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4
Day 4

剛回到天等房,就聽到大廳傳來桃姨尖銳的叫聲︰
「你講哦!阿英到底係幾點離開天等房嘅?」
對方的回應我完全聽不見,過了幾秒,桃姨又在叫嚷︰
「無理由架!你即刻話俾我知,個真相到底係咩哦?!」
進來這天等房之後,桃姨一直給我穩重的感覺。她這樣喊破喉嚨大吵大叫,實在令我有點膽怯。
玎公公卻絲毫不在乎我的感想,直接把我帶到廳堂的門前就說︰
「迅少爺,請入去。代天等係度等緊你。」




FUCK!而家咁嘅風頭火勢,你叫我入去?實死無生啦!
 
玎公公敏捷地推開木門,冷不防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我整個人便跌進廳堂裡。在廳裡或坐或站或跪的幾個女人,全都齊唰唰地望向我,嚇得我連叫都不敢叫半聲。
然而,她們只是望了我一眼,目光又迅速回到跪在地上的那人身上,只有小莜還對我扮鬼臉。
地上那人身形單薄,跪在地上以雙手撐著身體,雙肩抖個不停,頭顱深深低垂,後頸皮膚白皙得像是透明——不是巽葵還能是誰?
 
我連忙站到細姨身邊,小聲問︰
「細姨,發生咗咩事?點解搞到好似審緊阿葵咁嘅?」
細姨以手勢示意我禁聲,她那嚴肅的表情,令我也不得不緊張起來。
只見坐在椅子上的桃姨用力擊打椅柄,大聲喊︰




「阿葵,媽媽俾最後一次機會你哦!你應該都好明白,雖然聖物未出現,但連大阿姐三七都未過,業報唔應該咁早就降臨!」
說到這裡,她的桃花眼中突然閃出寒光︰
「阿葵,你講哦!到底,尋晚你係咪無守鄉規,所以先至激怒梵天?」
 
阿葵全身發抖,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只是不斷地搖頭。
「我要你答我哦!唔好搖頭,我要知道尋晚到底發生咗咩事!」
阿葵驚慌失措,把頭搖得更厲害。
桃姨雙眉緊皺,哼了一聲就衝到阿葵身前,不由分說就一掌甩到阿葵頭上。
因為阿葵跪著,桃姨沒打中她的臉頰,反而把她頭上的帽子打了下來。阿葵一頭烏黑長髮散在臉上肩上,看起來狼狽不堪。
 




那邊廂,打完女兒的桃姨情緒激動地喘著氣,那喘氣聲漸漸變得又粗又重,突然就變成了嗚咽哭聲︰
「點解呀……阿葵……係咪連你……連你都要好似阿艾咁樣背叛媽媽哦?媽媽真係好難過……」
阿葵不知是被打痛了還是想起姐姐阿艾,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看這兩母女的樣子,真令我覺得難受。我跟細姨對望一眼,只見她也是一臉無奈。
 
轉眼,桃姨已經控制好情緒,把聲音放柔再度開腔︰
「阿葵,媽媽唔係怪你哦!媽媽只係想知道,事情嘅真相到底係點……你再答我一次,阿英到底係幾點離開天等房?」
阿葵還是把頭壓得很低,然而聲音卻斷斷續續地傳出︰
「……今朝……臨天光之前……根據……鄉規……」
「你真係無呃我?」
阿葵搖頭。
 
桃姨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咁尋晚呢?你地係咪真係有依照鄉規進行儀式?」
阿葵全身一震,猶豫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點了頭。
想起昨晚她房裡發生的事,我心裡有種撕裂的痛感。




然而,她媽媽卻不那麼想,反而皺著眉再問︰
「你無呃媽媽?」
阿葵擦擦眼淚,隨即猛地搖頭。
 
我以為桃姨應該已經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吧,誰知她突然怒髮衝冠,河東獅吼起來︰
「阿葵!你幾時學得咁壞,居然同媽媽講大話?你係媽媽生出嚟架,你以為媽媽會分唔到你講真定講假哦?你諗緊D咩,我一睇就知!你仲想呃媽媽?」
阿葵還在猛搖頭,桃姨更生氣了,扯起阿葵的衣服就要抽她耳光。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連忙擋在阿葵身前大叫︰
「我可以作證!尋晚阿葵同阿英一齊,仲有講有笑!」
桃姨斜眼望向我︰
「阿迅,你點解會聽到佢地傾偈?」
 
我臉頰一熱,連忙找個藉口︰
「尋晚我肚痛,半夜想搵廁所,點知又行錯方向,去咗阿葵房門口……就係咁……」
我能感到桃姨和細姨的視線裡充滿猜疑。如果她們要認定我是個變態,我也沒有辦法,只能一再強調︰




「總之我真係聽到架!雖然我咁樣講你地未必岩聽,但係桃姨,如果你覺得業報嚟得太早嘅話,話唔定真係唔係業報呢?你有無諗過,可能佢地係俾人殺死?」
「殺死?我地佛滅鄉地處偏僻,隱居幾百年都無外人嚟過,又點會……咦?」
 
桃姨突然定了定神,彷彿想到了什麼。我和細姨及阿葵以視線交流,大家都沒有頭緒。只見桃姨皺著眉,手指掐著眉心,一臉苦惱地踱來踱去,口中還在喃喃自語︰
「……無理由哦……如果真係佢,佢點樣可以做到……不過……」
細姨見狀,忍不住開口問︰
「桃姐,你係咪諗起D咩呢?」
桃姨不答,擺擺手就衝出了廳堂,還張口大叫玎公公。
剩下我跟細姨和阿葵三人面面相覷,細姨便叫我和阿葵先回房等著,有需要再叫我們過來。
 
我跟阿葵一起步出了廳堂,瞄了一下她哭得兩眼通紅的臉,不由得就想起她承認已經進行儀式。
心中一沉,我一言不發就向自己房間走去。
誰料,阿葵竟然跟在我的背後,逕直進入我的房間,還小心奕奕地關上門。
我呆了呆,忍不住問︰
「阿葵,有咩事?」




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消化掉昨天的事,但聲音的冷漠,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阿葵抬起眼望著我,突然雙膝一曲就跪了下來,俯拜向我下拜︰
「……阿迅哥……多、多謝……救咗……我……」
我連忙把她拉了起來︰
「我都無做D咩,只係講事實啫。」
說完這句話,良心不由得一陣刺痛。
係,我尋晚的確係有去阿葵門口偷聽,但係,我由頭到尾都只係聽到阿葵把聲。
到底當時佢真係同阿英傾緊偈?定係佢大受刺激之下自言自語?定係其實當時同佢講嘢嘅人係夾份殺阿英嘅幫兇?
除咗佢自己,答案真係無人知。
 
阿葵搖搖頭,淚水沿著緋紅的臉頰滾滾而下︰
「……我……其實……我呃咗媽媽……如果、如果阿迅哥……唔幫我……媽媽一定……咁我……我……」
「你呃咗桃姨?你嘅意思係,阿英果然係天等房入面被殺……」
她拼命搖頭,難以啟齒似地說︰




「……唔、唔係……我……其實我……我係……處子之身……」
「吓——————?!!!」
被嚇得大聲驚呼之後,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但眼睛卻始終瞪得斗大。
 
「你……尋晚、尋晚無……無咩、咩、咩咩咩咩?!」
阿葵的臉漲得通紅,只是不斷搖頭。
「所、所以你仲係處……女?」
她抿著嘴,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咩可能呀!長夜漫漫孤男寡女仲有鄉規戒律……除非阿英係唔得嘅啫!」
阿葵低垂著頭,緩緩說︰
「……因為……阿哥見我……唔開心……所以一直陪我……傾偈……咩都……無做……」
 
居然係咁?估唔到原來阿英都衰唔晒,勉勉強強都算係一個稱職嘅大哥……
這樣想著,浮現在我腦裡的卻是阿英那顆被置於桌上、嘴裡還塞了一顆心臟的頭顱!
我趕忙按捺住胃裡的翻騰,逼視著阿葵問︰
「你呃咗桃姨……咁樣,唔通你就係……」
阿葵全身輕震,馬上就否認︰
「……唔、唔係……阿哥……今朝雞啼前……依照習俗……離開咗我房間……」
「雞啼前?」
她點點頭︰
「……佛滅鄉嘅習俗……如果留到天光……俾女方屋企人見到……就係對女方不敬……」
 
我望著阿葵的臉,無法分辨她有沒有說謊。
「咁樣,阿英離開之前有無咩異狀?」
搖頭。
「一切如常?」
搖頭。
「……我……訓著咗……」
她低垂著頭,似乎深感罪疚。
我歎了一口氣︰
「講到尾,即係你根本唔知佢幾點走啦?」
 
她搓著手,惴惴不安地問我︰
「……阿迅哥……其實……係咪我……我害死咗阿哥……?」
「你真係相信報應?」
「…………我唔知……唔係業報,可以係咩……」
「咪玩啦!佢地個死狀一睇就知係人為啦。」
阿葵搖頭︰
「……傳說……係聖物出現之前……村民……連續離奇死亡……」
「就係果個阿朔?」
阿葵點頭︰
「……其他人都係……剖腹……斷肢……剝皮……砍首……裂頭……腰砍……剔骨……碎臀……」
「停停停停停!一句講晒,你地個傳說就係話,假如無聖物無天等,D人就會係咁去死?」
 
阿葵抓住我的手臂不斷發抖︰
「……媽媽好快會知……知道我尋晚……我……惹來業報……佢地會……殺……殺我……好似艾姐咁……殺……殺……」
看見她這模樣,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第三次向她提議︰
「事不宜遲!趁而家佢地仲未發現,我地即刻走!」
她的紅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我加了兩錢肉緊又說︰
「今次真係最後機會啦,阿葵!第一次叫你走,你怕;第二次叫你走,你話要盡義務……但今次真係唔同。而家你已經犯咗鄉規,走唔走都係死路一條架咋!橫又死掂又死,不如我地搏一鋪啦!」
 
「……走……真係可以……?」
阿葵抓緊了我的手,指甲都陷進了肉裡。
「根本唔係可唔可以嘅問題啦!你邊度仲有得揀?唔好講咁多啦,再講就你媽媽就番轉頭捉你去驗身架啦!」
她抬起頭來注視我良久,紅眼睛裡匆匆流過不安和迷茫,最終她的目光堅定地投進我眼睛深處,小聲說了一句︰
「……我相信你……」
我驚喜交集地把她抱在懷裡,忍不住低聲喝采。
 
時間無多,我跟阿葵商量好不要收拾東西,只帶點食水和乾糧,然後直接就去村口跑落山。只是,這個該死的鄉下地方落山要十小時,如果沒有足夠食水,在累倒之前我們肯定就先中暑。
然而,我的隨身帶來的水瓶只能盛兩公升,而阿葵找到她平素在學校使用的小水樽,更只有800ml。
我對前景充滿憂慮,但也只能起行了。
 
剛踏出房門沒兩步,我猛地停下腳步︰
「等陣先!我地就咁走咗,阿妹點算?」
「……阿茹?」
「係呀!佢尋日開始就唔見咗,而家又死咗人,真係唔知佢點……」
阿葵彷彿感覺到我的焦急,擔憂地望著我。
我突然靈光一閃︰
「係啦!阿葵,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不等阿葵答話,我拉起她的手就往中庭走去。
選擇中庭的原因無他︰樹木多,走動起來比較容易掩人耳目。
我依照昨晚的印象認準方向,便直向那排傳出怪聲的廂房走去。
當時聽到那像是妹妹的聲音可能只是錯覺,可是,我不想錯過任何線索。
由我步入中庭直到走到那排廂房前,阿葵一句話都沒說過。
此時此刻,我第一次覺得這種沉默寡言的個性還真是不錯。
 
不過,我的煩惱卻從站在那排廂房前的瞬間暴增。眼前一排木窗木門看起來一式一樣,全部木門上都空蕩蕩沒看到鎖頭,到底哪個才是昨晚上了鎖的房間?
「仆街喇!點解把密碼鎖會唔見咗嘅……」
阿葵注意到我的自言自語,抬起眼來望著我,我連忙解釋︰
「尋晚我好像係度聽到阿妹把聲,所以想嚟睇下……」
阿葵雙眼眨了眨,神色滿是不解。
我和阿葵還沒達到心靈相通的地步,只得問︰
「有咩問題?」
阿葵搖搖頭,猶豫地指著眼前的房門︰
「……玎阿公……」
 
突然聽到這名字,我嚇得差點跳起來,拉住阿葵的手就要逃跑。
直到發現阿葵始終站在原地不動,我才突然意會她的意思是——眼前這是玎公公的房間。
這樣一想,我更加吃驚︰
「玎公公?呢間房,原來係玎公公架?」
阿葵點頭。
隨著她的動作,我心中無名火突然熊熊燃燒起來。自從在浴室被他打倒之後,幾次三番積下來的怨氣就在這一剎那爆發起來。
我想都沒想,一腳就把木門踢開,拖著阿葵跑了進去。
 
還好,玎公公不在房裡。阿葵站在門口位置幫我把風,而我則走進廂房內,仔細視察。
房間很小,基本上一眼可以看全了。除了簡樸的木製傢俱之後,這房間可以說什麼都沒有,甚至比獨眼男巽榆的小屋更沒有生活氣息。
那也是理所當然,畢竟獨眼男的小屋是巽榣收拾的。
 
想到這裡,我便問阿葵︰
「玎公公係咩來頭?點解會係天等房度做僕人?而且,我覺得佢好似識功夫……」
阿葵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你唔知?」
「……聽媽媽講……佢出生前……玎公已經係度……」
「係咪你地D咩親戚?」
阿葵再搖頭︰
「……婆婆……只有一個……雙胞胎姐妹……」
 
我感覺玎公公這個人實在可疑,便叫阿葵看著門外,而我則仔細地察看衣櫃和床底。這兩個地方都沒有看到人的蹤跡,我卻在床底找到一件奇怪的東西。
拿起來一看,那東西由兩條木條和鐵鏈組成,竟是雙節棍!
前後兩截漆黑木條已脫漆,中間連接的鐵鏈已經生鏽,卻依然看得出來手工精巧,怎麼看都不像土法練鋼製品。
更奇怪的是,這上面還刻著字——「民國二十三年鑄」。
 
我把那雙節棍拿到阿葵面前問︰
「你有無見過呢件嘢?」
阿葵搖搖頭,目光好奇得彷彿一輩子沒見過雙節棍。
如果有時間的話,其實我也很想耍一下雙節棍給她看,但我們畢竟正在逃亡,既然沒有找到任何阿妹的線索,便不宜久留。
於是,我匆匆把一切恢復原樣,就鬼鬼祟祟地跟阿葵先後腳逃出了天等房。
 
#1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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