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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他收到這個錯手按出超級邀請的接受訊息,並且劈頭一句要了他的電話。本來他數算著這幾天,這個所謂的超級邀請便會結束,那麼他就不用每一次打開來看時,注意著底下那粒紅色提示,提醒他自己出糗了。
        那天他重新下載交友app,反正沒有人要和他一起刪除,然後點到這個叫祖儀的女生。照片裡最吸引他的,竟然是她的雙眼,明明有雙明亮又圓大的褐色眼睛,照片裡的她卻明顯失神,留下似笑非笑的瞳孔,讓照片朦上一種說不出的優雅與傷感。
        可能是他想多了,明明別人愉快得很,卻想像別人是蒙娜麗莎。
        然後他看到右上角有顆星星,便好奇地按進去,見到標明「超級邀請」,下面就有兩個付款細項,一個是單次付款,提出超級邀請,另一個是以月費計劃,每月可以這樣提出邀請五次。他搖搖頭,覺得傻子才會付錢去認識妹子,用不著這樣大費周章吧,對你有興趣的人,不用幾秒就會接受了。
        可能當天他運動完,手有汗,滑了,他想按的上一頁,變成付款頁面,這麼容易又簡單地,讓他成為了自己心想的傻子。他凸眼,卻沒辦法按取消,還無辜地被扣錢。本來想著再過幾天就不會再有這礙眼的邀請,反正過了好幾天對方都沒有接受,自己心裡有數,沒想到對方突然在這個夜裡,接受了他,還跟他在訊息裡頭聊得滿好。沒有什麼曖昧的對答,只是互相了解彼此的生活,知道她是在機場的行李管理部工作,有時要值通宵班,近來有想要辭職的念頭。
 
        好像做辦公室文職會比較好一點,有週六日的放假時間




 
        祖儀今天午後傳來這則訊息。
 
        如果工作到沒有自己的空間,那轉換一下環境也好
 
        你們男生不是喜歡有彈性上班時間的女生嗎?
 
        有關係嗎?最重要是自己開心吧
 
        他感到奇怪地歪一歪頭,便收起手機,在車裡把黃色安全帽戴上,然後下車去視察工地的施工情況,簡單的跟在場工人了解狀況後,便再度上車,趕去下一個工地。等到有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他打開訊息,收到祖儀的訊息,便直接按下去一閱:




 
        之前認識過一個男生,感覺他希望女生有指定工作時間的條件,所以就想,現在的人是否也需要具備這些條件才可口
 
        他回覆:
 
        如果這樣的話,做餐廳、飲料店、服裝店、客服中心的人都不用談戀愛了
        那是什麼男生?
 
        晚上八點,他正式下班,步行在停車場裡,拿起鑰匙邁向他深灰色的私家車。
        他把車門關上後,手機便傳來提示聲,他拿出來看,滿心期待祖儀的回覆,但在頭位出現的,是叫美琪的女生,她傳訊息來問他要不要明天見面,希望他教她駕車的基本知識。他明天約了祖儀第二次見面,因為第一次比較倉促,在咖啡店外面站著喝了杯latte,他便接到一個電話回工場。他覺得抱歉,事後便約了祖儀去看海,給她一整個下午到夜晚的時間。




        他本想要回覆美琪,打了幾個字,卻興致缺缺滑走頁面,把祖儀的訊息先閱:
 
        你說得對
        明天約幾點?
 
        他想了想。
 
        下午3點在妳家樓下等吧
 
        他相當有自信,計劃好明天的行程,先是帶她去吃一間有名的日本甜點,再載她到一處不多人知道的海邊看日落,晚上可以交由她想想吃什麼。若是她想不到,就去附近吃大阪燒。
        他把手機收起,開車回家。
 
        到了明天,他準時在祖儀家樓下等她,私家車靠在車站邊,停泊略有尷尬,便打電話給祖儀說,要她快點下來。
    「我已經出門了,再等我一下下。」祖儀在電話裡喘著氣說。
    「好,是深灰色的車,車牌AX945。」他把這話說完,祖儀的訊號便斷了,大概是因為進了升降機。




    上次見面他沒有駕車,這次他駕車在她家樓下等她,這樣的開始,任哪個女生也會滿心歡喜吧。
    果真,祖儀帶著春風滿臉的妝容與笑顏拉開門上車,同樣地看得他心動不已。祖儀今天穿了淡紫色的長裙,配上銀色的頸鏈和耳環,顯得她文靜又優雅。她抽出安全帶扣好,他才開車,然後問她:「想放點什麼歌?」
    祖儀的眼神一亮。「可以放嗎?」
    「可以啊,連結這個藍牙就可以放妳的歌。」
    祖儀選了一會,便開始這個播放清單。
    「這是什麼歌?」他聽到前奏的鋼琴聲便忍不住問。
    「你猜。」
        他聽了好一會,這熟悉的旋律讓他很糾纏,在哪裡聽過呢?直到中段聽到一個關鍵字,他便知道了:「Drenched。」
    祖儀點點頭。
        「這首歌好久了。」他說。
        「嗯,也陪了我很久。」
        「陪妳傷心嗎?」
        「算是吧,但好像什麼時候聽、因為什麼事而聽,都很有觸感。」祖儀說完,便觀賞著自己窗邊的風景,隔著車來車往看向藍天白雲。
        「好像是,這首歌很有魅力。」語畢,他便專心開車,同時安靜地聽她的音樂。
        車駛到一個商場的停車場,把車子停泊好後,二人便到他所說的日本甜品店吃下午茶。




        他們點了三層高的梳乎厘和兩球雪糕。
        「希望妳沒有減肥的習慣吧。」他拿起叉子,遞給她。
        她接下,望著甜點笑得特別有滋味。「暫時不想這個。」
        然後兩人一起在同一個盤子上,挖開梳乎厘,加上一口藍莓雪糕,讓這場約會甜在口裡,暫時忘了去評價這會是好或壞的一個人。
 
    吃完甜點,他開車載她到海邊。她在車程期間好奇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那邊是還沒完成建築的工地,是個不錯的地方。」
    「會不會很危險呀?能進去嗎?」
    「放心吧,可以進去的,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而已。」
    不到一會,便駛到了一塊空地,周邊有些雜草圍繞著。兩人下車沿著鐵絲網走了一段路,最後在被挖開一格的鐵絲網停下。這裡已經有一對情侶小心翼翼地跨進去,祖儀見狀,便靠近他小聲問道:「怎麼像是違法似的?」
    他低頭在她耳邊回話:「可能吧。」
    祖儀微微轉頭想看他,卻發現他貼近自己,眼睛就落在她眼前,男子氣息一下子撲鼻而來,讓她的心跳漏一拍。
    他是故意這樣靠近她的,卻沒想到近看之下,她的雙眼如此雪亮,被她看多一眼,皮膚上的毛孔都要發麻了。他退縮起來,垂下眼睛,抽開身子。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跟著前面的情侶走。輪到他們時,他不得不伸手抓穩她,好讓她能借力小心越過鐵絲網。
    「小心。」他說。然後伸出另一隻手放在她頭頂上方,讓她免於太大動作而刺到上面的鐵絲。




    他還沒來得及回味她的嫩手,便到他低頭試著穿過鐵絲網。她在另一邊拉著他的手腕,不一會便成功穿越過來。
    「這不是海邊吧。」她面向浮動的海,沒有沙灘,只有沙地,和前面沒有裝好的圍欄。
    「那叫海岸嗎?日落好像已經開始了。」他和她漫步向前,走近那岌岌可危的欄杆位置。旁邊只有寥寥可數的人一樣看日落,還有低聲細語的海風。天空已掛上一抹粉嫩的胭脂,又黃又粉的染蓋淡薄的雲層,混出畫家總是在模仿的昏黃。
        祖儀的髮絲輕輕被吹起,雙眼落在已不見蹤影的太陽邊緣,臉容平靜而似是帶著幾分傷感,可能是他的錯覺,總想著別人淡雅的表情是內有心事,世界上才沒有這麼多蒙娜麗莎。
        可是他知道一個道理,就是好女生在這世界上已不多了,難得這位投好,又順心。有時候愛情需要像眼前的日落一樣,溫文而恬靜,最重要的是把握時機。以前的他不這麼相信這說法,他相信的是兩人若心意相通,終有一天會走在一起。然而,事過境遷,他經歷的,都是一些有前沒後的錯過,一直沒有等到那個時機點。可能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如何把握當下,用力將可能性擴大,而不是讓它發生,更別說是交友app這種速食文化,就格外不適合慢慢來、慢慢看。
        於是他抓緊機會問:「妳冷嗎?我有外套……」他說完,才想起外套該死的放在車裡了。
        祖儀轉頭看到他別開臉不知往哪裡看,但還是輕聲回應他:「不用也可以。」
        「我去拿。」他堅決要給她,她就不留他,讓他小跑回去拿。
        可是等到他來來回回,把外套掛到她身上時,日落已經結束了,天邊已套出一塊陰影來,這邊的街燈也逐一亮起,令他不得不驚嘆:「這麼快就沒了?」
        「你沒聽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祖儀把他剛掛上來的綿質運動外套裹緊。
        他仰望漸黑的天空,發現一個角落冒出一顆星,隨即泛起笑意:「是啊,不過也可以欣賞一下城市裡難以看到的星星。」他指向他們右方的天空,祖儀隨著看過去,同樣看到一顆微弱地閃爍的星星。
        「是耶。」
        「妳相信星座嗎?」
        祖儀側頭看他,覺得有點可笑:「你呢?」
        「還好吧,之前是不是說有第十三個星座?」




        「男生很少談星座,你居然會?」
        他頓了一會,才說:「以前有人跟我分析過一下星座,把蛇夫座也告訴我。」
        她再度抬頭看向那顆星,驚奇地發現旁邊冒出一顆陪著它,便言:「每個人都佔有一個星座這件事也挺浪漫的。」
        兩人安靜了一會,觀賞慢慢沒落的天昏地暗,直到她餓了,他便帶領她離開這裡。
        這次他先跨出鐵絲網,然後打開手掌,再度讓她用手借力在他身上,小心跨出。不同的是,這次他沒鬆開手,順勢牽住了她的手心,慢步走向停車的方向。
        身上是他藍色的綿質外套,冰冷的手有他握住的溫度漫延過來。他沒作多解釋,走快她兩步,沒讓她看到他的膽怯,怕牽到一半就被甩開,或更糟,一拍掌甩過來。但祖儀也沒多說什麼,一路走著,直到各自的手汗冒出,她才若無其事地說點什麼,轉移這份緊張感:「那你是什麼星座?剛才講了一半又沒繼續。」
        他的手抖了一下,嚥下多餘的唾液,緩緩說出:「我是射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