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害怕,實在孤獨。我既要在父母面前裝作堅強,又要面對在醫院實在沒有朋友的孤獨。我在醫院已經快住了滿三年了,其實早在我住院的第二年,除了我兒時一起長大的深仔,早已沒有人探我了,而深仔上一次探我,亦已是三個月前的事。我根本已是一個活死人,已是一個被世間遺忘的人,除了我的父母外,世上再沒有人記掛著我,就像我不曾在這世界存在過一樣。我雖然住在單人病房,但隔鄰的病房曾經有不同的院友,我也不知大家算不算朋友,但他們不是三數個星期就出院,就是短時間離世。其實我有時會想,若我這刻離世,世上會有多少人為我流淚?恐怕還是只得我的爸媽。

「神呀!我求你,請你叫閉月不要離開我,把她留在我身邊。我求求你……」

熱切的禱告被我滴下的淚水打斷,跟著我只聽到我的飲泣聲,伴隨著內疚、寂寞、恐懼、不捨。不知過了多久,我哭倦了,就不知不覺在小教堂內睡著了。
可能是過度擔心的關係,令我有點虛脫,也可能是在小教堂睡著時著了涼,自那天起我的狀況開始轉壞。身體開始變得很衰弱,意識也開始變得有點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聽到母親的哭聲、聽到父親安慰媽媽說他必定可以拯救我,也迷迷糊糊的聽到麥姑娘和馮醫生的對話:「可惜,還這麼年輕!可惜就是等不到合適的心臟。」

也不知再過了多久,僅餘半點意識的我,隱約看到自己被爸爸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聽不到有其它人的聲音,我只迷糊聽到爸爸說:「放心,我必定可以救回你!」

跟著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這一覺我好像睡了很久,好像把一整年的覺加起來一次過全都睡了。其實在病發初期,我曾經很害怕睡覺,因害怕會一睡不起。在經歷過哥哥的死亡,那段時間,即使我當時已13歲,若不是媽媽陪伴著我睡覺,我根本難以入睡,有時甚至是爸爸唱歌哄我睡。即使我睡著了,也常常會發惡夢。有時會夢到死去的哥哥,有時又會夢到獨自一人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總之很長的時間我都睡得不安寧。但今天我睡得很好,若不是有一點痛楚,我想我會一直睡下去。但我總覺得有點痛,而且還越來越痛,我終於甦醒過來。醒來後,我的心臟還是隱隱作痛。





醒後第一眼就看到媽媽,痛楚立刻減緩。我勉強再把眼睛睜開一點,竟看到媽媽在哭泣。媽媽為甚麼哭呢?是因看到我甦醒喜極而泣嗎?我想問,但我還是一點氣力也沒有。我費力想說話,但是沒半點力氣,看著哭泣的媽媽,一時心情激動,又昏了過去。過了不知多久,我終於醒過來。這次我看見媽媽伏在我病床旁睡了,這次醒來我感覺好多了,精神比以前旺盛。雖然心口還是有點痛,但真的好多了,連手腳都漸漸恢復活動能力。我想媽媽必定是擔心我,以至倦極睡著了。我不想弄醒她。

我內心非常擔心閉月,所以此刻一恢復了氣力後,就緩緩起來,雖然還有點費力,但我還是慢慢走到閉月的病房去。我在門外看不見閉月,卻看見麥姑娘和張姑娘—張姑娘就是那個經常罵我們百厭的老女人。她倆正在整理房間和當中的儀器。我忽然起了童心,讓她看到這個突然甦醒的我,必定能嚇張姑娘一跳。於是我先躲在門外,靜候時機。
當我攝手攝腳的走近,卻無意聽到她兩的對話。

麥:「唉!到現在我還真不相信光醫生竟是這樣的人!」

張:「唏!有甚麼信不信,世上不少人都是假仁假義,道貌岸然,只要牽涉到自己的利益就會現形,這根本是平常事。」





麥:「但作為一個醫生,總不可以謀殺一個小女孩,把心臟拿去給自己的兒子。我認識光醫生十年了,到現在還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人。」

聽到這處我真不相信自己所聽到,呆立在門邊。

張:「知人口面不知心,聽說那小女孩閉月都是光醫生特別從別院調過來的,雖說他是專家,但可能一直都是立心不良。」

麥:「唉!不可能這麼處心積慮吧!」

張:「話說回來,將那女孩的左心與光仔的右心結合移植,這樣聞所未聞的手術,虧他想得出來。如果光醫生不是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真是一位頂級的天才醫生。」





閉月的左心竟然移植到與我的右心連結!那麼閉月現在怎樣?爸爸又怎樣?我想大聲叫「大話!」但話還未出口,我腦海已一片空白,霎時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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