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要送去機房洗的衣服就丟進那邊的籃子,其他人收拾好東西來門前排好隊,準備出倉。」

楊芷盈從床下拿出昨天換下來的那套囚服,十月的香港天氣沒有半點轉涼的跡象,經過前一天大半日的工作,衣褲上仍殘留著些許少女汗氣,所以不得已把它置於床下底,免得汗味漫遍狹小的囚室。至於胸圍和內褲則會在前一晚洗澡時手洗乾淨,趁着睡覺的時間晾乾,這樣就不用送去洗衣工場跟其他人的貼身衣物混在一起了。

「......阿盈!可以順道幫我拿衣服去洗嘛,快來不及了,我還沒紮好頭髮......」站在囚室唯一一塊鏡子前面的鄺蔓桐,正努力地將她稍長過膊的微棕秀髮束成短辮、盤在腦後。楊芷盈替她拿了要洗的衣服,踏出囚室前補了句:「蔓桐,真愛美。」又噗哧一笑。

模糊的曲面小鏡泛起了淡淡紅暈。「呀......什麼嘛!難得前陣子髮禁放寬了一點,我這個月才不用剪髮...」





漸行漸近的皮靴聲打斷了室友們的對話。沒等長官開口斥責,鄺蔓桐便識趣地閉上嘴、加速紥好頭髮,楊芷盈也趕緊將兩套髒衣服投放進污衣籃,再到大閘前面排隊等候出倉。

不用多久,污衣籃裏的囚服、睡衣就會在洗衣期數的工場重新遇上楊芷盈。進入院所服刑這三個月以來,她的工作表現很是勤快,因此工場主管吳敏姍把她從只負責摺疊衣服的初級學徒,升級到可以操作洗衣機的工位,每週可以分到的微薄工資也得到了少許提升。

站在大型洗衣機前面,楊芷盈把胸口位置縫有自己名字的咖啡色襯衣,連同數十件相同款式的衣服塞進機器裏,然後按照囚友陳美玲之前教她的方式啟動洗衣機。透過圓形的玻璃窗口
,能看見裏面的機械滾筒正在不斷旋轉、翻攪,努力洗去衣服的污漬和異味。

「楊芷盈,先放下手頭工作過來幫她一下!醫院那邊催著用,讓我們趕快送過去。」叫喚的聲音來自吳敏姍,她指向正在搬東西的陳美玲,示意楊芷盈去幫她一把。

有了楊芷盈的協助,桌上堆積如山的床褥、被鋪和病人服很快全都轉移到籠車裏面,準備送往院所醫院。見瘦弱的陳美玲推動籠車時頗為吃力,吳姑娘便令楊芷盈一同送運,又叮囑她們順道帶上已經洗熨整齊的護士制服。楊芷盈讓陳美玲捧著那疊白色制服,自己則推動比她本人還重的籠車。她們在懲教員的看管下離開工場,走向位於另一座大樓的院所醫院。





「......我說呀,有時真有點羨慕在醫院期工作的看護『姑娘』們呢。」陳美玲看著她手上的雪白護士服,小聲地跟楊芷盈閒聊說道:「......她們工作的地方可是有空調的,這些制服質料既舒服又透氣,款式比我們穿的不知好看多少......唉,我們都被工場的熱氣焗得長出熱痱了,什麼時候能裝個冷氣......就是多添幾台風扇也好吧。」

雖說年輕的楊芷盈體力比陳美玲要好,但推著裝滿床鋪用品的籠車仍難免感到吃力。聽完陳美玲的話,她氣喘吁吁地回應:「......她們......她們是姑娘啊,待遇比我們好那不是應該的嗎?不過說回來...管我們洗衣工場的姑娘......也是跟我們一起捱熱的......」

「我說的是醫院裏的護士,她們不是懲教姑娘啊......上年醫院從外面請了個新主管,說是想將護理工作交給所員擔任,就從其他期數裏選了幾個人去接受護士訓練了。對了,那時候你還沒進來所以不知道吧——她們跟我們一樣,也是囚犯......」

「快到醫院了,你倆可別再閒聊了喔,等下被Madam瞧見,我看管不善也得挨訓。」

陳美玲話音被同行懲教員打斷,方知原來說著說著,她們已經走完了那道長長的走廊,即將到達醫院所在的另一座大樓。要進入辦公樓,她們還要通過由前後兩道電動閘門組成的關卡。懲教員先用對講機向控制室報告,第一道電動閘門隨即打開,等三人連同物品進來後,身後的鐵閘便回復緊閉,控制室裏的職員確認前閘關妥後,才按下打開後閘的按鈕。如此繁複的流程固然犧牲了效率,但在這樣一所高度設防的女子監獄,確保羈押工作的安全性才是第一要項。





為了方便病人和物資送運,醫院所在的位置距離大樓出入口很近,通過閘門後不用半分鐘,楊芷盈一行人便抵達了目的地。一位穿白色制服的年輕女護快步前來把她們迎了進去,行走間,楊芷盈看到了她胸口處布條正印著名字「劉筱悠」,想必她就是剛剛陳美玲說的囚犯護士。

「太感謝了!幸好你們能及時送來,今早乾淨的病人衣服都用光了,這裏還有幾個人沒能洗澡呢......我得去安排她們輪流梳洗了。」劉筱悠口仍在說著話,雙手卻已在另一邊攙扶行動不便的年老病人下床,幫助她緩緩走向浴室。

「......啊對了,差點忘記!任醫生囑咐我問一下,你們回去的時候可以順道幫忙把積累的髒衣物帶回工場嗎?這幾天病人實在太多,光是昨天和今天,污衣籃都快裝滿兩個籃子,快沒地方擺放了......」

聽完這話,楊芷盈和陳美玲同時望向帶她們過來的懲教員,見其頷首應允,兩人才開始卸下籠車裏的物品,騰出空間準備接收劉筱悠等會兒拿出來的骯髒衣物。只是過了一會兒,仍不見劉筱悠出來,女懲教員便著楊芷盈、陳美玲在原處等候,自己進浴室去看看情況。

等得開始發呆的時候,忽然一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紙飛機飛越了整排病床,精準地落在楊芷盈的額頭上。「哎......這是誰的......」

她環顧四周,視線跟坐在最遠處病床上、身穿病人服的女生短暫地四目交投,那女生隨即轉身避開視線。楊芷盈並沒有向她追究這個小惡作劇,只是默默地撿起地上的紙飛機,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這時,劉筱悠和女懲教員一同抱著堆得滿滿的污衣籃從浴室裏出來,交予陳美玲和楊芷盈把用過的衣物、被鋪轉移到籠車裏。劉筱悠還趕著去哄病人吃藥,便沒有幫忙搬運。





「......你這些藥要飯前吃的,等下傍晚左右任醫生忙完了會來巡房,她認為你情況許可才能出院喔,你也不想延誤了週末探訪吧......」正在忙碌的劉筱悠眼角餘光瞥見有人正偷偷摸摸地挪動步伐。「等等,那邊的......向凱祈,你要去哪?」

「去廁所啦,不然還能去哪。」蓄著齊耳短髮、名叫向凱祈的女生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應。劉筱悠正忙著餵病人吃藥,也沒特別理會。

另一邊廂,楊芷盈她們已經完成了物品轉移,準備起程回去洗衣工場。體力比較好的楊芷盈再次負起推車的任務,陳美玲則在旁邊扶著,也同時幫忙拉一把。負荷過載的籠車非常重,楊芷盈用盡全力才能推動它前進,可她光是顧著推車,全然忘了留意腳下步伐......

「等等......哇!」

才踏出沒幾步,冷不防被絆了一腳的楊芷盈摔倒在地,不巧打翻了剛好放在旁邊的大水桶。毫無預警地被潑水洗禮,楊芷盈的上身完全濕透,腰部以下也濕了大半。更糟糕的是,水桶裏裝的是今早護士用作抹地還沒倒掉的水,顏色灰濁又帶有濃烈異味。

故意伸腳絆倒楊芷盈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那離開床位,名叫向凱祈的女生。剛才聽到「撲通」一聲的時候,劉筱悠、負責看守醫院的懲教員,還有帶楊芷盈和陳美玲過來的洗衣期姑娘三人便已立刻快步趕來。一旁的陳美玲則搭了把手,小心翼翼地將濕漉漉的楊芷盈從污水窪中扶起身來。

向凱祈還想裝作沒事發生般逃離現場,但她的臂膊早被倆懲教員牢牢捉住。「向凱祈!你剛剛不是說去廁所嗎,幹嘛推跌別人!」

「我沒有,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罷了......再說,誰讓她把我的發明丟進垃圾桶......活該!太活該了哈哈,你是落湯雞!」





劉筱悠往垃圾桶裏一看,那裏果然躺著一架摺得精緻的紙飛機。她把紙飛機撿起,邊塞回向凱祈手上邊說:「好了好了,拿著你的『發明』趕快回去自己的床位吧,看你把人家弄得全身都濕透了......」

「什麼嘛,哪有全身,充其量算濕了一半而且。」向凱祈嘴硬地嘟囔著一些歪理。

看劉筱悠並沒有打算懲罰故意絆人的向凱祈,楊芷盈本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摸摸鼻子認栽,但負責帶她的那位洗衣期懲教員可就不樂意了。

「等等!她故意把我的人絆倒、弄得渾身髒水,你這樣說幾句就放過她?半點懲罰也沒有?這可是故意襲擊其他所員,至少得單獨囚禁三天吧!」聽到懲教員的話,劉筱悠頓時語塞,因為她的確沒有想過關於懲罰的事。她雖然在醫院裏負責護理職務,但說到底身份上也仍是被囚者,根本沒有權限懲罰其他囚犯。

正當幾人僵持不下之際,一陣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驟然從醫院門外傳入各人耳朵,伴隨著的,是官腔十足的談話聲。

「......梁議員、蘇女士,前面就是我們院所裏的醫院和配藥所,身體不適的在囚人士會在這裏領取藥物、接受治療。醫院由任雅瑤高級懲教主任管理,她同時也是這裏的主診醫生。讓在囚人士負責護理工作的計劃就是由任醫生倡議和推行的,兩位稍後可以多作了解......」

根據香港法例,由行政長官委任的太平紳士會定期巡視懲教署轄下各間院所,以確保被羈留者的權利受到保障。太平紳士多是由社會間有地位、有貢獻的上流人士或政府要員擔任,而今天前來大欖女懲教所巡視的梁議員、蘇女士,則分別是立法會議員和衛生事務局的助理局長,陪同位高權重的兩位太平紳士巡視的,自然非所長郭惠妍莫屬。





郭惠妍、兩位太平紳士,還有一簇隨行秘書和懲教職員正逐步逼近。室裏,劉筱悠和兩位懲教員看著渾身髒水的楊芷盈,此刻已是慌得不行。情急之際,劉筱悠一把拉起楊芷盈的手衝向醫生房。

「太平紳士巡視,有要求投訴的舉手!」

隔著薄薄一層門板聽到這話,劉筱悠才舒了口氣:「剛剛真是太對不起了......我應該先看照你的情況,也沒想到突然會有人巡視...」慰問完楊芷盈後,劉筱悠便開始抱怨起來:「任醫生啊......那個向凱祈又發瘋了!你看,她把洗衣期的人弄得滿身髒,差點被郭所長和太平紳士看見......」

「我沒事的!回去洗一洗就好了,最重要沒有害你們被所長罵...」楊芷盈搖了搖手,又不住地嘗試拭去身上的污水。「不過剛剛那女生......她是......嗯,智商比較特殊的,對吧......?」

「嗯...你這樣說,倒也沒錯。」任雅瑤醫生放下手裏剛完成的報告,邊說邊走到劉筱悠跟前,輕輕拍了她的膊頭。「辛苦你了小悠,幫我出去告訴郭所長,我很快出來。至於這位倒霉的女生交給我就行......真不好意思,應該要麻煩你在這裏多待一下了。」

領命的劉筱悠走出了醫生房,任雅瑤關上門時順手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又脫下自己穿著的醫生白袍,給楊芷盈披上。楊芷盈本想推辭,怕會把潔白的醫生袍沾污,不過空調吹出的風實在頗冷,令衣服濕透了的她瑟瑟發抖。她最終還是接受了任雅瑤的好意,微微拉緊白袍的領口,低頭頷首致謝:「謝......謝謝,姑娘。」

任雅瑤微微點頭,語氣柔和又帶點認真地說:「你剛剛說得沒錯......那位向凱祈的智商的確很特殊,但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樣。前幾天她剛送來醫院時我翻找過資料,她小時候參加過許多全港比賽,有數學、科學、地質研究......而且基本上都奪得佳績。專家說她的智商至少在150以上,是相當資優的水平,大概比你我都要高。」

「那為什麼...她看上去有點,嗯,瘋瘋癲癲的......?」





「有些事情關乎病人私隱,我身為向凱祈現時的主診醫生不宜談論。但籠統一點說的話就是......她在前一間院所,甚至被判入院所之前,都曾因為鋒芒太鋭和不懂與人相處而吃了許多的虧,似乎受到孤立和被欺凌。你所看到這副裝瘋賣傻的模樣,其實正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就像刺蝟身上的尖刺一樣。」

「......剛才的事的確是她的錯,你也的確有追究的權利,把她送去單獨囚禁。但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因為想要搬弄是非,而是希望你能更加明白向凱祈的處境,讓我能繼續把她留在這裏觀察她的情況,並安排合適的治療計劃。我也想代她跟你說聲,對不起。」

聽著任雅瑤有條理又不亢不卑的發言,楊芷盈不由得打從心裏佩服,只是聽到最後她向自己道歉的時候,卻顯得有點慌張。「不......不用道歉啦,畢竟您是高級主任,我只是......而且我也沒有打算追究甚麼,只要讓我洗個澡就好了。」

任雅瑤以微笑點頭結束與楊芷盈的對話後,才走出醫生房接待兩位太平紳士和陪同巡視的郭惠妍所長。她把三位客人帶到醫護們的休息室,為他們沖製即溶咖啡,並一邊簡單介紹她接手醫院主管職務後所推行的改革,以及實際運作情況。

至於楊芷盈,則由劉筱悠帶著從醫生房直通到護士舍房,準備在那邊的浴室洗澡。踏進舍房的一刻,楊芷盈才真正明白到為什麼陳美玲會羨慕在醫院的工作。房間雖不大,但非常整齊,令她更意外的是,這裡竟然配備了空調——她幾乎難以置信這是在囚者的居住環境。空調溫度適中,床鋪看著也很舒適,昨晚負責夜班的護士正躺在上面熟睡。

醫護專用的浴室也比監區的要好上許多,沐浴露、洗頭水都是任雅瑤親自從外面採購的牌子貨。楊芷盈在這裏洗了進入懲教所這麼久以來最舒服的一個澡。從浴室出來,劉筱悠已經給她準備了毛巾和一套剛從洗衣工場拿過來的綠白色格子病人服。「你本來的衣服還是濕漉漉的,穿不了,我幫你放在袋子裏帶回去。你先穿這個吧。」

不經不覺,原來已經快到吃中午飯的時間了。楊芷盈穿好衣服,由另一位洗衣期懲教員帶她離開。安排周到的任醫生已經先行跟期數那邊簡單說明了情況,讓懲教員先帶楊芷盈到她的囚室換回自己的囚服,再直接去食堂用膳,不用回工場多走一趟。

吃午飯的時候,楊芷盈不知道多想跟坐在對面的鄺蔓桐說說今早發生的離奇事,順道吐一下苦水。不過午餐時間太短,加上有懲教員在旁邊盯著看管,實在不適合多說什麼,只能憋著等到晚上回倉再聊。

「......蔓桐啊,你知道嗎!我今天工作的時候倒大霉了,姑娘叫我把洗好的衣服送去醫院,然後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晚上洗完澡後,兩人便在各自的床上坐著聊天。只見楊芷盈手足並用、鉅細無遺地向鄺蔓桐描述當時在醫院裏的情況。這本是樁倒霉事,但她的語氣聽上去卻像是在分享趣事一般,這是因為監獄裏頭生活十年如一,任何新鮮事都彌足珍貴,也難怪鄺蔓桐聽得津津有味。

「你去了醫院,那有看見那位年輕主管嗎?」提起院所醫院,鄺蔓桐便想起自己剛進來的時候,曾在那裏受照顧的日子。

「有耶!你說的是任醫生對吧!」話題轉到任雅瑤,楊芷盈的聲線好像又多加了幾分興奮:「那時候護士把我拽進了辦公房,接著便遇到坐在那裏的任醫生,她看我渾身濕答答的,便走過來給我披上了自己的白袍......我想起來了,你之前有跟我提起過醫院的主管很溫柔,沒想到她原來那麼年輕,而且一點架子也沒,而且......而且她長髮飄飄的好好看......」

看著蔓桐由打趣地聽八卦,到腮幫鼓得紅紅的像顆皮球:「哼,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看書了。哼!」她邊用誇張的語調說著,邊摘下腦後綁的髮帶,留了一個多月的微棕秀髮披散下來。

「咦......不是說好了今晚幫我溫習英文的嗎——」

鄺蔓桐從自己的床上蹦了起來,朝楊芷盈的臀部輕拍了一下。「——那還不快點去拿筆記!再讓我等的話,你就去找長髮飄飄的任醫生給你補習吧,哼!」

楊芷盈這才明白鄺蔓桐的意思,趕緊從床下取出易珮瑜之前配發給她的英文筆記,又衝著蔓桐擠眉弄眼。

「好了好了,再鬧下去我真的不教你的啦。前兩天叫你練習寫作的篇章寫好了嗎?讓我看看......」

自從那次因相片而生的小誤會化解後,兩位室友的關係肉眼可見地變好了。正在預備公開試的楊芷盈每天在期數完成工作,用過晚饍後,便會回到囚室憑著僅有的筆記自習,直到晚上十時關燈。鄺蔓桐本是英國名牌大學的留學生,她幫助楊芷盈補強了本來較弱的英語能力,也讓溫習不至於苦悶。

這本該是件好事。只是,在鐵窗外監管著她們的那雙眼眸中,卻有着其他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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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後。

終於等到整個星期唯一一天的休息日。早上在操場折騰了一輪,吃過午飯後,她們跟隨大隊來到活動室。自上個月起她們便沒有在休息日下象棋了,除了鄺蔓桐總是贏的一方之外,亦因為楊芷盈終於拿到了公開試教材,鄺蔓桐也就開始當起了她的私人補習老師。

鄺蔓桐、楊芷盈如平常一般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可是楊芷盈才剛拿出筆記,便聽到站在門口處的職員叫喚自己,她只好馬上舉手報到,放下手上的東西來到懲教員面前。

「395628,Madam要見你,跟我走吧。」

楊芷盈點了點頭,把雙手合攏一起,伸向懲教員。姑娘正準備扣上手銬之際,卻被一把聲音攔下。

「不用給她戴銬了,交給我吧。」

沿著樓梯拾級以下,楊芷盈跟在易珮瑜後面,身後還有剛剛那位職員一同押送。三人沒發一言,只是一味向下走著。

雖然沒有被上銬,但楊芷盈的雙手仍不自覺地互相搓揉,大概是因為感受到與上次會見時大相逕庭的氣氛。來到會見房門前,易珮瑜讓另一位姑娘先行回去,自己帶著楊芷盈走進房內。

「......坐吧。」易珮瑜打開房燈,把兩份文件夾擱在桌上,然後翻開其中一份。「楊芷盈,你進來已經三個月有多了。我聽洗衣期的吳姑娘說你在工場表現很不錯,進去沒多久就升到B級學徒......對了,DSE公開試那些教材你都拿到了吧?自習情況如何......?」

「是的,必修科和選修科的筆記都發下來了。我每晚都有在自習,鄺蔓桐也幫了我許多......」

「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其實我今天找你單獨會見,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說的——我就開門見山了。」

話鋒一轉,易珮瑜的語氣變得越發嚴肅。「依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你跟鄺蔓桐最近關係特別的好,甚至稱得上是......親暱的程度......,是這樣嗎?」

楊芷盈心頭一緊:「嗯......那是因為我英文底子不太好,所以才找她教我的......再說,監規裏也沒有寫......不能和室友關係好吧......」說完這話,楊芷盈連嘴唇都不住顫抖。

易珮瑜沒有開口回應,只是嘆了口氣。楊芷盈見狀立刻補充:「對不起,madam…...我不是有意要反駁的......」

「唉,其實這話說得也沒有錯......不過你也清楚鄺蔓桐身份特殊,無論是在期數,還是囚倉,我們身為管理者都必須無時無刻盯緊這位頭號人物。畢竟維持整座院所,以至你們每一位所員的安全,始終是我們的首要任務,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楊芷盈低頭不語,易珮瑜接著繼續說道:「我知道自己一個人備戰公開試並不容易,所以我們找了人來幫你......你們之前應該已經見過面了,不過還是讓我來正式介紹一下吧。」

話音剛落,會見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來的人,是任雅瑤。她朝椅子上的楊芷盈微笑示意,然後又回頭望向身後輕聲催促:「......怎麼了,快進來吧。」

跟在任雅瑤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把楊芷盈推倒的那個向凱祈。戴著又黑又厚的膠框眼鏡的她,扭扭捏捏、不情不願地走進了房間,像是硬著頭皮才被逼著走進來,最後還是慢吞吞地坐到楊芷盈旁邊。任雅瑤把手搭在她肩上:「向凱祈,你不是有話要楊芷盈說嗎?」

「啊?嗯......嗯......那個,對不起啦!」向凱祈漲紅了臉,道歉時故意把視線從楊芷盈身上別開,又突然大聲喊著說:「我說她不是也有錯嗎!那可是經我精密計算過的超遠距離滑翔飛機,就這樣被她丟了耶......沒事了,當我沒說過。」任雅瑤僅是眉頭一皺,向凱祈便停止了瘋言瘋語,安靜得像個被訓斥的小孩,楊芷盈不禁暗暗稱奇。

接著,易珮瑜再次開腔:「兩年前,向凱祈在勵敬懲教所的時候也曾經報考過DSE,得到了6科29分的成績。所以我跟任主管討論過,認為她能夠幫助你準備考試。」

「等等喔,應該說是5科29分啦——旅款這垃圾科目是給那些讀不了書的白痴選的,我才不屑考呢!直接就交白卷了,哈哈......」向凱祈得意地說道,旁邊楊芷盈卻有些許尷尬,因為她在進來之前也有選修旅遊與款待。

任雅瑤乾咳兩聲,又再把向凱祈的放肆壓了下去。易珮瑜簡短地講述了補習的實際安排,並鼓勵了楊芷盈幾句,便結束了這次的四人會議,準備將楊芷盈送回活動室,而任雅瑤則帶向凱祈回到醫院。

臨別之際,任雅瑤找了個機會來到楊芷盈身旁,小聲向她耳語:

「可以的話,請幫我好好照顧一下她,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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