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同樣是晨光初現的清晨,也同樣是那刺耳的廣播聲音,開啟了女懲教所的新一天。囚室裏的女人們都在把握時間洗漱、換衣、收拾被鋪,準備接受職員的例行巡查。

「蔓桐早安…」仍然睡眼蓬鬆的楊芷盈揉了揉眼睛,旁邊的室友鄺蔓桐早已起了床,正在收拾着床墊。「快起來刷牙洗臉。要是等下Madam巡倉時還未準備好的話,不只是罵你,連我也要挨訓。」鄺蔓桐沒有看她,一邊說著一邊收拾自己的物品。

從床上爬了起來,楊芷盈匆匆忙忙拿了牙刷牙膏和漱口杯,到洗手盆旁邊開始刷牙、洗臉。積聚了整夜的膀胱憋得隱隱生痛,她想如廁,可是鄺蔓桐就在旁邊,矮小的隔板又完全無法遮擋視線。鄺蔓桐瞥了她一眼,看著她羞臊的神情,便扭過頭去繼續收拾着床舖。楊芷盈這才緩緩地褪下了粉紅色的睡褲,坐到馬桶上面,把積聚了整晚的黃色尿液全部排出。尿水滴落在廁槽時發出了潺潺的聲音,使她尷尬萬分,只能一邊加快排泄,一邊用手遮住下身,然後趕快沖走便液,避免腥臊的尿味在房間裏蔓延。

接著她回到自己的床位前面,開始整理被鋪。她先把床墊疊起,收進床墊套裏,擺在床頭,再認真地將被子摺成正方豆腐塊狀,並由上至下地把枕頭-被子-床墊疊放整齊。完成之後,她還瞥了一瞥鄺蔓桐的床鋪,確保自己沒有放錯位置。比較早起床的鄺蔓桐已經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被鋪,她正脫下身上的睡衣,露出了雪白冰凝的肌膚。





楊芷盈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睡衣,急忙從床下的洗臉盆裏拿出那件啡白色的囚衣和啡色囚褲,將它們換上。外面的廣播器剛好在她換好衣服的一刻響起,分監區的大閘應聲打開,兩位穿著白色懲教員制服的職員走了進來。

一聽到廣播器『鈴鈴』響起,各間囚室裏的女犯人們馬上站到床前等侯巡查。楊芷盈只好草草地把睡衣摺起,放到被鋪旁邊,隨即在兩張硬板床中間立正站好。鄺蔓桐就站在她的正對面,視線卻落在床上那套摺得馬虎的睡衣上,神情顯得有少許不悅。

懲教員們依次地從囚室4A開始巡查。只聽見女囚犯大聲地喊著:「Good morning madam!」的聲音。

數分鐘後,職員便來到了楊芷盈和鄺蔓桐所在的囚室4C。鑰匙扭動的聲音從鐵閘外傳來,膊頭上佩戴着一枚紫荊肩章的女懲教員熟練地打開了閘門。從外表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的她,留着一頭長髮,盤在腦後。她的身材並不如其他懲教員般強壯,反而比較像普通的年輕女上班族,臉上也沒有那常見的嚴肅和戾氣。

她把閘門拉開,踏進了囚室,而昨晚押送楊芷盈過來的那位年青懲教員也跟隨其後。楊芷盈學着前兩間囚室的犯人一樣,和鄺蔓桐一起以響亮的聲音喊出:「Good morning madam!」
本身站在後頭的那位懲教員俓直走到楊芷盈身旁,一把抓起了那件未摺好的睡衣,厲聲地質問她:「為什麼你的睡衣會摺成這樣?你是不會摺衣服嗎?跟沒摺有什麼分別?!」說罷,便用力將睡衣摔在地上。





「對不起…」楊芷盈不敢撿起睡衣,只能先向懲教員認錯。「…我剛剛在洗漱、收拾床舖,一時忘記了換回衣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開始巡房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本以為道歉能夠平息事情,不料她的解釋卻使懲教員更加怒火中燒。「換衣服也可以忘記?!那你會不會忘記睡覺?會不會忘記吃飯?」懲教員朝着她惡狠狠地罵道,接着又轉向旁邊的鄺蔓桐說:「昨天不是讓你看好她嗎?就這點小事…」

戴著肩章那位懲教員揚手攔著她的下屬,沒讓她繼續罵下去。接著,她彎下身撿起睡衣,交到楊芷盈手上。

「你就是新人楊芷盈,對吧?」

自從楊芷盈踏進懲教所的那一刻起,懲教員們一直都是以囚犯編號來稱呼、叫喚她,這是第一次有職員叫她的名字。她先是呆了半晌,然後才反應過來回應:「...Yes madam!」





「以後記得了,在職員巡房前除了要收拾好個人物品,也要換好衣服。你現在先把睡衣摺好吧。」高級職員的聲線仍然平靜:「鄺蔓桐,我們現在先幫你搜身。」

鄺蔓桐聽完立刻微微分開雙腿,雙手放在腦後,做出接受搜身的姿勢。每天早上,這些甲級女囚犯必須接受例行搜身後,才能離開監區,開展一天的工作或活動。隔著薄薄一層囚服,懲教員開始摸弄、輕拍著鄺蔓桐的身體,尤其仔細地檢查她的腋下、胸脯、屁股這些較為敏感的部位。搜查完身體,鄺蔓桐又自覺地張開口,讓懲教員檢看她的口腔。並沒有發現任何違禁物品,便命令她回復立正。

另一邊廂,楊芷盈也已經重新摺好了睡衣。她也被命令擺出接受雙手抱頭、雙腿分開的搜身姿勢。入獄以來,她已經被搜查了幾次,但被懲教員肆意觸摸身體時,仍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她只能努力地避開懲教員們的眼神,視線自不然便落在了對面的鄺蔓桐身上。

昨晚被送進囚室的時侯,已經是準備關燈的時間,今早又要急急忙忙地梳洗,此時楊芷盈才有機會好好看清她室友鄺蔓桐的樣子。有着一雙大眼睛的鄺蔓桐看上去十分年輕,感覺只比楊芷盈大三、四年。清秀的眉毛、高挑的鼻樑、小巧紅潤的嘴唇,襯托在沒有一絲贅肉的瓜子臉上。身上那件土氣的啡白色格子囚衣,絲毫掩蓋不住她綽約曼妙的身材。一雙豐潤酥腴的乳房,架起了縫在囚衣胸前的名字布條。儘管她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八左右,但卻擁有一對窈窕䊹䊹的長腿。標緻的五官、完美的比例,即使以外面的標準來看,鄺蔓桐也絕對算得上一位美女。

楊芷盈無法聯想到楚楚可人的她,會是一名背負着21條罪名的終身囚犯。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一樣嗎?同樣身為重犯的自己,正在被懲教員仔細地檢查著身體的每一處,即使感覺不舒服,也只能乖乖地服從。

或許,眼前這位長相漂亮的年輕女子,跟她一樣有着難以名狀的過去與故事,就藏在那雙深邃如海的瞳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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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例行的搜身,懲教員着令鄺蔓桐和楊芷盈離開囚室,到走廊列隊等候。住在囚室4A和4B的四名女囚已經在那裏排成一行,鄺蔓桐走了過去,排在她們後面,楊芷盈也跟在後頭。

「…對不起…剛剛因為我沒摺好衣服,連累你被姑娘罵…」楊芷盈向前傾身,低聲向前面的鄺蔓桐道歉。

「早叫你手腳快點吧。」鄺蔓桐頓了一頓,壓着聲線說:「…算了。你也算是走運了,今天剛好是Madam Yick親自來巡倉。不然那個潑辣的『海狗』施姑娘可讓你好受。」

鄺蔓桐口中提到的Madam Yick,便是戴着肩章的那位高級懲教長官易珮瑜;而『海狗』施皓晴當然就是指體態稍胖、剛剛痛罵楊芷盈的那個。兩位懲教員巡查完最後一間囚室後,易珮瑜走到了隊列的前頭。

「所有人,準備出倉!」

囚倉的大閘打開,4倉的犯人們跟隨着走在最前的易珮瑜離開監區,隊伍的兩邊各有一位手裏拿着警棍的懲教員,押解着她們前行。

通過幾道閘門,沿着走廊走了一會,她們來到了懲教所的操場。操場的中間是兩個標準籃球場,四邊則被灰白色的高牆圍住。牆壁足足有三層樓高,上面還有卷狀的鐵絲網,而且每隔十多米便安裝了一台閉路電視,監控着整個操場。





每天早上,整個大欖女懲教所的甲級重犯都會被帶到這裏。逢星期五是院所教練帶領的體育課、星期天則是自由活動,可以組隊打籃球、羽毛球等等,當然懲教員均會在旁監視。剩下的星期一至四和星期六,她們會被安排半小時的『行街』放風,意思即是在操場繞圈散步。

這天是星期六,懲教員指示着女犯人們依次進入操場,圍繞着操場外圈緩緩地散步。這個時段可以說是相對自由的,楊芷盈一邊散步,一邊觀察着四周的環境,還有身邊的囚友。

除了少部份特殊情況以外,基本上全香港大約六十多名女性重刑犯,都被關押在這裏。當中香港本地人佔了大半,餘下的多數是大陸、台灣人,還有幾個黑人和白人。囚犯的年齡層也分布得很廣,有像楊芷盈這樣二十前半的,也有頭髮花白的六、七旬老人。

三十分鐘的放風時間很快結束,在懲教員的指揮下,女犯人魚貫地離開操場,進入旁邊的飯堂準備吃早飯。監獄裏的飯堂是囚犯解決一日三餐的地方,裏面放置著十張固定的不鏽鋼長桌,兩邊則是同為不銹鋼製的長櫈。座位的分配並不是隨機的,更不能選擇自己的座位,而是根據所屬的囚倉分桌而坐。

剛踏進飯堂,揚聲器便傳出廣播:「一號餐現在出來排隊。」女犯們聽到廣播,便在食堂前方那個分發飯餐的窗口前排成一列,輪流等侯取餐,楊芷盈見狀也跟了過去。

為免發生分餐不公平的情況,負責打飯的廚房期囚犯與外面排隊的女犯人是不能互相看見的。鄺蔓桐從囚褲唯一的口袋裏拿出了『牌仔』,將它戴在囚衣胸前的鈕扣上。她又轉身向楊芷盈指一指胸口,示意讓她也戴上。輪到鄺蔓桐的時候,守在窗口的懲教員看了看她的犯人身份證,確認她吃的是一號餐,廚房期的犯人很快便把飯餐送出窗口。

一號餐是懲教所裏最基本的囚餐。如非特別要求,香港本地及內地的犯人都會被安排吃一號餐,多是調味較清淡的中式飯菜。外籍犯人可以選擇吃二號餐,而三號餐和四號餐則分別是清真食物和糖尿病人的減醣餐。





到後面的楊芷盈時,懲教員同樣先檢查了她胸口的『牌仔』,才讓她取走食物。領到早餐後,楊芷盈便跟隨着前面的鄺蔓桐走到4號桌子,在她身邊坐下。4倉總共有七名女囚犯,除了同房的鄺蔓桐以外,其餘幾人的目光都放到楊芷盈這個剛進來的新人上。

一個和她年齡相若的年輕女子擺出囂蠻的神情,暗笑著對她說:「喂,殺人犯!昨晚睡得好嗎?你爸媽有沒有在夢裏找你?」

沒有回話,沒有解釋,楊芷盈默默地低下頭去,努力地隱藏著情緒。年輕女子見楊芷盈默不作聲,更放肆地嘲諷揶揄:「哈!少給我裝委屈,你殺人的時候可不是——」

「區慧欣,閉上你的嘴!是不是不想吃飯了!?」站在旁邊的『海狗』施皓晴拿出警棍,重重地敲擊著枱面,警告名叫區慧欣的年輕女子保持安靜。

等所有犯人都領到飯餐,一位高級懲教監督下達了開飯的指令,眾人這才拿起勺子開始吃着桌上的食物。這天的早飯有雞胸肉、青菜和白飯,配上淡淡的洋蔥汁。款式與之前沒什麼分別,但前兩天的飯菜送到隔離監區給楊芷盈時已經冷掉了,而現在食物才剛剛出鍋、仍然是熱騰騰的。雖然面前的飯菜看上去還不錯,但楊芷盈卻沒什麼胃口。早上因為忘記摺衣服,被『海狗』狠狠訓了一輪,剛剛又被那年輕女犯諷刺、奚落。心情壞透的她,只緩慢地吃了半碟飯菜,便聽到用餐時間結束的命令。

女犯們依序地倒掉廚餘,把餐具放到回收的位置,接着便離開飯堂,回到操場。她們開始重新列隊,卻不是以囚倉作單位。剛剛那幾個同倉囚友,也已經分別排到不同的隊伍裏。楊芷盈正迷惘自己的去處之際,長官易珮瑜走進了犯人群中,找到了她。

「跟我來吧。」易珮瑜將她領到了其中一行隊伍的最前方。她先對領隊的另一位女懲教員交代情況,然後回頭囑付楊芷盈:「在懲教所這裏,每人都會被分發到一項工作。由今天起,你將被分配到『洗衣期數』。這位吳敏姍姑娘是管理期數的職員,她會給你安排一些基礎的工作任務,讓你一邊做一邊學。工作期間要好好聽姑娘的話,認真完成任務,我會觀察你表現的。」

「Yes madam!」楊芷盈回應道。旁邊拿著文件的吳敏姍姑娘向易珮瑜點了點頭:「她挺聽話嘛,放心把她交給我吧。」





「楊芷盈!」吳敏姍語氣一轉,嚴肅地叫喚著這名新來的女囚。楊芷盈先是呆了一呆,但也馬上舉高右手立正:「到!」

「在我的期數工作,必須服從命令、行動迅速!我們現在準備出發,你排到隊伍的後面去!」

「明白了,姑娘。」楊芷盈快步走到隊伍的末端,排在後面。十數名犯人整齊地列成一直行,她們都被分配到洗衣組期數工作。『期數』是監獄用語,是工作組的意思。顧名思義,『洗衣期』就是負責洗滌衣服的工作,除了女囚犯和職員的制服之外,懲教所裏的洗衣工場還會為政府的其他部門提供洗衣服務,最常見的是醫院病人的衣服、被鋪,還有其他紀律部隊的制服等等。

領在前頭的吳敏姍步出了操場,後面的犯人隊伍緊緊跟隨著她,來到了她們工作的地方——『機房』。機房佔地面積不小,十多部大型洗衣機和乾衣機整齊排列在工場的左右兩邊,中間則是暫放衣物的長桌,桌下還有許多用作運送的大衣籃。隨著吳姑娘一聲『散隊』的命令,女犯們便離開隊伍,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準備工作。

「楊芷盈,過來!」

聽到姑娘叫喚自己,楊芷盈便快步朝她走去。來到她面前,她看見吳敏姍旁邊站了一名五十餘歲、身態非常消瘦的女犯人。吳敏姍揚了揚手,示意楊芷盈和那位中年女犯跟上,然後帶著她們走到長桌末端,也是近工場出口的位置。接著,她交給楊芷盈一套工作用品:深棕色的圍裙、一次性手套、口罩。

「楊芷盈,你的工作任務是負責把她們洗好、燙好的衣物摺疊整齊,分類放進後面的籠車裏,之後會有人來將他們收走。那些都是乾淨衣服,你工作的時候記得要帶上手套和口罩。」她又轉向旁邊的中年女犯:「她叫陳美玲,將會在你初來的這段時間暫時擔任你的導師,指導你完成工作任務。你們都是4倉的,之前應該見過面了吧。陳美玲,你等下給她示範一下工作流程,有什麼問題向我報告。」

「知道。」陳美玲舉起瘦弱的手回應。

交付完工作後,吳敏姍便轉身離開。臨走的時候,楊芷盈不經意瞥見她手裏那份文件,寫著自己名字和編號的欄位正用螢光筆劃起,下面印了兩小段字——『暴力犯罪者/曾有自殺紀錄』。她怔住了半晌,直至旁邊的陳美玲拍了拍她。雖然兩人都是被關押在4倉的囚犯,但剛來兩天的楊芷盈,與這個中年女人並沒有什麼交流,坐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也沒有說話。

「阿女,你還好吧...?」眼見吳姑娘已經走遠,陳美玲便低聲的叫喚楊芷盈,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剛剛吃飯時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區慧欣那死丫頭一直都是這樣口沒遮攔的,遲早得惹禍上身。」

「嗯嗯...謝謝你。」楊芷盈暫緩著手裏的工作,低着頭小聲回應。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將低落的情緒好好地隱藏住,可是原來一直被別人看在眼內。

說著,陳美玲從桌下拉出兩張木製的圓凳。「別站著了,我們這崗位要等前面的人把衣服洗燙完才有活幹,坐下來慢慢等一下吧。」

在陳美玲的指引下,楊芷盈穿上圍裙、戴好口罩和手套。大約十五分鐘過去,負責操作洗衣機的女犯送來了今天第一批洗好的衣物,是數十套醫院病人服。陳美玲拿起一件上衣,熟練地反放桌上摺疊起來,然後放到旁邊的籃裏,整個過程不過十數秒。比起當初啟導組懲教員教導摺得起角的囚衣,顯然要鬆散很多。

見楊芷盈眼神有點懷疑,陳美玲便壓低聲線,輕輕地對她說:「...這些病人服送到醫院他們也是隨便放的,不用特別疊整齊,做點樣子就行了。不過你記得,等會兒那些紀律部隊的制服一定要認真摺得起菱起骨,姑娘檢查得可認真了。」楊芷盈點了點頭,也拿起墨綠色的病人開始摺疊。以往十歲出頭的時候便開始負責家務的她,每週都要洗熨自己和父母的衣服,這份簡單的摺衣服工作對她而言的確頗為輕鬆。

手裏不斷重複地幹活,楊芷盈的思緒慢慢放空,坐在旁邊的陳美玲也悶得發慌,便小聲地找楊芷盈聊天。「阿女...我之前在電視上看了你案子的新聞了。其實我跟你一樣,那時候老公總罵我、打我,我是實在受不了才…唉,算了,總之最後就進來這裏了。我說,在這裏坐監最重要就是聽聽話話、不要鬧事,也別跟麻煩的傢伙群在一起,這樣不會有人特地搞你的。」

楊芷盈沒有說話,只是聽著。陳美玲四周瞟了一圈,見懲教員沒望著她倆,繼續說道:「還有,和你同房那個鄺蔓桐…我真心勸你不要跟她來往太多。別看她樣子像個電視台的小明星,這女人來頭可不淺,你想想她犯的罪…」

「啪啪!」還沒說完,身後便傳來聲音打斷陳美玲的話。原來是負責物流運送的懲教員到點過來收走裝滿病人服的籠車,剛好看見了兩名犯人正在聊天。她拍了兩下門板,接著訓斥道:「你倆別偷懶談天,不然我可要告訴你們姑娘,讓她把你倆從這悠閒位調走!」

陳美玲聽後沒有再對楊芷盈說話,兩人加快動手腳繼續工作。整個上午,她們摺好了幾籠衣服,效率比本來負責這崗位的人還要更好。近半年來久未工作的楊芷盈認真地幹了半天,此時身體也有點累了,正好聽見懲教員在門口呼叫集合,便跟著陳美玲起身走了出去,排進女犯的隊伍裏去。

吳敏姍和另外幾名懲教員簡單地檢查了工場,確認沒問題後,點齊人數,準備帶她們回去食堂吃午飯。走過楊芷盈旁邊的時候,吳敏姍看見她還戴著口罩,就說:「從工場出來記得把口罩脫下,丟到門口的收集桶裏...對了,你們上午做得怎麼樣?陳美玲你有幫我看好她吧?」

有點疲累的楊芷盈本來正發呆,可一聽到吳敏姍的聲線,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站好報告:「吳姑娘,多虧了陳美玲的指導,今早的工作很順利,謝謝姑娘。」吳敏姍聽完點了點頭,她在今早的工作裏不時留意楊芷盈的狀態,平常嚴格的她,對這名新人的表現可算滿意。「嗯,不錯,下午繼續吧。期數裏的工作是有薪水的,可以用來買日用品、零食。你表現好的話有機會調任機房裏的其他崗位,就能多點薪水。現在先排好隊,回去食堂吃飯吧。」

說完,吳敏姍便走到隊伍前頭,領著女犯們回到飯堂,並著令她們在分發飯餐的窗口前排隊等候取餐。懲教所裏的午餐,份量比早餐要少,只有一碗紅豆甜粥和一個餐包。取完午餐,楊芷盈便和陳美玲一起回到今早坐的那桌。4倉的另外幾名女犯已經坐好等待開飯,楊芷盈坐上了長椅的最後一個位置,坐在她對面的,正是室友鄺蔓桐。

凝看著面前的鄺蔓桐,楊芷盈又回想起陳美玲在早上工作時所說的話。長相清秀漂亮的她,與身上的啡白格子囚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她又確實地背着二十一條重罪…楊芷盈不禁陷入了沉思,以致連開飯的命令也沒聽見…

「喂。」鄺蔓桐在她眼前揚了揚手。「有什麼好看的,快吃吧,你的粥都要冷掉了。」

「...啊!對不起…!」鄺蔓桐的話,打斷了楊芷盈的思考。她這才知覺自己一直凝看著對面的鄺蔓桐,生怕自己的眼神令對方不舒服,連忙道歉。鄺蔓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繼續吃着碗裏的粥,小聲地說了一句:「嗯嗯,快吃吧。」

女囚犯們短暫的午餐時間即將完結,由於上午的工作消耗不少,楊芷盈幾乎吃完了整份午餐。甜膩過度的紅豆粥味道並不怎麼好吃,但至少能夠填飽肚子,繼續下午的體力勞動工作。

像上午一樣,女犯人們離開食堂,重新以期數分組,列好隊伍,由懲教員將她們帶回工作地點。楊芷盈、陳美玲和其他洗衣期女犯們一起回到了工場,各自做好了出工的準備。

與上午的工作任務相同,楊芷盈和陳美玲仍是被安排負責摺疊洗燙好的衣服。不同的是,送過來的除了病人服和醫院被鋪外,還有一批紀律部隊制服。相比今早示範時的草草了事,陳美玲對待這些制服明顯認真許多。坐在旁邊的楊芷盈當然也學著她的樣子,仔細地用手指壓出制服的骨位,疊得整整齊齊。巡邏經過的懲教員看了,也露出滿意合格的表情。只是,望著制服胸前的『懲教 C S』字樣,再低頭看到自己心口位置縫著那條名字布條,楊芷盈眼裏滿是自卑與失落。

時鐘指向五點正的刻度,下午的工作時段準時結束。吳敏姍開始指揮清潔組犯人們分工清潔工場,楊芷盈分到了負責掃地,陳美玲則推著手推車幫忙倒垃圾。清理完成後,懲教員們首先在工場裏檢查了一遍,進行用品的清點,然後再點齊囚犯人數,確認一切無誤後才算完結了一天的工作。

吳敏珊安排懲教員帶著女犯們回到飯堂,準備晚飯。懲教所的生活就是如此重複,每個工作天都是吃早飯-工作-吃午飯-工作-吃晚飯的循環。監獄裏的晚餐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開始的,比外面要早上不少。這天的晚餐有滷水雞翼、烚蛋、椰菜,配上豉油汁和大份的白飯,還有一個飯後橙。以囚餐來說,可算是很不錯的配搭了。經歷完一整天體力勞動的楊芷盈,很快便把整碟飯吃得乾乾淨淨。

晚餐時間結束後,飯堂裏的六十多名女犯被安排回到囚倉,楊芷盈排在4倉的隊伍裏,跟隨着領頭的長官易珮瑜離開了飯堂。囚犯的隊伍穿過了長長的走廊,來到甲級重犯監區的大閘前面。

閘門的旁邊有一道金屬探測門,犯人們被要求在探測門下面通過,確保她們身上沒有攜帶著金屬製物品進入監區。前面的女犯一個一個地通過探測門,即將輪到楊芷盈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急速刺耳的警報聲,紅色的警戒燈也在不斷閃爍。懲教員立刻吹起哨子,並傳來厲聲的命令:「全部所員蹲下!雙手抱頭!」

「蹲下!蹲下,手放頭!」懲教員們紛紛從腰間抽出警棍,揮舞着警告女犯,命令她們馬上蹲下。聽到懲教員的哨子聲,大部份犯人第一時間已經服從地蹲了下去,楊芷盈也連忙蹲下身,雙手交叉放在頭上。

只見一名金髮碧眼的外籍囚犯沒有遵照命令蹲下,反而下意識地拔腿嘗試向外跑。幾個懲教員隨即圍了上去,合力將她按在地板上制伏,又不斷用手裏的警棍擊打着她。位置正正就在楊芷盈的前方,但她卻不敢多望,只是戰戰兢兢地抱頭蹲著。

「Shit! Stop fu*king hitting me! Fu*k you! (該死的!不要再打我!去你的!)」外籍女囚高聲喊叫著,懲教員們卻沒有理會她,其他在旁邊抱頭蹲著的女犯更是噤若寒蟬,絲毫不敢吱聲。

懲教員用手銬緊緊反銬上外籍女犯的雙腕,然後粗暴地將她從地上拉起。她的囚衣也被掀起,一根十厘米長的粗鐵釘正夾在腰側和長褲中間,清晰可見。一個箭步靠近的,是易珮瑜長官。她迅速而小心地抽出鐵釘,接着用英文嚴厲地質問女囚:「Katherine Brown, from where did you get this?! And why’re you trying to sneak it into the dorm??!! (凱瑟琳·布萊,你是從哪裏得來這東西的?為什麼你企圖把它偷運進監區?!)」

楊芷盈認得這名有着金髮碧眼的外籍女犯凱瑟琳,她和自己一樣被關押在4倉,也是受長官易珮瑜直接管理的。桀驁不馴的凱瑟琳不僅沒有理會易珮瑜的質問,還故意擺出不服的樣子,一邊掙扎着身體。易珮瑜亦非省油的燈,立刻正色嚴詞地對屬下的懲教員說:「犯人378961凱瑟琳管有未獲授權的物品,違反監獄條例。把她帶走,等候紀律聆訊!」

懲教員們聽後,立即用力按下凱瑟琳的頭部,並將她反銬著的雙臂抽起過頭,強迫她弓著身子。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凱瑟琳放聲大喊:「This is fucking abuse!! I still have my rights!! (這是該死的虐待!我還是有人權的!)」可是不管她如何大叫大嚷,懲教員仍然牢牢地緊抓著她,將她押離隊伍。

等她們走遠,易珮瑜才對數十名仍然抱頭蹲著的犯人命令:「所有人站起身來,繼續過機。」看見這般情景的女犯紛紛服從地站起來,剛剛還在低聲交頭接耳的幾個犯人,也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楊芷盈跟在鄺蔓桐身後通過金屬檢測門,走在下面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心跳輕微地加速,生怕頭頂的機器突然響起警報聲。

幸好警報器並沒有再次響起,後面的女囚犯也都順利地通過檢測門。領隊的懲教員拿起她的對講機,通知控制室:「六十二名Cat A犯人完成檢測。有一宗違規個案,已完成處理。」監區的大閘緩緩地拉開,懲教員帶領着犯人隊伍進入囚室區域。

完成當天的工作後,犯人可以享受晚間休息的時間,她們被允許在自己的囚室裏看書、寫信給親友。在七點至八點半這段時間,懲教員也會打開電視給她們觀看。

每一個分監區的囚倉,左右兩邊各有兩間囚室,中間則是女囚每朝早列隊的地方。後面是共用的浴室,電視機就放置在不遠處,還有幾張看電視時可以坐的白色膠椅。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方便懲教員可以同時監視在浴室洗澡的、以及坐在電視機前的犯人。

除了犯規被押走懲處的凱瑟琳以外,關押在4倉的另外六人跟隨著長官易珮瑜,回到了她們的囚倉。隊伍一解散,便聽到在上午嘲諷楊芷盈那個區慧欣諂諛地對易珮瑜說:「Madam Yick~幸好你們抓到『鬼婆』有古怪,不然她那根鐵釘可就插在我頭上了,真恐怖…」面對區慧欣的奉承,易珮瑜仍不動聲色。「她犯了規,就要接受懲罰,就這麼簡單而已。」

「…我不知道你怎樣得罪凱瑟琳,但你要是違反監規對她報復,我也同樣不會手軟。」易珮瑜嚴肅地說道。「還有,別讓我再知道你欺負新人了。現在快去洗澡,後面的人正等着呢。」

本想阿諛奉承一番,卻被易珮瑜責備警告,心生不悅的區慧欣惡狠狠地瞪了楊芷盈一眼,然後悻然地回到自己的囚室,收拾洗澡用品,準備到浴室洗澡。楊芷盈不願多生事端,只好假裝沒有看見。

囚倉裏浴室只有兩個淋浴間,因此需要輪流使用,而且每次限用最多十五分鐘。使用的次序依照囚室4A-4B-4C-4D順序安排,所以住在4A房的區慧欣可以第一個洗澡。等待洗澡期間,幾個女人都坐到電視前面。晚上七點鐘到八點半播放的節目分別是:新聞、時事節目『東張西望』、處境劇『愛回家』。

在外面的時候, 楊芷盈是幾乎從來不看電視。每天一放學,她就要趕去兼職,回家又要做功課和溫習,周末假期更是整天都要工作,實在沒有空餘的時間。進來以後,她與一切外界的聯繫都被隔絕。這天是她近一年以來,首次能夠憑着電視機的螢光幕與外界進行少許的接觸。在懲教所裏,還有很多待了十多年的囚犯,早已與時代脫節,她們沒用過智能手機、不知道什麼是社交網絡,只能靠着這一個半鐘的電視時間更新對牆外世界的認識。

對於楊芷盈來說,這一個半小時的電視時間可說是彌足珍貴。大概是因為與外界的隔絕,即使是從前覺得無聊的節目,現在也變得有趣。她正看得入迷,忽然聽到陳美玲叫喚自己:「阿盈,輪到你們4C房洗澡了。」轉頭一看,剛洗完澡的陳美玲正在用毛巾撥乾短髮,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楊芷盈正想叫上室友鄺蔓桐一起洗澡,她本以為鄺蔓桐坐在自己後面。等她站起身來,才發現原來鄺蔓桐一直沒有在電視區看電視。楊芷盈回到了自己的囚室,鄺蔓桐正坐在自己的硬板床上,凝看着手裏的書本。她一看見進來的楊芷盈,便馬上合上了書,把它塞到床下,眼神裏閃過了一絲慌張。

楊芷盈略帶歉意地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嚇着你了?」

「…沒事。」鄺蔓桐轉過身去,從洗面盆取出洗澡用品。楊芷盈也拿了自己的毛巾、肥皂和換洗的內衣,兩人一起走進了浴室。

踏進浴室,面前是半身鏡和洗手盆,往左邊是公用的廁格,再往旁邊就是她們洗澡的淋浴間。花灑掛在牆上,兩個淋浴間的外面各有一張膠椅,用來擺放她們的衣服。然而不論是淋浴間還是廁格,中間的間隔牆壁都只是半身的高度,而且浴室的門是不能關上的。這想當然是出於安全考量,確保外面的懲教員能監視着浴室裏的情況,而囚犯們的私隱從來不是設計的考慮因素。

鄺蔓桐把手裏的物品放到膠椅上,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她把囚衣的鈕扣逐粒解開,然後褪下長褲,最後自己的貼身衣物也除了下來,只剩下腳上的膠拖鞋。白皙無瑕的肌膚、修長䊹䊹的雙腿,還有那雙傲立的酥胸,一絲不掛的她,將曼妙的身段顯露無遺。楊芷盈一邊脫着自己的衣服,另一邊忍不住偷偷瞟望了幾眼。
在懲教所服刑了好一段時間的鄺蔓桐,早已慢慢習慣了在人前赤身露體,因此她雖然察覺,但也並沒有太介意楊芷盈的視線,只是俓直走進了淋浴間。微溫的暖水淋濕了她的胴體,點點水珠使她身上的冰膚玉肌顯得更加晶瑩剔透。楊芷盈也踏進淋浴間裏,打開了花灑,兩人就這樣站在旁邊,各自洗刷着自己赤裸的身體。可能是出於好奇,她們不時不自覺地偷望對方幾眼。

鄺蔓桐從瓶子裏擠出乳液,均勻地塗抹著自己的短髮上。她所用的洗髮液,是親友探訪時從外面送來的認可物品。沒有來訪親友的楊芷盈,只能從僅有的那塊肥皂裏搓出皂液,充當洗頭水使用。鄺蔓桐見狀,便默默地把她那支洗髮液挪放到兩人中間的分隔牆上,又故意別開了視線。可楊芷盈卻沒理解到她的意思——或是理解了,但不好意思用,還是準備把肥皂液擦在頭髮上。鄺蔓桐只好伸手過去,輕輕抓著她即將碰着頭髮的手,語帶靦腆:「用肥皂洗頭,很傷頭髮的…你用這個吧,省着點用。」

「啊...蔓桐…!謝謝你...」楊芷盈剛想抬頭望向鄺蔓桐,鄺蔓桐卻馬上鬆開了輕抓住的手臂,背過身去。

「…快洗吧。要是超時了,會被訓的。」

楊芷盈小心翼翼地把少許洗髮液擠在手心裏,搓出泡沫,然後才抹到頭上。新剪幾天的制式短髮仍然短不披肩,不用太多洗髮液,也能清潔乾淨。她接着把肥皂液塗勻全身,洗去身上的污垢。十五分鐘的洗澡時間即將完結,花灑戛然而止,楊芷盈和鄺蔓桐步出了淋浴間。潔白的毛巾拭乾了少女們的身體,她們撥弄著剛洗淨的短髮,洗髮液的淡淡薄荷香氣在浴室裏飄散。

擦乾身體後,她們各自換上乾淨的內衣褲、胸圍。楊芷盈再次拿起了那件啡白色的囚衣,上面殘留著些微的汗味和體味,背後還有少許汗漬,讓人心生抵制。可是看著胸口位置的布條,正清楚地印著自己的名字。她輕咬了咬唇,把囚衣穿在身上、扣好鈕扣,並套上那條深啡色的囚褲。厚重的褲管包覆著雙腿,感覺焗熱又不透氣。楊芷盈望着半身鏡裏的自己,正穿着一身象徵罪犯身份的囚服。刑期為終身監禁的她,早已被剝奪了自由穿衣的權利,而這套囚衣囚褲,將是她唯一被允許穿着的衣服…

旁邊的鄺蔓桐,像是看懂了楊芷盈的心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楊芷盈用力地晃了晃頭,加快手腳把自己的物品收好,趕在十五分鐘的時限完結前和鄺蔓桐一起走出了浴室。外面的電視機正在播着處境劇,可是楊芷盈本來坐着的位置已被先洗完澡的區慧欣佔走,楊芷盈只是多望了一眼,本就不爽她的區慧欣便衝著她說:「望什麼望?這椅子是你買了不成?」

楊芷盈不想與她起衝突,只想快點離開,可是她的不反抗卻令對方更加肆無忌憚。區慧欣快步走到楊芷盈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喂,殺人犯!我跟你說,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打小報告的傢伙,現在Madam Yick下班了,我倒要看看誰還能護著你!」說罷她便掄起手掌,作勢要動手。楊芷盈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但區慧欣並沒有真的打下去,反而嘲笑她說:「哈哈…怕了吧?不愧是被打習慣的呢,你爸媽真該一早把你這白眼狼打死…」

面對區慧欣故意揭起自己的瘡疤,楊芷盈強忍着將要奪框而出的淚水,想要出口反駁。此時,室友鄺蔓桐卻已搶先一步,伸手架開了區慧欣舉在半空的巴掌。區慧欣沒料到平時孤來獨往的鄺蔓桐,竟會突然出手護著楊芷盈。

「鄺蔓桐…這事與你沒關係,別多管閑事!」

鄺蔓桐沒有多理會故意找事的區慧欣,轉身對楊芷盈說:「我們回去吧,姑娘差不多來晚間巡房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她們的囚室,楊芷盈也連忙跟了上去。被留在原地的區慧欣氣急敗壞地嚷叫:「你要為了她跟我作對是吧?給我等着瞧!」可是任由區慧欣如何喊叫,她們依然沒有回頭。

回到囚室,鄺蔓桐先把剛剛洗澡的用品抹乾放好,再將潮濕的毛巾晾在鐵柵欄上,然後重新坐在硬板床上,翻閱起另一本書。

楊芷盈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半蹲在鄺蔓桐的床邊。「…蔓桐…剛剛謝謝你。」她抿著嘴,小聲說道。

「嗯…你說洗頭水嗎?我的也用不完,分你用一點,沒什麼的。」

「洗頭水…當然也謝謝!但其實…」

不等楊芷盈說完,鄺蔓桐搶先轉換了話題:「那個…應該還有半小時才巡房…你要看看書嗎?想看什麼書,我可以借給你。」看見鄺蔓桐好像不想說區慧欣的事,楊芷盈便沒有故意再提起。

「…剛剛洗澡之前你看那本,可以嗎?」她問道。

「嗯…那本不行。」鄺蔓桐把手上的書本放在一邊,在床下找出另一本書,遞在楊芷盈手上。「給你這本吧。剛剛那書…我還在看。」

「謝謝你。」楊芷盈接過書來,一邊道謝著。她剛升上中學時,曾經也很着迷不同的小說,周末假期總捧着圖書館借來的書看上一整天。但是到了高中,功課開始越來越多,她又要兼職在外打工,就算有空餘的時間也要拿來溫習課本,才漸漸沒有看小說。

書的封面畫着一位穿紅裙的少女,旁邊寫着書名——《圓舞》,是作者亦舒的小說。把書接過來時,楊芷盈才看見書側處用原子筆寫上了一串數字——『392 744』,是鄺蔓桐的編號。

她坐回自己的床上,翻開了書,從第一頁開始閱讀着。兩人就這樣坐在對面,靜靜地看着各自手裏的小說。《圓舞》是一本愛情小說,一如書名所述,故事圍繞着一種名叫「圓舞」的社交舞蹈開展。女主角周承鈺九歲便被父母拋棄,卻在巧合下邂逅了另一主角傅於琛,在相處之間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情愫。書中的文筆秀麗、描寫細膩,久未接觸文字的楊芷盈,很快便看得入了神。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才剛看完第一章,外頭就傳來了尖厲忤耳的警鈴聲,將楊芷盈從書海裏拉了出來。接着,4號囚倉的大閘拉開,兩位負責夜更的懲教員踏着軍靴走了進來。各個女犯馬上回到了她們所屬的囚室等待巡查,鄺蔓桐和楊芷盈也放下了手裏的書本,在床前站好。

過了一會兒,懲教員們便來到了鄺蔓桐和楊芷盈的囚室。其中年紀較大的一位懲教員,對著她們說了一聲:「報!」聽到命令的鄺蔓桐立刻從褲袋裏拿出犯人身份證,熟練地將它舉在胸前,再次說出與昨晚相同的那串報告詞。「姑娘我392744鄺蔓桐...」

等楊芷盈也報告完畢後,另一位比較年輕的懲教員聽後點了點頭,讓她們放下在空前舉著牌仔的雙手。昨晚楊芷盈第一次『報牌仔』時,因為報告得不夠流暢而被在旁監督的『海狗』施皓晴訓了兩句,幸好這天沒有再次犯錯。完成了晚間巡查的兩位職員步出囚室、關上鐵閘,並用鑰匙鎖好。

「呼…」楊芷盈小舒了一口氣,重新將牌仔收好,又拿起書本問鄺蔓桐說:「蔓桐…需要先把書還給你嗎?還是我可以暫時保管着…今晚和明天,應該就能看完了。」

「你先把書還給我吧,還想看的話,我明天再借你。」鄺蔓桐一邊準備着睡覺的床墊和被子,一邊說:「晚上就別看書了,關了燈,對眼睛不好。趕快換衣準備睡覺吧,反正明天是休息日,多的是時間。」

「嗯…謝謝!」楊芷盈把書交還給鄺蔓桐,然後也開始整理着自己的床舖。

她把床頭放着那份摺疊好的床墊弄開,鋪在硬板床上,然後脫下了囚衣褲,換上粉紅色的睡衣。剛完成準備,囚室裏的光管便恰好關上。她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經歷了一天的勞累,即使外面的燈光仍然長明,卻擋不住襲來的睡意。

「蔓桐,晚安…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嗯…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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