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觀察日志: 2.
顧凝在舞廳外徘徊片刻，並未尋見林嘉奕口中的「怪人」。隨著夜色漸深，舞廳內的樂聲與歡笑愈發喧騰，像一塊無形的磁石，吸引著船上的男男女女。
她最終還是來到了舞廳門口。原先還憂心人海茫茫，尋人不易，然而，當她真正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場域時，便發現這煩惱實屬多餘。
林嘉奕所描述的那個人，如同置身於無形的聚光燈下，在她眼前隆重「登場」。
這當然只是一種比喻，源於他過分引人注目的存在感。
舞池中央，成雙成對的男女正翩翩起舞，他們的舞步卻隱含著一種默契的規避，有意無意地與正中心那位黑髮的高大男子保持著距離。
這無心的疏離，反而將他拱成了整個舞廳獨一無二的男主角。
而這位「男主角」，正渾然忘我地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他獨自踏著優雅而精準的舞步，時而旋轉，時而滑行，手臂時而輕抬，彷彿正攬著一位無形的舞伴，與之配合無間。他的動作流暢得像一首完整的華爾茲，獨自一人，卻跳出了雙人舞的默契與故事感，那畫面既華美又詭異。
顧凝一時怔住。這確實是個怪人，怪到她難以分辨，對方究竟是同她一樣的穿越者，還是這個世界中一個設定獨特的NPC。
然而，不等她細想，思緒便被迫中斷——舞池中央的他，正踏著舞步，一步一緩，卻目標明確地向她的方向而來。
隨著距離拉近，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層層遞增。顧凝彷彿能聽見自己越來越響、越來越急的心跳聲，擂鼓般撞擊著耳膜。視野中，除他之外的一切景致開始模糊、虛化；耳畔悠揚的樂聲，也被一種尖銳的耳鳴取代，攪得她心神不寧。
他臉頰上的那顆痣，在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愈發深邃，如同一個小小的黑洞，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甚至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既視感，彷彿……曾在何處見過這場景。
直到男子穩穩地停在她面前，顧凝仍處於一種無法思考、動彈不得的狀態。
他臉上始終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到顧凝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他才從容地伸出手，做出一個無可挑剔的邀舞姿勢，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這位迷人的女士，不知我是否有此榮幸，請您共舞一曲？」
顧凝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手輕輕搭了上去。隨即，便被他帶領著，雙雙滑入舞池的流光溢彩之中。
顧凝幾乎不明白自己是何時跟上節拍的，彷彿身體先於意識，被音樂與對方的引領帶動。待她猛地回神，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時，才驚覺自己根本不通舞步。
她只能狼狽地模仿著對方的動作，笨拙地跟隨。一股羞恥感油然而生，她幾乎能想像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何等滑稽的模樣，這讓她將先前那片刻的詭異幻覺徹底拋諸腦後。
眼前之人無疑是關鍵，她本想趁機詢問，奈何光是跟上舞蹈節奏已耗盡全力，根本無暇進行多餘的思考。
終於，背景音樂放緩，舞步隨之輕慢下來。顧凝暗自鬆了口氣，抓住時機單刀直入：「你是穿越者嗎？」
對方唇角微勾，目光直直地鎖住她：「是，也不是。」
「……」這算什麼回答？但此話一出，反倒讓顧凝確信他大概率是穿越者——普通人聽到「穿越」二字，絕非這般反應。而他這份超然的從容，想必是在此間浸淫已久。
「我叫顧凝，是新來的。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他歪頭故作思索狀，片刻後答道：「嗯…叫我『幽玄』吧，幽邃的幽，玄虛的玄。」
顧凝無語，這名字一聽便是隨口胡謅。
「幽玄…先生，你知道我們該怎麼回去嗎？」
「嗯無可奉告呢。」他裝出一副頗為苦惱的模樣。
「那你知道我們在這裡的任務是什麼？」
幽玄搖了搖頭，姿態依舊優雅。
見他一問三不知，顧凝不禁有些急躁：「這可能關乎性命，能不能請你認真回答？」
恰在此時，音樂驟然轉為輕快，舞步瞬間變得繁複。顧凝再度手忙腳亂，幽玄卻從容不迫，手臂穩穩地承托引導，步伐精準而流暢，如同預演過千百遍，巧妙地帶著她在旋轉與進退間穿梭。然而顧凝心境已亂，失了冷靜，步伐愈發凌亂，一腳便踏在了幽玄鋥亮的黑色皮鞋上。
「啊，抱歉！」
她抬頭，見幽玄並未動怒，反而像是被這一腳觸發了某種開關，主動打開了話匣：「女士的舞技還需多加練習，否則明天的新年晚會上，恐怕要出糗了。」
顧凝無心計較他調侃的語氣，立刻抓住了關鍵詞：「新年晚會有什麼特別之處？」
「幾乎全船賓客都會參與，畢竟是此番航程的重頭戲。」幽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顯得頗為期待，「狄恩先生非常重視，希望一切順利，不要發生任何……意外。」
——這意思，簡直就是在明示「一定會有意外發生」。顧凝心想。
「狄恩先生是這艘郵輪的東主，年紀輕輕便執掌溫德集團，令人欽佩。」幽玄用一種略顯浮誇的敬佩語氣，順勢介紹起溫德集團與「溫德號」的歷史背景，然而多是些無關緊要的資訊。「狄恩先生、他的秘書，以及副總裁布朗先生，此刻都在船上。他們極少公開露面，此次實屬難得。」
顧凝立刻捕捉到要點：這三人之中，必有蹊蹺。
「話說回來，」幽玄話鋒一轉，「跳舞時分心可是大忌。我們還是別再談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交談間，顧凝因過於專注消化信息，又連續踩了幽玄好幾腳。那原本光可鑑人的皮鞋，此刻已略顯灰蒙。
「跳舞時，須留意腳下。」他聲音平緩，如同純粹的指導，「有時跳得太忘我，會忽視四周。轉角位置也易生碰撞，務必留意。」
顧凝心中一動，這話聽來是教導，卻更像別有所指。
「不止步法，整體環境亦需留心。」他繼續說道，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周圍，「從四周的裝飾布置，到頭頂的璀璨燈飾，皆需細細品味。融入氛圍，舞姿自然流暢。」
顧凝將這些話默默記在心裡。
……
一曲未終，幽玄卻鬆開了手，向顧凝道別。他執起她的右手，低頭在其手背上落下一個輕如羽翼的吻，隨即轉身，瀟灑地離開了舞廳，將滿室的流光溢彩與滿腹疑雲的顧凝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