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Day 1
 
田……黃牛……田……樹……山路……田……冇路燈……田……又會鄉下成咁嘅……今翅仆街鳥……
 
天氣悶熱得要命,衣服都黏在胸前上,令我全身都透不過氣來。
加上燒著來歷不明臭汽油甚至可能是柴油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破車子,居然像頭文字D一樣在山路上飛馳了近兩個小時,下車的時候,我的胃還在一上一下地拉扯。
我假嘔了幾下才想起已一天沒吃東西,便乾脆放棄嘔吐,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清醒了大腦。
 
暑假流流,我咩事好地地有機唔打,走嚟呢D咁嘅地方虐待自己呢?


諗落,都覺得自己犯賤。
 
呢度,係廣西東部梧州以北一個叫桂平嘅地方……邊緣嘅一條鄉下小村,叫遠田村。
我今朝晨咁早就係旺角中旅社上長途巴,坐咗成日,轉咗三次車,黃昏先終於嚟到呢個山卡拉地方。
而我嘅目的地,仲要唔係呢度。
遠田村背後,有一排千米以上嘅山脈。深山入面,先係我真正嘅目的地。
真係遠到哩……
 
我收拾一下心情,開始環顧四周找車上山。
然而,遠處是青翠的高山,不遠處是不知應說是茅房還是木屋之類的東西,眼前是一片黃沙土地,四周一片荒涼。


左看右看,方圓一公里內彷彿只剩下那個跟我一同下車、拿著菜籃的老婆婆背影。
躬背、白髮束成髻、穿著黑衣黑褲。她實在太普通了,令我失去了防範。
 
於是我沒作多想,小跑過去想叫住她,阿婆卻完全沒回頭,反而越走越快。
我當時感覺方圓一公里內都不可能找到別人了,情急之下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泥蠔……前蚊……」
 
…………!
阿婆突然美人回眸,凌厲目光穿過兩縷銀白髮絲直射我臉上。
三白眼裡,目露凶光。


臉上的皺紋裡滿是深沉的紫藍色,詭異的表情就像鬼故裡的夜叉,嚇得我心中一寒。
 
這樣的環境下,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我想避開她的眼神,她卻死跟到底。那眼神很用力,很寒,彷彿想要把我吞噬般堅毅。
心臟怦怦亂跑,手腳都彷彿被注射了麻藥。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事得罪了她,更不知道該如何道歉,抖擻的雙手按照神經下達的指令遞出地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阿婆低頭看看地圖,突然激動起來。
她一手搶過我的地圖,用尖尖的指甲戳著上面的紅色圓圈,不停說著同一句話
「%@%$^%$!!!%$$##^@&!!!」
她講咩?我當然無可能聽得明。
我呆呆地望著地圖,紅色圓圈旁邊,寫著我的目的地——佛滅鄉。那紅圈和紅色的字,已經被昏暗的天色蓋上一層深紫色。
 
「%@%$^%$!!!%$$##^@&!!!」
我還沒有頭緒,阿婆已目露凶光地重覆一次剛才的話。


「禍……禍聽bu同……前蚊……能bu能……」
我儘了最大努力去用國話跟她溝通,阿婆卻依然只是激動地戳著地圖,再三地說︰
「%@%$^%$!!!%$$##^@&!!!」
 
我絕望得大叫︰
「阿婆呀!我真係聽唔明你講咩!唔該你講慢少少啦!我只係中學果時學過下煲冬瓜架咋!」
阿婆突然翻起三白眼望了望我,再度開腔︰
「唔去得!後生,呢個,唔去得!」
頂!識廣東話你唔早講!
 
我如獲大赦高興得不得了,過了好幾秒才理解到她在潑我冷水,奇道︰
「阿婆,你嘅意思係……無車去?」
阿婆皺了皺眉,寒森森的眼光直插進我肉裡︰
「唔得!唔可以去!會死!死!後生!死!」
 


死?去呢個紅圈果度,會死?
剛才在車上的悶意突然回流,我感覺胸口一抽,有點透不過氣。
 
阿婆的目光似刀削般尖銳,她不顧皺紋加深把眼睛睜得斗大,眼白佈滿紅筋的眼球彷彿要掉出眼眶外,不斷重覆︰
「死!後生!死!會死!」
「點、點解呀……阿婆,我唔係嚟玩架……我真係有事先要上去,你唔好嚇我啦……」
阿婆雪白的眉毛動了動,打小人似地戳著地圖上的紅圈︰
「去年!後生!上去,死!無回頭!死!呢個,唔去得!唔得!」
 
阿婆賣力的臉容,不知為何開始扭曲。
也許是天色已經太暗的關係,我感覺眼前的景色開始旋轉起來。彷彿它們本來就不是附在地上似地,浮上半空,扭曲起來。
我敲了敲額頭讓自己清醒點,問︰
「你係話……舊年有人上去之後……死咗?」
 
阿婆張開嘴似要回答,卻突然臉色一沉,神情整個僵住,似哮喘發作般光吸著氣,空洞的口中喃喃︰


「啊……啊死……死…………」
「阿婆?你無嘢呀?」
她沒回答,卻不知為何把雙手擺到臉旁,不斷抽搐。
看到她的模樣,我比剛才聽她說話時更怕。
 
佢唔係講埋D恐怖嘢講到心臟病發呀……?仆街啦,呢D咁嘅山卡拉地方,有無醫院我都未知呀!
「阿婆你冷靜D先啦……嚟,深呼吸——呼氣——吸氣——呼氣——」
手忙腳亂之間,我突然留意到很奇怪的一點。
阿婆那雙三白眼,似是看著我,卻又不在看我。
 
佢……好似望緊……我背後?
後面……後面……有D咩係度……?
一股來歷不明的寒意在我後背竄過,如像蚯蚓正沿著我的尾龍骨跑到頸椎那樣,使我後背的汗毛全部倒豎。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飄渺的女聲從身後傳來,聲音彷彿很遠,又有點模糊︰
 


「嘻嘻——係唔係有人要去……?佛滅鄉——」
 
我回頭,視線剛接觸到身後,就僵住了。
我不能相信我看到的那東西。
 
無可能嘅……我係咪俾阿婆嚇傻咗呀……?
 
那完全脫離常理的東西高高站著,像皇后像廣場紀念碑那樣矗立在地上,擋住遠處山邊的深紫色晚霞,形成了巨大的陰影,把我和阿婆裹在其中。
 
……我簡直無法相信……在幾分鐘前還是黃沙淨土一片的這裡,會突然出現這東西……
 
高……約8呎
寬……約4呎
深棕木色
長方形
頭尾都有少少弧度
少少向外騰飛嘅效果
可以讓兩個人抱著躺進去       合葬         嘅
.
.
.
.
.
.
棺材!!!
 
仆街!我係咪有幻覺?
然而,耳邊又再次響起那飄渺的女聲︰
「係唔係你……要去佛滅鄉?」
這次我聽得很清楚了!聲音是從棺材背後傳出來的!
屌!棺材識講嘢?玩咩撚嘢呀!
我撿起身邊一塊掌頭大的小石頭,用力向棺材擲去。
 
「哎呀!!唔好整花寶貝——」
一條人影突然從棺材的陰影裡跑出來,攔在棺材正前方。
噗!
石頭打中那人的小腿之後,應聲落地。
棺材無礙,那人鬆了一口氣,一邊彎腰揉著小腿,一邊說︰
「對不住……我係不係……嚇親你?」
 
無錯!我的確係俾佢嚇親!嚇到呆咗!
 
我呆望住那人,倒吸了一口氣。
那人背光站立,晚霞在她的身邊外圍幽幽透著微光。
運動鞋,船底襪。
雙腿裸著,又細又長。
緊緊包裹臀部的超短牛仔褲。
跟胸圍相比奇細無比的纖腰。
簡單T-shirt下、跟娜姐相比也不會輸的胸部。
日本妹一樣的亞麻金色披肩長髮,栗米仔髮尾,齊瀏海……
 
我係咪撞鬼?定係發女瘟?
點解我會見到件咁嘅索女係呢D地方出現架!?
我使勁把眼睛揉了又揉,那個幻影還是沒有在我眼前消失。
反而,還走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
「對不住,我無心嚇你……你無事呀嘛?」
 
不知是否光線的關係,她的臉龐模糊一片,只有眼睛位置有兩點詭異紅光。
我嚥了嚥口水,身後往後挪了挪。
她亦步亦趨,突然就出手拉住我手臂,喋喋不休地說︰
「真的對不住……因為聽到你問佛滅鄉,我一時激動,所以不記得咗我帶住件寶貝……」
那抓在我手臂上的小手,是溫的。
 
我勉強平復了情緒,從地上站起來。
她比我矮十來cm,目測160-163左右。
「你……是人?」
她點點頭,跟我握了握手︰
「你好。我叫巽榣——」
「你姓……巽?」
「無錯,乾坤震巽個巽。」
 
我唔知咩叫乾坤震巽。
我只係知道,我山長水遠嚟佛滅鄉,同姓巽嘅人好有關係。
所以,我向旁移了半步,借著光線,刻意留意她的臉容。
她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尖下巴跟我很相像,而且眼睛比我大,鼻子也比我高,即使不化妝也很可愛,有點像AKB的板野。
太漂亮了——卻令我心中充滿不協調感。
 
明明係山區女仔,有咩理由咁索得架?
好喇,我當你天生麗質。
但係,又點會咁潮架?電髮、染髮、著船襪?
更奇怪嘅係,點解著到咁潮嘅索女,要帶住個棺材周圍走?
佢地果條村,到底係咩鬼嘢地方嚟架?
 
巽榣不知道我心中所想,轉頭又去跟阿婆說︰
「嘻嘻——頭先我叫你,你聽不到?」
阿婆瞪了她一眼,雙唇緊閉,轉身就往回走。
巽榣連忙追上去︰
「嘻嘻——你去邊呀?」
阿婆猛然回過頭,手指凌厲地對準巽榣的鼻子,低聲喊︰
「不吉!死!不吉!滾!」
留下這幾個字,阿婆就轉身拉著菜籃走向後面那幾間小屋。
 
Fuck!嘻嘻——居然係阿婆個名?
我看著阿婆怒氣沖沖的背影,卻只想著這些無聊瑣事。
後來,每當回想這一幕,我都悔恨不已。
如果,當時我更清醒一點的話,我肯定會發現,正在暗角盯住我的嘻嘻阿婆,在給我發出警告——血紅色的警告。
 
嘻嘻阿婆走後,巽榣問清楚我要入山的緣由,便叫我跟著她,等明天送完棺材之後,可以帶我去佛滅鄉。
原來,那地方根本沒有公共汽車,所以,其實我別無選擇。
 
一開始,我還覺得拘謹,但巽榣這個人特別活潑,也特別多話,像個TOP SALES一樣在我的腦子裡塞進了大量訊息,例如適合做棺木的樹木種類、打磨棺木的方法、棺木組裝時的注意事項、佛滅鄉的棺材可令死者早日超生脫輪迴……又例如巽榣跟我同年、巽榣從初中起就在城裡讀書、巽榣正在北京上大學只有放寒暑假時才會回村裡、巽榣喜歡看日劇……
多得她這種個性,我們很快就變得熟絡。
 
我開玩笑地說︰
「小姐,你同我一齊過夜,唔驚咩?」
她爽朗地一笑,從短褲口袋掏出一個電視控制器大小的黑色機器︰
「哈哈!呢個係我係北京黑市買嘅防狼器,一萬五伏特,一擊即暈架!你想唔想試下啦——?」
OK,YOU WIN!
 
於是我們在巽榣賣棺材的接頭人阿狗叔家裡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叫我坐上一輪看起來就很落後、很不安全的三輪車的貨架裡。
Top sales卻說,這三輛車的車軑和引擎都經過改裝,是遠比牛車可靠得多的上下山工具,平常運送「寶貝」都要靠它大展神威。
我雖半信半疑,但巽榣告訴我走路要走十小時之後,我還是屈服了。
 
迂迴曲折的黃泥路,慢慢變成懸崖峭壁邊狹窄的小石道。
石道很窄,只勉強能讓三輪車通過。稍一不慎,就會撞向左邊的峭壁,或掉進右邊的無底深谷裡。
 
巽榣看我害怕,竟吃吃笑著說︰
「我地村自從舊年換咗呢部新車之後,真係未有人跌過落山架,哈哈!」
我呆了呆,冷汗直流︰
「照你咁講……係舊年之前呢?前年呢?大前年呢……?」
巽榣調皮地笑了笑,不肯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提示我說,從這位置開始手提電話就會收不到信號。
於是,我連忙打了個電話給阿媽報平安,她則告誡我在鄉下地方記得入鄉隨俗。
我都答應了,爬回貨架裡繼續旅程。
 
阿媽的話喚起了我對佛滅鄉的猜忌。
看著這危機四伏的環境,我忍不住把手中那封信和地圖捏緊。
這封信裡記載的,是我這次不遠千里來佛滅鄉的原因。
這封信,是寄給我阿媽的。
我阿媽看完之後,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阿媽在廣西桂平長大,她有一個很奇怪的高中同學,叫巽梅。
巽梅的家在山上,偏偏跟所有人印象中的山區窮女孩很不一樣。
她的及腰長髮半掩臉,衣服光鮮潔淨,皮膚還白皙得能看到血管。
她比其他女同學還要乾淨,漂亮,而且舉止流露大小姐般的貴氣。
最奇怪的是,她不愛說話。
不少男同學被她的神秘美感迷倒,她卻正眼都不望他們,還說︰
「不要接近我。你會不幸的。」
這個古怪的女孩只讀了一年高中,便突然退學回鄉。
 
然而,到阿媽高中畢業時,巽梅竟突然在她家門前出現,手中還抱著一個嬰兒。
原來,巽梅想找人收養她的小孩,還說如果帶回山上,嬰兒肯定會被打死。
阿媽動了惻隱之心,便說服阿婆收留巽梅暫住,自己就去了東莞打工。
誰知道,巽梅竟突然失蹤,只遺下嬰兒在阿婆家裡。
阿媽以為巽梅會回來,便叫阿婆先幫她養著小孩。
後來,巽梅一直沒回來。
後來,阿媽結婚嫁了去香港,初次懷孕時卻意外流產並失去生育能力。
後來,阿媽想回鄉自殺,卻被巽梅那已經兩歲的小孩叫了一聲媽媽大受感動而放棄輕生。
再後來,阿媽收養了那個小孩。
——那個小孩,就是我。
 
係咪老土到想死?
我都好唔想相信呢個故事。
不過,阿媽用我們一家三口嘅血型,說服咗我。
所以,我係執返嚟嘅。
我嘅親生母親,係一個叫佛滅鄉深山小村裡面嘅人。
 
我真係好想問下我嘅親生母親,點解當年要掉低我?
假如阿媽唔係好心收養我,咁我咪死撚咗?
再衰D,俾人賣咗去砍晒D手腳乞食都似!
佢點解可以咁對自己個仔?
佢到底係一個咩人?
 
然而,我無法向她提問。
再也,沒有任何辦法知道真相了。
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
那封信,是她的家人委託桂平的私家偵探查出阿媽在香港的地址後,寄來要求我參加親生母親的葬禮。
 
想著,車已開進深山中。
三輪車剛穿過一個狹窄的山谷,巽榣突然急煞車,指著正下方說︰
「睇!到啦——我地嘅佛滅鄉——」
 
我探頭去張望,只見下方是被群山包圍的一個盤地。
從這角度看去,盤地面積不大,樹木很茂盛,二三十座灰褐色的古老建築散落在其中,如星羅棋佈。
一群紅瓦頂的木製建築以王者之勢,座落在盤地的正中心,昭示著自己的王者地位。
巽榣馬上介紹說︰
「中間果度,就係天等房啦——」
我點點頭,似懂非懂,只覺得這些房子的分散似乎散發著濃重的封建等級味道,令我感覺極不自在。
 
「我地要點樣過去?呢個高度直插落去,肯定唔死都殘廢啦……」
「放心啦!由左邊呢條路轉去山後面,再轉個圈就入到去架啦!」
聽她這麼說,我刻意看看右邊。
沒有路,是懸崖。
這個佛滅鄉,看來只有這麼一個出入口。
 
介紹完,巽榣便沿著左邊那坡度奇陡、彎多且急的盤山路駕進山谷。
一路向下,氣溫越來越熱,感覺絕對超過35度。
我已經看到佛滅鄉就在我的正前方,只要穿過一扇不知是天然而成還是人工挖出來的拱石門,就會到我們的目的地。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全身的血液竟在瞬間冷卻。
因為,我看到了那東西。
連想都沒想像過的東西。
我寧願自己一輩子都看不見的東西。
 
仆街……我係咪熱到傻撚咗呀……
我揉揉眼睛,那東西,卻依然在那裡——
 
那東西,正以它不應該存在之姿,昂然地吊在拱石門上。
它張開雙手,彷彿要擁抱每一位來賓。
它張開雙腿,彷彿正在飛翔。
憑它的肢體語言猜想,它的表情應該無比愉快。
奈何,我無緣得見。
它,沒有露面。
更準備地說,它,沒有頭。
它,是一具沒有頭的乾屍。
它,中等身材,上身赤裸,下身的皮帶西褲破破落落,卻是一具經已臘乾的男屍。
 
屌!呢件唔撚係堅嘅屍體呀?
會將屍體掛係村口嘅,仲唔係食人族!?
但係,人地食人族係食咗個身,掛個頭架喎仆街!
你地唔係鐘意食人頭咁撚變態呀?
 
我指著那件半天吊的無頭屍,失控大叫︰
「停、停停停!果件咩嚟架!」
巽榣甚至沒有抬頭看那東西一眼,只是直視著前方的路,平靜地說︰
「哦——無嘢嘅,只係用嚟提醒大家,一定要遵守佛滅鄉嘅傳統鄉規,千祈唔好犯禁啫。」
點樣無嘢呀仆街!果條係屍嚟架!人死咗先會變屍,唔好睇得咁平常好喎!
仲話係用嚟提醒大家遵守傳統鄉規……咁即係呢條屍係你地有心吊係度架啦!
 
我驚疑未定,又問︰
「佢係點死架?到底犯咗咩鄉規?」
多嘴的巽榣竟然不肯回答,只是不斷叫我不要在意。
 
說著,三輪車已經高速穿過那臘屍之下,來到佛滅鄉裡。
林蔭能看見幾間小房子,遠遠看去還有田野,一派寧靜的模樣。
巽榣說要先回家一下,便留下我一個人在車上。
雖然四下無人,但我卻不敢妄動。
呢D地方我先唔會隨便郁。容咩易踩死隻蟻就俾人砍頭架?
 
正想著,身後突然聽到尖銳的風聲。
伏——————噹!
金屬的衝擊聲,離我奇近無比。
我立刻回頭去看時,一把斧頭已經插在貨架的欄杆上。
哇仆你個街!如果唔係有枝欄杆擋住,呢枝嘢咪已經插咗入我八月十五?
 
正抹汗,斧頭後突然傳來一把陰沉的男聲︰
「你,邊個!」
「咦……?」
我抬頭望見那斧頭的主人,一時之間答不上話。
那是三十尾四十頭的中年男人,衣著打扮還算正常,也就是膚色黑了點,頭髮長了點亂了點,然而他的眼睛……
他的左眼上,戴了一個黑色眼罩,活像海盜船長。
而他的右眼……他的右眼,竟閃著兇狠的紅光!
那隻右眼跟我眼神接觸之後,殺意即時濃縮十倍。
 
斧頭再度舉起,對準了我的胸膛。
「入侵者——殺!」
死喇!斧頭嚟架!呢度咩都無,點撚樣擋呀!
我下意識地舉起手臂,打算以手換命時——
「呀呀呀——不可以啦!大哥!」
巽榣跌跌撞撞地從木屋裡跑出來,一把拉住單眼男的右手︰
「大哥!佢係……係天等嘅……不係入侵者!」
單眼男望了巽榣一眼,便直勾勾地死盯著我。
我不習慣跟男人四目交投或三目交投,只想移開視線,誰知佢居然緊跟著我的眼神,彷彿他那隻獨眼內置SCANNER,能從我的眼神裡測謊。
 
我渾身不自在,滿背上都是冷汗,有一種正被眼神雞姦的錯覺。
還好他看了沒多久,便把斧頭架在肩上,轉身離去。
呼——真係嚇撚死我!
巽榣尷尬地笑笑︰
「真係不好意思啦——佢係我大哥,叫巽榆。因為細細個就無咗隻眼嘅緣故,份人係有少少怪怪地……其實佢無嘢架!佢只係砍緊柴啫——」
咪玩啦!攞把斧頭咁樣砍落嚟都叫無嘢?
咁有嘢果時係要碎屍定係點?
 
巽榣看我嘅驚且怒,便收起她的多嘴,二話不說就開車。
我這時才注意到,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
那位亞麻金髮日本妹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把頭髮全盤到頭頂,戴上牛角型大帽子,身上穿著鮮艷繡花織布造的上衣和及膝裙,腳踏繡花布鞋的少數民族少女。
真可惜……呢套民族服裝,領口實在太高,裙長實在太長,浪費咗阿榣嘅好身材……
 
佛滅鄉很細,三輪車開了沒幾分鐘,已經去到天等房。
紅瓦頂木建築,高門大柱,跟我在古裝片裡看見的很像。
巽榣交待我︰
「天等歿咗,但佢有兩個妹妹。暫時由天等嘅二妹——桃姐處理天等嘅喪葬同埋村中大小事,我會將你交俾佢——」
「其實,我想問好耐……天等係咩嘢?」
「天等,係梵天派嚟人間代表嘅意思……你就當係村長啦!」
我覺得奇怪︰
「所以你帶我去見村長?唔係應該見咗我母親嘅家人先咩?」
巽榣大眼睛轉了轉︰
「咦?你仲未知?你母親,就係剛剛歿咗嘅天等啦——!」
 
我的大腦一下子炸開。
我一直以為,母親可能係因為太窮養唔起之類嘅原因先將我送俾人。
但原來佢係村長?
村入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嘅人,點解要送走自己個仔?
 
巽榣沒注意到我的疑惑,拿起木門上的獅子門環敲了敲,一個僕人模樣的禿頭男人來開門,然後便引著我和巽榣穿過門廊往裡走。
木柱,木樑,木地板,古色古香。
直走到一扇木掩門前,那禿頭男停下了腳步,準備敲門。
 
「…………賤女人!」
門後突然傳來少女的尖銳叫聲。
「阿茹,你嘅禮貌呢?而家桃姨我係代天等哦。」
成熟低沉的女聲淡定地回應。
「呸,你係天等?笑死我!你身上有聖物咩?」
「我無,但係直到聖物重現為止,佛滅鄉都由我管。你有異議嘅,不妨自己返房睇下有自己有無聖物?」
「……你——你去死啦!」
 
Ping——pang!
隨著摔破東西的聲音,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氣沖沖地衝出門,一邊走還一邊咬穿切齒地說︰
「死女人……總有一日我會殺咗你…………啊?」
她看見巽榣跟我站在門前,先是一呆,隨即滿臉怒容地推開我們,從我們之間鑽了出去。
那禿頭男叫了一聲,連忙追著她而去。
 
我轉頭看著那少女的背影,發現她跟巽榣完全不同,身上正穿著一整套白衣。
我對這種脾氣暴躁的女孩沒好感,巽榣卻突然湊近說︰
「佢係天等個女。因為天等歿咗,所以要著白——」
我的大腦一下子混亂起來。
……佢係天等個女?咁咪即係我個妹?
我居然仲有個妹!?
 
我正想追出去跟這個突如其來的妹妹聊聊,房裡的人卻突然叫我們進去。
巽榣進門時嘴裡叫著「桃姐」,我就知道裡面的人是我母親的妹妹,現在村裡的代理天等。
然而,看到這位阿姨時,我還是嚇了一跳!
她完全是個艷婦!瓜子臉,桃花眼,約三十來歲,胸前偉大可比蒼井優!
她身穿及踝的民族服裝和長裙,上衣領口不知為何開得特別低,整整露出五吋長事業線,眼神和動作俱散發著貴婦似的氣質。
 
她正側身坐在一張古樸的高木椅上,笑意盈盈︰
「榣妹,好耐無見呢。珥姐幾好呀嘛?」
「桃姐有心,媽媽仲好壯健。」
「呵呵呵,咁就好。當年珥姐臨老先嚟生你,大家都好擔心佢身體呢。」
「哈哈,當年媽媽生我果時同桃姐你而家差唔多啫。係呢,桃姐你有無諗過生多個女?舊年小艾歿咗,你得番小葵一個……哎呀!對不住——我呢把口真係呢——」
巽榣一邊笑嘻嘻一邊掌自己的嘴。巽桃也假笑著奉還。
哇頂!呢兩個女人,點解可以口蜜腹劍成咁架!咁鬼恐怖嘅?
兩人過了幾招之後便不再廢話,巽桃的視線轉移到我身上,跟剛才那單眼男一樣上上下下SCAN我全身。
 
我會意,馬上拿出那封信,交到桃姨手上。
她瞄了瞄那封信,眼內突然閃出星光,臉上擠起了浮誇的笑意︰
「你未出聲我已經覺得佢個樣好似大阿姐架啦,原來真係!你嚟咗真係好哦!一開始我只係試下叫人去搵,搵到你養母嘅鄉下又話你地搬走咗,只能夠試下寄信……估唔到你真係會嚟!」
 
我完全不知如何應對,桃姨卻自顧自地嬌笑起來,熱情地介紹佛滅鄉和天等房的情況。
說到最後,她卻突然聲調一轉,認真地說︰
「其實,我地呢D鄉下地方,好純樸架。不過,只有一樣嘢你必須要記住——雖然你係大阿姐個仔,但千祈唔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亂嚟。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千祈要遵守佛滅鄉入面嘅鄉規哦。如果唔係……你入村嘅時候,應該都見到村口果個……」
 
聽佢一講,我腦入面即刻又諗起果件無頭乾屍!
我連忙點頭,卻又問︰
「村口果個……佢……犯咗咩事……?」
桃姨掩嘴笑笑︰
「阿迅,唔使咁驚嘅。我地真係好純樸,只要你完全遵守鄉規,凡事都跟住我地嘅指示做,實無問題架!」
 
看桃姨這態度,我知道不能再問,只能小心奕奕地轉個話題︰
「桃姨,咁樣……請問母親嘅葬禮……」
「葬禮……無咁快哦。根據我地嘅習俗,要等到三七……計落,仲有四日。你係我地呢度住住先,我叫我個女阿葵帶你周圍遊玩下。其他嘢我會安排哦,放心。」
我心中覺得奇怪,望了望巽榣,一向多嘴的她卻噤若寒蟬。
無奈的我只能直接問桃姨︰
「仲有四日咁耐呀……」
她嫵媚地眨眨眼︰
「呵呵呵……係佛滅鄉,呢個習慣係對歿者嘅尊重哦。各處鄉規各處例,你適應一下嘛。」
 
「咁……母親……係點死架?」
桃姨明顯一愕,之後才擠出微笑說︰
「阿迅,你太年輕啦。人到咗一定年紀,生老病死,好正常啫。大阿姐歿得好安祥,你放心嘛。」
說完之後她乾笑幾聲,便扯到別的話題去了。
看她這麼迴避問題的樣子,我知道再問都沒有意義。
 
本來,上山前,我只想知道母親拋棄我的原因。
現在我卻覺得,整條村都很不正常。
再落後的村子,都不會掛一條無頭乾屍在村口吧?
難道他們除了棺材之外,還以製造乾屍維生?那麼這村裡,到底還有多少件乾屍?
 
而母親的死,似乎也另有隱情。
生老病死再怎麼正常,我母親都還不到40歲,為什麼卻會突然去世?
這跟她的天等身份,有沒有關係?
她死後桃姨便找我回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當時的我,根本無法猜得透背後的內情。
只是一步一步,無知地踏入那黑暗的漩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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