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在距離機場客運大樓入口50步的位置被警察截住了。
在她前方有數道封鎖線,防暴警察一排排列隊,整裝待發,彷彿隨時準備好衝進機場內壓制場面。
「這裏不可通行,」一名警員持盾攔住她的去路。
「為什麼?」董莉當然知道為什麼,也明白這樣的圍堵有多不妙。但是出於擔心,也為了探聽多點警察的佈局,她選擇了與對方對質:「我就是要進去搭飛機的。要是我的行程有什麼延誤,那怎辦?」
「沒有什麼怎麼辦。總之這裏不准通行。」
「那你好歹給我一個能出入的方向吧?」
「無可奉告。請你離開。」
「怎麼可以這樣?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編號是什麼?我要投訴!」
「無可奉告。」警員舉起警棍對着盾牌敲打了兩下,擺起攻擊的姿態。似乎是想要驅逐董莉。同個小隊的其他警員見狀,也擺出了同樣的姿態。
面對許多個手持武器的大漢,她一個女人卻沒有後退。




「小姐,你要麼就掉頭離開,要麼我們就拘捕你。」
「什麼?你們警察憑什麼拘捕一個來機場搭飛機的普通旅客?」
雙方各不相讓,劍拔弩張。可是董莉知道即使道理不在對方一邊,可武力優勢卻不在她這邊。
怎麼辦?該逃離嗎?好漢不吃眼前虧。可是⋯⋯
在董莉躊躇時,有另一個警員出現。來的這個人穿着白色的制服,似乎是更加高級的領導層。
白衣的上前跟帶頭的一個警員說了些話。那警員聽完以後,讓下屬把董莉包圍起來。
「你們想怎樣?」董莉不滿地叫道。
「小姐,你不是說急需進入機場嗎,只要你讓我們登記身份證,即可通行。非常簡單。」那警員伸出一隻手,攤開手掌,等待董莉把證件送到他手中。
「有沒有搞錯?出入還要登記?機場是公眾地方來的。」董莉抗議。但是她也深知這並沒有什麼用。警察有權查核市民的身份證,在法律上她需要配合。
再者,四周的警員們早就佈好陣。而她只有一個人。




這就是他們的打算?讓全部在場人士無法離開,然後記錄低所有人的身分。這樣一來,不僅今次機場的事能夠秋後算賬,把有身分記錄的人全部以非法集結告上法庭,還能建立起資料庫,掌握和追蹤全部反抗份子的個人資料、行蹤。
要怎樣才能讓在場的人安全離開?不,在此之前,董莉自己要如何安全離開?她絕對不可能真的把身分證交出去。但是環顧四周,她早就已經被包圍了。
要是不那麼衝的話,也許就不至於落在如此困境。
「小姐請你合作。現時是非常時期,機場內可能正在醞釀犯罪事件,我們有必要採取一切必要手段⋯⋯」
「不要說這些官腔廢話。你上司是誰,讓他出來跟我談。」
「小姐如果你再不合作,我們只好將你制服。」
「憑什麼?」
「憑你阻差辦公。」
⋯⋯
出現了,萬能key。




董莉知道再對話落去也沒有用了。也不可能期待有人會來救自己。最壞情況,就是要被帶到警局一趟,並且被記下身份證,然後從此以後不用再想如何參與反抗行動了。
要是不那麼善良,不救那個笨蛋的話,也許就不至於落在如此困境
口號聲還在此起彼落,有節奏地從大廳裏傳出。董莉把手伸進錢包,做着就範的心理準備。想到以後自己除了還能在街上走之外,集會、結社、言語自由等等全部都要理她而去,難免咬緊了牙關,於心不忍。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吧聲音:「師兄!等一等。」
董莉一看,竟是那個笨蛋繫着繃帶,貼着大大小小止血貼和紗布,一跛一拐地朝她這邊走過來。
「警員PC66038,李曉陽。抱歉由於我暫時被調離職務,身上沒有委任證。」他先是自我介紹,然後站在董莉前面,向那警員說:「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她並不是來參與非法集結,而是和我去旅行的。」
「這樣呀!」一聽到是同伴,那警員的語氣馬上好了許多:「可是要身份證登記是上級的指令,不能說放行就放行。還請你地諒解。」
李曉陽看到董莉抗拒的皺着眉頭,明白她是絕不可能交出身份證。他舉起軋着繃帶的手,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說:「不要緊,反正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去不到了。」
他轉身對着董莉說:「你先陪我去醫院吧。行李之類的,打個電話跟航空公司談談就好。裏面不安全。」
董莉明白他想帶走自己的意思,況且現在也的確沒有什麼突破重圍的好辦法,便決定先捉住這個機會:「好吧。」
李曉陽謝過駐守的警員,便領着董莉離開了。董莉也乖乖跟着。
李曉陽帶着她走上停在一旁的救護車。車上的救護員見他們上車了,先是詢問董莉的身分。她和李曉陽合拍地掩飾過去後,救護車隨即便駛離機場,往醫院奔去。
兩人在車上沒有說話。董莉倒是有向救護員談過李曉陽的傷勢,還聽到救援員向她抱怨,李曉陽又骨裂又流不少血的樣子,這種傷勢還延誤送醫,可大可小。李曉陽在旁聽見,都不知道有多痛,卻還是尷尬地笑着。
但為免曝露兩人其實剛才還是陌生人,甚至是敵人的關係,兩人除了客套說話,並沒有什麼交流。
救護車響着警笛,不一會兒便來到醫院。




一直到下了車,救援員把李曉陽送到分流站。好幾個護士和醫生到來,為他做了好一些檢查。過了好幾十分鐘,才把他送出來,推上病房去。
護士問董莉是不是家屬,董莉否認。護士又問李曉陽,李曉陽說了個電話號碼,應該是他的家人的手機吧,讓護士去聯絡。護士讓人把他繼續退往病房,才去聯絡家屬。
待李曉陽被安定好在病房裏面,董莉才從遠處走近李曉陽的病房。
「看起來很愜意呢。」她來到他床前,坐在床邊,用四周聽不見的聲音悄悄問他:「為什麼回來救我?送院治理是能拖的嗎?笨蛋。」
「因為你也救了我。」李曉陽輕輕歎氣,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對方是他一直以來視為敵人,一直厭惡、一直憎恨着的一類人,是惡魔,是暴徒,是反抗分子。但是她是個救了自己的好人,如天使般的好人。
善良的敵人,他應該如何去對待才對?奸詐的同伴,假如存在的話,又應該如何去對待?
「可是你不是當我們是敵人,暴徒嗎?」董莉問。
「就說了,你不一樣。」李曉陽只好這樣解釋給自己聽。沒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不一樣,所以自己救她也沒有違背原則。
董莉聽後莞爾一笑。想不到她這次被警察包圍時,竟然會被另一個警察所救,還要是一個在機場大鬧反抗分子全是暴徒的激進警察。
撇除了立場的對立,素昧平生的人之間不應該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場反抗運動,這場衝突鬧劇,錯的不是敢言的示威者,也不是盡責的警察。至少在雙方訴諸武力之前,雙方都沒有做錯。錯的是利用他們的敢言和盡責,激起矛盾,挑起衝突的那些當權者。
「那麼,我該走了。」董莉站起來,沒等李曉陽回應,便邁開腳步。
「我們還會見面嗎?我還未知道你的名字。」
董莉停下腳步,稍微想了想,說:「最好不會再見吧。可能下次見面,我們就是敵人了。」
她回頭看了看李曉陽,兩人最後一次看着彼此。
「名字也是,不要讓你知道比較好。」




聽着高跟鞋咯咯地落在地上的聲音漸漸遠去,那高佻的身影消失在醫院的走廊裏,李曉陽沉默着。
他心裏不太能平靜下來。他無法忘記那當在自己身前,為自己抵擋了如洪水般的人民的怒氣的那個身影。他感受到自己心裏,怦然心動的感覺。
要是沒有這場運動的話,要是她不是反抗分子的一員,要是我和她並非站在光譜的兩個極端的話⋯⋯
他又想起看着自己被圍攻卻袖手旁觀的同袍,想起對他揮動第一拳的那個男人兇狠的樣子,想起被他壓在地上的男孩痛苦的表情。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誰做對了,誰做錯了?
「但我不認為你有需要按着他的頭來制服他。請你看清楚自己對他施加的武力是不是合理的水平。」那個女人這樣說。
要是站在對面的立場去想,見到同伴被受傷害會感到憤怒,不是這樣才正常的嗎?反而是看見我受傷害卻無人站出來,自己這一方才比較奇怪吧。
想不透。李曉陽無力地倒在床上。斷了的骨頭和受傷的內臟隱隱作痛,醫生已經為他固定好,卻不能完全為他消除痛苦。
還有已經寄倉的行李,現在該不會已經在天上飛了吧?
李曉陽不希望在想這些煩心事。他躺着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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