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仔。」 

 我望向阿媽,她凝望我雙眸,欲言又止般,但還是吞出那一句話。 

「阿媽差唔多要走啦。」 

我瞄向時鐘一眼,嘗試扮傻:「都未夠12點。」

 就算只能挽留多一秒,至少可以多看幾眼。 





自與阿媽相認,我都把握每分每秒,捉緊每個當下,珍惜與她相處時刻,能補償過去遺憾。 

但有相遇,就有離別。 

是次一別,便是永別。 

「而家做戲咩,一到12點就要走。」阿媽紅着眼笑着,「唉笑到流眼水。」她轉身別過臉,用力揉搓雙眼、抹去眼角淚痕。 

我強忍淚水,故作鎮定問:「真係唔可以留多陣?」 





「⋯⋯有得揀嘅話,我都唔想走。」阿媽背對我回答,「但我唔再屬於呢度。」

 「邊個話?我話你係屬於呢度。 

你知唔知呢兩年,我每日收工,就係諗要買咩外賣,一餐半餐就話好食,但日日食真係好悶。試過買餸自己煮,但本身放工已經好攰,煮飯更加攰,一煮就無咗幾個鐘,去到後來,已經求其食、填飽個肚就算。 

同埋做家務真係好曬時間,我而家先明,點解你要成日吸塵、用漂白水拖地,因為一唔吸塵,地下就好污糟,真係會睇唔順眼。 

仲有洗衫,你成日叫我check褲袋、拎紙巾出嚟,又話染色嘅要分開,每次聽都覺得你好煩、好多規矩要跟,但原來紙巾碎痴住啲衫,係整極都整唔甩,上次搞咗我成個鐘咁濟。」我一口氣、胡言亂語說着,內容幾乎毫無組織,僅將所想的說出口。 





「你唔喺度,我先知我哋唔可以⋯⋯」但我真正想表達的,就只有這句:「⋯⋯我唔可以無咗你。」 

「我唔比你走,你唔可以走!」我無賴說着。 

聽罷,阿媽似笑非笑般,托頭歎息:「你幼稚園坐校巴嗰時,都有咁講過,仲喊到嘔話唔想翻學,要永遠同媽咪一齊,當時見你喊到咁悽涼,我真係有諗過,等多一年先比你翻學,咁就可以陪你耐啲。 

但我又同自己講,如果你永遠痴住我,就唔會學識大個,所以最後扮睇唔到你喊,等保母拉你上車,就急急腳走。 

雖然講係咁講,但轉身嗰刻,我就好驚你會因為咁憎我、唔會睬我,驚咗半日咁濟,飯都無心機食,點知一到放學,你又笑又跑咁落車,好似咩事無發生,唔記得曬朝早嘅事。」 

我低下頭,默不作聲。 

「宗仔,望住我。」她語氣強硬,卻帶一絲温柔,令我不得不屈服。 

我不情不願、以極慢速度,緩緩抬起頭。 





「所以我知道,就算我唔喺度,你哋都可以生活得好好。 

當時閻羅王問我,係咪就算咩都無曬,都一定要翻嚟,要我講理由說服佢。

 有一刻,我諗過唔翻嚟揾你哋,一嚟我驚,二嚟怕你會唔捨得,比之前唔開心。 

我亦諗到好多原因,可以叫你唔好自責、想你關心阿爸、擔心你睇唔開,但諗嚟諗去,呢啲未算最主要,原來我好自私,淨係識諗自己。 最後我答,決定翻嚟,係想好似以前咁,幫你煮餐飯、喺側邊靜靜地陪住你、聽多次你我做『媽咪』。 

我唔想你每次諗起我,都係怪自己,因為我而內疚一世。 

我想你記住我開心健康、無病無痛個樣,而唔係訓喺病床、插曬喉,無曬血氣嘅病樣。」

 「所以今日對我嚟講,已經好滿足,真係死而無憾。」她感觸道。 
媽咪理由,簡單直接,卻又令我心酸,心痛未有及時盡孝,醒覺之際,竟為時已晚。 





「媽咪,我應承你。」 

這心願,她獻上一切許下,這承諾,我用上一生遵守。 

儘管難度高,但快樂回憶,確實數之不盡,比痛心後悔的,多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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