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出去了。浩峰把手機放下,深呼吸一口氣。
他把接下來的行動訊息分成5個版本。每個版本表示着相同的時間,即是明天凌晨3點,即是數個小時之後,但是地點則個個不同。
這次是塗鴉活動,反抗份子將會在城市內多個區域進行塗鴉,以悼念日前在衝突中逝去的人。浩峰選擇了本區內5個相距甚遠的地點,分別讓不同的人收到不同的地點。他想要看看到底那個地點會出現警察。
出現警察的地方就是內鬼所去的地方。
當然,如果其他人把消息互相交換,內鬼一次過能夠知道全部地點,那麼這個計畫就算事失敗了。不過他先前大肆在大會裏找內鬼,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多說一句會害自己被盯上,自然不會有想要大肆傳揚消息的念頭。
他還特意把董莉和楊安分開,以便判斷這兩個嫌疑最大的人,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當然,董莉想必能猜到這是測試。這根本就是她提議的。所以她不論是不是叛徒,也不會露出馬腳。這次的測試更多是針對楊安。
因此,浩峰特意把自己跟楊安分在同一組,以便好好監察她的言行舉止。
身後突然傳來敲門聲,
浩峰轉身往後看,只見董莉站在門外看着他。




「該做檢查了。」她說。
浩峰站起來,拾起手機袋進褲袋,便往董莉走去。
兩人走到隔壁的醫療室。董莉示意浩峰躺在床上。浩峰照做。
董莉協助浩峰把衣服脫下,在衣服下的白色繃帶已然滲出了血紅。幸好未有染到穿在外面的襯衣,不然就會很明顯。
「你這樣很難痊愈的。」董莉說着,把舊的繃帶拆下。見浩峰沒有回應,她便默默地繼續手上的工作。
她把傷口再做一點消毒之類的處理,然後再找來新的包紮用具,開始給浩峰重新包好傷口。
浩峰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董莉的每個動作。
一切都處理好了,董莉說一聲「好了。」之後,便給浩峰遞上他的衣服。
浩峰接過衣服,穿好,說了一句:「謝謝。」便邁步離開。
董莉默默地收拾起剛才用的物資和器材,並沒有跟浩峰道別。反而是浩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我說什麼話,對你而言有什麼分別嗎?」董莉平淡地說:「因為我是倡議者,也是嫌疑犯。不論這個測試結果如何,我也不會洗脫嫌疑,不是嗎?」
「是。」浩峰也平靜地回答:「你知道就好。」
「那麼你期待我會說什麼?」
「『保重身體、別勉強自己』之類吧。」
董莉笑了:「那你保重身體、別勉強自己。」
浩峰聽罷,也露出了微笑。但是笑容僅持續了一兩秒,便換成了尷尬的苦笑。
「你還有別的想聽我說?」董莉見浩峰沒有離開,表情奇怪,便問道。
浩峰剛張開嘴巴,卻沒有說出話來,然後又重新閉上。董莉看着這微小的變化,一眼便明白為什麼他會欲言又止。
「竊聽器的事我聽說過了。」董莉說:「當然不是我弄的,我只是聽到其他人談論。你是在想,竊聽器的存在表示消息也許不是由誰洩露出去的,而是敵人偷聽回來的。你擔心你為了一個從來不存在的間諜,破壞了同伴之間的信任,是嗎?」




浩峰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太不冷靜了?作出了如此多的衝動決擇。」浩峰像是懺悔,又像是訴苦地向董莉說出心中的矛盾。他自搜出了所有竊聽器之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很多時候自己在大會中說出的話,說白了只是意氣用事。即使證明到楊安和董莉跟兩名警察在同一個地方出現過又如何?那樣就代表她們必然主動洩露了祕密嗎?也許他們反而是被人盯上了,敵人一直跟在她們身後。可能她們才是最身陷囹圄,最需要協助的同伴?
憑手上的片面證據,很容易就可以編出一個合理的說法去支持浩峰指證有嫌疑的人。就是因為太容易、太合理,所以更加讓人忽略其他的可能性。人們總是會先入為主地認為第一個聽到的版本是正確的,因為人類的腦袋很懶,不喜歡思考。
「如果楊安並非叛徒,但卻被我逼走,她一個小女孩不可能自己在外生存。這樣我是不是就成為了親手害死自己同伴的罪人了?」
「是的。」董莉很直截了當地回答:「要是楊安真的是被冤枉的話,你就是害死她。」
董莉輕輕歎氣:「到今天你才終於覺得自己太衝動,太武斷。實在有點遲。如果一會兒過隔壁見到她收拾東西走了,我可不會放過你。」
浩峰的眉頭緊皺着。
「我雖然不認為你是對的,不過站在反抗勢力整體的角度,我不認為你錯了。這個組織本身不是什麼嚴格的組織,出現內鬼的風險很高。如果真的有這種徵兆,是有必要及早處理。」董莉隨後又補充:「我會說,你是做得不夠好。」
浩峰若有所思地點頭,董莉的話他聽進去了。
「我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嫌疑是不是已經消除了,又是為何消除的,讓你願意跟我說今天這些話。」董莉總結:「但既然你都跟我商量了,我的想法是:事到如今,過了測試再算。算是給自己多一點證據證明你的猜想。你已經安排好了,不是嗎?」
「你的嫌疑才沒有消除。請你別誤會。只是我們一起在這據點,擔當領導角色這麼長的時間,你的意見值得參考。」浩峰回答。說完,他又掛上了嚴肅的神情,轉身離開。
「嘴巴真硬。」董莉感歎道。

依照通告的時間,楊安來到了約定地點附近待命。




為了避免上次堵路計畫般的情況,除了保密功夫加強,不再用大會形式公開活動資訊之外,這次大家也沒有提早到場候命。反而是待到凌晨3點,剛剛好到達約定時間的這一刻,大家才從四面八方冒出來,默契十足地開始工作。
有的人帶來了許多街招海報,調好漿糊,一張張黏上建築物的牆上。
有的人帶來油漆噴漆,在牆上任意寫大字。
身為整個Sunny Beach據點裡面,最有藝術天分的楊安,大家都自動留最大的一幅牆讓她自由發揮。
雖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臥底的嫌疑,大家都怕了她,紛紛避開她不想貼太近。
楊安沒有猜度太多。她舉起噴漆,把心中所想全部用圖畫和文字畫出來。不論是對逝去的人的悼念,還是對現在的「家」的惆悵。
紅色、黃色、橙色,再用黑色裙邊。翅膀、軀幹、頭部,一隻、兩隻、三隻。
旁人看着楊安畫畫,竟然都看得入神。因為實在是栩栩如生。
「是鳳凰嗎?」浩峰問:「許多隻鳳凰?」
「是。」楊安回答。她畫的就是許多鳳凰沖破牢籠,向着自由的天際飛翔。
鳳凰代表着重生。在經歷過劫難之後,她們定必能夠養精蓄銳,再次飛起來。
獻給所有離開了的同伴。楊安看着完成的作品,靜靜地在心裏默念。
看着楊安的畫,浩峰又再想起了數小時前跟董莉的對話。要是她有這個心,畫出這一幅畫,那麼自己是不是太快把她定義為壞人了呢?
想到這裏,浩峰的嘴巴已然張開口說:「楊安,我想跟你說⋯⋯」
「喂!你們幹什麼?」一把響亮的聲音把浩峰的話硬生生打斷。兩名警員飛奔着衝往眾人身處的地點。




「是警察!」有反抗分子大叫。大夥兒幾乎是反射動作一般,把手上的作案工具丟下,拔腿就跑。
浩峰也跑起來。但他一邊跑,身上的傷口一邊傳來劇痛。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警察?他目光望向與他一起跑着的楊安。
眾人迅速四散,瞬間失去了蹤影。只剩浩峰和楊安身後還跟着那兩個警察。楊安拿出兩瓶隱形藥水,把一瓶遞給浩峰。但浩峰一把撥開她的手。
承載着隱形藥水的玻璃小瓶子摔在地上,化為碎片。無色無味的藥水灑在地上,隨即被追兵一腳踏過,濺起數滴水花。
楊安詫異地看了看浩峰,只見他一副厭惡仇恨的樣子看着自己。他從自己口袋裏拿出自己的隱形藥水,倒在口中一飲而盡。
兩人來到分叉路口。浩峰仇視着楊安,跑向了另一邊的道路。很快,楊安便無法再看見他的身影和憤怒的臉。
楊安喝下自己的隱形藥水,把衣服脫掉,進入隱身狀態,然後在街角隱蔽的地方停下,背靠牆壁靜靜等待。
警察似乎只有兩人,並非一個大隊伍來進行大規模搜捕。楊安猜想,只是碰巧他們來巡邏,發現了反抗分子,因此主動追捕。幸好大家散開得足夠快,等增援來到,恐怕這麼幾個反抗分子,將毫無還擊之力。
兩名警員呼嘯而過,捲起一陣風。楊安不敢動彈,生怕發出什麼動靜來,讓敵人發現自己。她聽到有警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警車想必在附近的巷子繞著圈。不過過了半晌,又漸漸遠去。街道漸漸回復平靜。
楊安輕輕挪動腳步,光禿禿的腳丫踏在地上,沒有傳出半點聲響。她漸漸加快腳步,此刻她只想儘快回到Sunny Beach。

楊安回到Sunny Beach的時候發現浩峰和其他與她一組的同伴都回來了。大家都換上了新的衣服,都在吧枱前坐着。
楊安的隱形藥水功效還未過,所以她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上乾淨的衣服。待她回到店裏,藥效剛剛開始過去,她恢復了可見的身軀。
「大家都沒事嗎?太好了。」她看見大家都在,鬆一口氣說。




「你不是很希望我們有事嗎?」浩峰卻冷冷地回應道:「都把警察喚來了,你肯定沒想過我們還能全身而退吧?」
楊安聽着浩峰突然的冷言冷語,皺起眉頭露出不解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浩峰冷笑一聲:「哼!」
他站起來,來到楊安跟前,一把將她的衣領捉住:「還想裝蒜嗎?你這個叛徒!」
「要不是你通風報信,為什麼會有警察知道我們的位置?我把今天的活動分成5個地點,把我們的人分別放到5個地方。每一個人只知道自己會去的地方。我想看看哪一個地方會有警察。」
浩峰憤怒的臉貼滿了楊安整個視野。
「果然就是你身處的地方有警察。只有你身處的地方。」
不僅僅是浩峰,還有其他的人也開口了。
「鍾振華給你多少好處?讓你把我們一口氣推進火坑?」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乖巧的小女孩,想不到你才是最可怕的一個。」
「我們還叫你『安安』,我呸!」
楊安覺得很害怕。她情不自禁退後一步,浩峰就向她進逼多一步,捉住她衣領的手越捉越緊。
「我沒有背叛!我沒有叫警察。」楊安無力地否認着。但是沒有人聽得到。空氣中迴盪着的,只有對她的質疑和排斥。
其他隊伍陸續回來,董莉和寶生也回到了店裏。董莉一見到被圍在中央,被浩峰捉住衣領的楊安,隨即明白了發生什麼事。可是她除了向楊安投以一個難以置信的目光之外,也說不出任何話了。
「楊安?」寶生還不知就裏地喊了一聲。楊安調轉頭看着他,驚恐的表情中,眼淚在眼框中打着轉。她向寶生投以求助的眼神。




寶生穿過人群,來到楊安身邊,牽起她的手。
「發生什麼事了?」寶生大聲問在場的人。
「她喚來了警察。」浩峰發洩一般甩開楊安的衣領,站不穩的楊安被寶生的懷抱接住。
「我沒有,我沒有。」寶生只聽見她在懷中低聲說着。
從地下室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有人拿着楊安的袋子自下層回來。人們讓開一條路,讓袋子傳到浩峰手中。
「你的東西都在這裏。」浩峰把袋子一把摔在地上:「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不要讓我再看見你的樣子。」
說完,浩峰便掉頭往地下室深處走。大家亦跟着四散。沒有人給楊安留下半句道別的話,也沒有人留下安慰的話。最後留下來在楊安身邊的就只有寶生和董莉。
「我沒有。我沒有。」楊安在寶生懷中,仍然是哭着重複這句話。
寶生擁抱着楊安,抬頭看着董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董莉姐?」
「她測試不及格。」董莉說。
即使董莉心裏還是不能相信楊安是叛徒,但浩峰已經透過自己所提出的「測試」獲得了自己所提出的「證據」。
是有什麼誤會嗎?可能有,可能沒有。現在,就連董莉也搞不清楚,到底還能不能信任楊安。即使楊安再有什麼說法,董莉也開始懷疑她會不會是在說謊。她心中猜忌的種子已經拔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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