難飛。

楊安深知不妙,唯一的可能性,僅剩她手中的那瓶過期藥水。

只有先隱身,再伺機而動,才有可能趁所有人不察覺時逃跑。





她沒有再多想,把剩下的藥水一飲而盡。副作用什麼的,逃出去之後再說吧。

慶幸藥馬上見效。她的身體馬上變得透明,連影子都看不到了。她連忙把大衣脫掉丟下,然後靠在牆邊一動不動。

不反光,不折射,無色無味,在這一刻,她就是空氣。

數名警察同時從小巷兩頭衝出來。他們每人全着防彈衣,全副武裝,舉着步槍往床鋪的位置靠攏。

不過他們完全沒有留意到楊安,逕自在她面前經過。





待警員一經過,楊安馬上動身往出口走。她很小心地走着,生怕踩到什麼發出聲響。

要是發出什麼聲音來,引來警察亂槍掃射,即使楊安處於隱身狀態,身體還是會穿洞的。

她不敢走太快,要是不慎傳出腳步聲就糟糕了;但是也不敢太慢,萬一他們搜索完被鋪,開始察看四周的話,也會有露餡的風險。

這幾步路是楊安人生到目前為止,走過最驚險的一段路。很快警察也確認被鋪沒有人。他們拿起剛才被楊安丟棄的大衣,仔細檢查一番。也發現了楊安穿過的報紙鞋。

「還是暖的,剛走不久!」有人說。

「大概用了隱形藥水!」

警察打開了手電筒,紫色的光掃射著巷子的每個角落,但全無楊安的蹤影。

楊安這時已經脫離小巷。在大街上比較吵鬧,便不用太擔心發出動靜,可以開始奔跑了。





在小巷與大街的轉角處,她看見大漢面對牆壁站着,低着頭,皺着眉,呢喃着幾個字:「對不起⋯⋯」

楊安沒有時間多想。她必須先逃脫。可是這畫面在她腦裏留下了洗不去的刻印。

振華把電筒照在地上,尋找着些蛛絲馬跡。

按照警方所收到的舉報,早前逃脫的女性反抗份子曾經在此出現。可惜待特種部隊到場後,目標已經失去蹤影。

這緊緊是兩三分鐘前的事,相信反抗份子應該還未跑遠,但是振華卻下令特種部隊不要參與搜索。

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特種部隊搜索。振華的人一直都在觀察着楊安。反而是這些傢伙來亂,才讓他的人跟丟了。

振華看見身後那個流浪漢正在手舞足蹈,繪影繪色地跟下屬錄口供。就是那個流浪漢舉報的吧?想必是為了懸賞金。也無妨,本身政府就是公開過,誰提供反抗分子的消息,誰就能獲得一筆獎金。





振華單膝跪地,仔細看着地面。他的大衣被人隨意丟在地上,而他就從大衣被丟棄的位置開始,逐寸地面仔細查察。

「看到了。」他忽然笑了。手電筒的紫光照耀着地面上一滴水漬,就像是某人的汗水滴在地上再散開的樣子。這滴水漬在紫外線的照射下,也泛起了紫色。

他再把電筒往前一點的位置照射,再看到了第二滴、第三滴。

小姑娘肯定很害怕了,流了不少汗。

「她往這邊去了,我們跟着。注意不要打草驚蛇。」振華向其他便衣下屬下令,然後出發。

楊安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遠。她只感覺到身體非常沉重,肚子裏像有什麼東西在翻騰着。寒風呼嘯衝擊着她的皮膚,但她的額頭卻佈滿冷汗。

她的雙腿依然機械地邁着腳步。即使四周似乎沒有敵人的蹤影,她依然不停下來。但是她知道藥效快過了。看來這瓶「過期藥」時效比一般的藥短許多。

她不想在大街上現形。一個裸女出現在大街上,難免引人注目。即使她不是通緝犯,也肯定會有熱心的市民報警。





所以她決定轉入後巷,就算倒下了,也希望短時間內不會驚動任何人。

真傻。短時間不驚動別人,有意思嗎?挨得過3分鐘?5分鐘?自己就能得救了嗎?反抗勢力的同伴們,就能找到自己了嗎?

她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她一隻手捂著腹部,另一隻手嘗試扶著牆壁。她走不動了,虛弱地喘著氣。

跟昨晚睡過的後巷相比,這一條後巷也太乾淨了,就連一片樹葉也找不到。這裏絕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她看到自己的血管開始變為紅色,骨骼泛起白色。

她也沒有氣力了。一瞬間她的意志被痛楚壓過,她失去力氣跪在地上。她本想再用點力撐起身軀,但反而更加失去平衡,躺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地面。

她大口喘着氣,但是視線卻越來越暗。在徹底昏過去之前,她最後看見的,是自己從雙腿的皮膚開始,慢慢恢復肉色。





楊安這次也有做夢。她夢見自己被人潑一盤冰冷的水,在刺骨的寒冷中醒來。她被綁起來,像耶穌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姿勢。她身處漆黑的房間中,房間某處似乎開着風扇,對着她猛吹。自己身上蓋着一塊濕透了的粗布,既不保暖亦不蔽體。而布下的身體滿佈傷痕,應是被皮鞭抽打而成的血痕。

黑暗中有一把男聲問她許多關於反抗勢力的問題:「誰是主謀?據點在哪?什麼都不說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他們大概從沒有客氣過吧!楊安心想。隨即便是啪的一聲與一記很痛的鞭打。她忍不住慘叫一聲,兩種聲音混和着在空蕩蕩的房子裏迴盪。

楊安隱約看見了手握鞭子的男人,是個很醜的人。他見楊安的眼神中滿是抗拒,又多抽打她幾次,一次比一次用力。

「啊!」

疼痛感一次比一次劇烈,她的衰號也一次比一次大聲。她的皮肉似乎裂開了,血從許多條很深的傷疤流出來。她艱難地喘氣,胸腔急劇地起伏着。

打到累了的男人停下手來,慢慢走近楊安。他丟下鞭子,騰出手來輕輕撫摸楊安的臉——她身上唯一還完好的肌膚。

「別碰我!」

她大叫。但是光有嗓子並沒有用。

別碰我!別碰我!別碰我!別碰我!別碰我⋯⋯

她奮力掙扎,但被牢牢綁起,傷痕纍纍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只能放棄了嗎?真可惜」眼前的人平淡地說。他從口袋掏出一把小刀,刀的大小還不及家裏用來切水果的刀,但鋒利的刀鋒閃着銀光,要殺人還是足夠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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