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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肚子很不舒服。

一直在床上和洗手間來來回回,服食了好幾瓶保濟丸才覺得舒服了點,整個人像虛脫似的。呆呆看著25X20的原稿紙良久,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我打了深藍手機。

「很想念妳。」



聽到她很遠的聲音,我無法自控的說了這句話。

「你玩得開心嗎?有沒有買甚麼書?」

整個人很不舒服,但我沒透露半分,只是一直說:「我很想念妳,真的。」

「你語氣有點怪。」

「是電磁波問題,相隔十萬八千里,聲音總會某程度給扭曲變形。」我的肚又隱隱作痛起來,我握著手機,軟弱地說:「萬一港台兩地的電話線忽然斷了,再也聯絡不到了,怎麼辦?」



「你只要等我大約三小時二十五分鐘,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我感動了。

我說:「答應每天打電話給我,好嗎?」

「答應了。」

每個男人也是小孩,總希望可找一個人來撒撒嬌、去發發脾氣。而且,我們並無惡意。



我很討厭生病時寫稿,速度比平常慢上幾倍。本來,一小時內一定會寫完那篇一千五百字的小說稿,我足足用了兩小時多才寫完。

我腳步虛浮的走到酒店大堂傳真,這裡的傳真機真有點龜速,我看工作人員一直無法與雜誌社接通,我的肚又開始痛,我請他們努力再試,回頭才取回原稿。

我走到台北車站地下街的「康是美」,一家專賣生活藥物和化妝店的連鎖商店,在台灣的規模,比屈臣氏藥房還要大。

我走到腸胃藥的那一列貨架前,發現張小嵐正拿著一樽藥看成分和藥效,她臉色比我還要蒼白,我倆對視一眼,露出了同一樣的『你也不能倖免啊』的神情。

「看到妳,我想到一句歌詞。」唔,這個開場白應該ok。

「什麼?」

我一口氣的朗讀:「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這是一句歌詞?」她說「一句」時,加強了語氣。



「我沒有中途停頓,沒有標點符號,所以也算一句歌詞。」

她無奈問:「到底是我的雜錦海鮮還是你的肥牛呢?」

「別像情侶分手後互數不是,好不好?」我苦笑了,「只是湯底有問題,好不好?」

「好。」張小嵐露出慘笑。

縱使多堅強的女人,生病得無法再裝強時,才最接近本性吧。

我看看她手中那個瓶子,「選了哪種藥?」

「全部都是台灣出的藥,未見過,很難選擇。」她的神情有點困惱,「我問過店員,我用的保濟丸,原來台灣沒有賣。」



「旅行常備保濟丸,我房間有啊。」

「你自己留著用。」

「我帶了很多,多得可以走水貨。」

「那麼,你走到這個貨架做什麼?」

我一下答不出來,我病到連「周末式對話」也離棄我了。咦,病中的她,怎麼突然聰敏了起來?

她隨手拿了一包價錢最昂貴的腸胃藥,就去付款。

我們一同走出康是美,張小嵐一臉病容,走路有氣無力,她應該捱了半天苦,讓我看得心痛,會不會真是我那碟牛小排出了問題呢?

我終於忍不住,在一家小小的誠品書店門前說:「在這裡等我三分鐘,可以嗎?」我不待她回應,轉身就跑。我急急衝上最接近天成酒店的捷運出口7,急急回房間又走出來,三分鐘後,我回到她面前,把僅剩的三瓶保濟丸全塞到她手上。



「先吃這些。」我告訴她:「吃不好才吃台灣藥。不熟不吃,尤其是藥品。」

「你自己呢?」

「我已連服兩瓶,沒事了。」

「你臉色不大好。」

「我今天忘記『美圖秀秀』。」我說了個冷僵了的笑話,這次她沒有笑,我叮囑她:「隔兩小時服一樽,用溫水送,不要忘了。」

張小嵐看看掌心上的保濟丸,抬起眼看我,淡淡一笑,「樑仔,謝謝你。」

「多飲水,今日盡量吃得清淡。」



「知道,你不用送我,快點回酒店休息。」

我用力點頭,她便轉身去了,走向通往凱撒的捷運出口6。

是的,我還想送她一程,她大概也明白我心意。

所以,她心領但不接受。

她一定以為,我會借故上她房間飲咖啡……或借水吃藥。

在她的人生之中,一定遇過太多笨男人,而她也認定了,此生也不會碰上一個比笨男人聽明一點的正常人。

在天成的酒店大堂,取回成功傳真的稿件,等升降機時,我讀著三張原稿紙上龍飛鳳舞的字,我為了自己身體不適也能寫得不錯而驕傲。再看看層數顯示燈,仍在中層,我有點不耐煩再按一下按鈕,無意中在升降機的鏡面門瞄到張小嵐的反影,她正站在我身後不遠,手中拿著剛買下的十二片裝藥片,己分成兩個六片。

我一下便明白她來的意思。

可是,我也明知自己不能回頭。

將視線放回我手上的原稿紙,梁、日、照三個用藍色墨水筆寫成的人名,在我眼前無限的擴大了。

這一刻,我真痛恨自己寫給雜誌社編輯懶有氣派的巨型簽名。

我不敢把原稿紙放下,只能夠僵硬的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呆站著,一切不是已經太明顯了嗎?

然後,升降機門打開,我垂下眼走進去,按了層數後便走到最深的角落,在機門合上時,我抬眼向酒店大堂飛快的掃視一遍。

當然,張小嵐早已不見蹤影。

我將手上的三張原稿紙狠狠揉成了一團。

我知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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