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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沙回到香港後,萊瀟瀟沒有整日以淚洗面,沒有因深陷痛苦而精神崩潰,更沒有自暴自棄地消沉下去。
她勉强入睡,食不知味,行屍走肉般工作休息,幾乎不聯繫任何人。但她仍舊做著一個正常人應該做的事情,好像由內到外都破碎了的時鐘,卻依然頑强地跟隨時間的腳步,讓每一根針在每一刻都走到應有的位置上。
但她知道,她永遠無法回到曾經的生活了,也永遠不再是以前的萊瀟瀟。不是悲痛改變了她,而是她透過悲痛看到了過往人生的灰白。
她違背了自己的承諾,回來後並沒有見梁嘉禾。她不知道在這樣的境地下,看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她擔心自己用麻木和心死鑄成維繫著生活的堡壘,會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徹底瓦解。
「我們早該斷了。」她用冰冷的聲音對著電話那端的梁嘉禾說,「早在情人節那一天,我和你就應該徹底斬斷關係。只是,大概命運弄人,才讓這之後的一切發生。但無論如何,現在也應該是了結的時候。不要再來找我,振作起來,去翻開新的一篇吧,你還很年輕,你會重新快樂的。」這是一份無怨無悔、冷靜殘酷的論斷和告誡,就連梁嘉禾都無力反駁或違背。
掛掉電話,梁嘉禾沒有痛心和懊悔,只是覺得茫茫天地之間,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再也沒有人會成為他的依賴,成為他的信仰。十八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入骨的孤獨,一種壓抑和窒息侵入身體,他不得不蹲下抱住自己的頭,那種感覺像是從此都不能再痛快地呼吸。
她拉黑他所有的聯繫方式,搬了家,從他的世界裡銷聲匿跡。
之後一段時間,萊瀟瀟總是夢到站在維港上空,縱身一躍,然後從夢中驚醒,滿頭汗水,又被一種莫名的慌張和急迫所佔據。她不得不打開窗戶,讓夜晚的涼爽空氣灌進胸腔才慢慢平靜下來。繼而她又會想起竹子,想起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然後她會抱著自己的枕頭,靠在床頭板,呆呆地靜坐到天明。




就在某個深夜,她依然從同樣的夢境中醒來,依舊推開窗戶,探出身子深吸一口氣,然後抬頭仰望高聳的樓宇之間露出的那一小片星空。不早也不晚,一架飛機緩緩地從那片星空滑過。
看到這一幕,起初,她想到的是嘉禾,想到的是他和她第一次約會,也是望著飛機靜靜地剪裁天空的一角。
然後,像是腦海中推開了某扇門,有個聲音說「一个人失去了,一个人得到拯救」。她又慣性地思念起竹子,她想知道竹子在天之靈是否終於能在空中飛翔?
竹子的去世留給她不僅是悲痛,還有一個巨大的空洞。她知道這不合理,甚至有些瘋狂,但過往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失去意義,她第一次看到人生竟如此蒼茫。
起初,她以為是因為悲劇將她一時壓倒,好像人生落了一場灰色的大雪,遮蔽了生命的顏色。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竟未能消解,她開始找不到方向,前進,後退,站在原地,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難道我也可以飛翔嗎?竹子……」她望著窗外又坐到了天明,但這一次,她卻有了一絲念想,比希望更稀薄,比安慰更實在。她握住那個吊墜,許久以來第一次盼望日光的到來。
*
對於萊瀟瀟,十年確實是一個輪迴,命中注定一般。
十年前,她獨自站在尖沙咀碼頭,在金橙色的維港前,讀著韓瑜寫給她的信。那份無法釋懷的孤獨,眼前日落的輝煌,是她生命裡最為緬懷的時刻。那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並不畏懼孤獨。相反,那一刻的孤獨,帶給她莫大的安慰。
十年後,她又一次站在這個碼頭,望著在灰色的曙光中,逐漸璀璨瑰麗的港島,手中拿著竹子寫給她的信。
但這一刻,她有的不再是孤獨,也不是哀傷,更像是種決心把自己拋入汪洋大海或者放飛到宇宙星辰中的莊重和決絕。
今天的天氣陰涼得不像七月的香港,下了一天的雨終於在傍晚時分漸漸止住,留下一片灰得清澈的天空。葬禮後,萊瀟瀟把竹子寫給她的幾封信從頭到尾重讀了一次。她想和竹子最後再看一次維港,在這裡做一個屬於她們的道別。




「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這是竹子在信裡引用的歌詞,那時她的筆跡彷彿在飛翔。手上緊緊攥著信紙,萊瀟瀟終於忍不住,淚水再次滑落面頰,這是她回港後第一次落淚。
她雙手把信紙一對折,舉到嘴唇前,緊閉眼睛,輕輕地送上深深地一吻。然後她睜開淚目,鬆開手,信紙隨風飄飛,像是從此永別的姐妹,飄零四散,上天入海,各自去尋找自己的結局。「再一次看到這景色,不知會是何年何月,又會是怎樣的境地。」她擦乾眼淚想到。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會離開香港,回到杭州老家陪伴父母一段時間,然後就會去非洲留學,去成為一個飛躍那片野性之地的女飛行員,去實現竹子終其一生都未能開始的夙願。
這個港灣,這份璀璨的景色,凝聚了她人生最珍貴的喜怒哀樂,自由與孤獨,幸福與牽絆。她雖然悲痛,卻並不覺得命運不幸。相反,她感慨自己得到了上天的眷戀,讓她的歡笑與淚水都能與光輝為伴。
當然,她依然惦記著梁嘉禾,儘管他們已經再無可能,她卻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個最終的交代,而不是留他在無邊的苦悶裡徘徊,在枯萎的枝幹上鑽取不會再燃起的希望。
只是,要說的話,她已經不能親口告訴他了。她既決心離別這一切,就不會再回頭,連道別亦割捨。這不是殘忍,也不是冷漠,恰恰相反,她太珍惜這份感情,太珍重他和她所有過的歡樂甚至傷痛,以至於要在結束之前便畫上句號,完好封存一切,帶著這份心中永恒的火苗,去闖入陌生又廣袤的未來。
萊瀟瀟寫好了一封信,就像是竹子寫給她的信一樣,有著她的筆跡,她的溫度,她的心情,是她留給嘉禾最後的紀念。
她把信投進郵箱,在路邊攔住一輛紅色的士。當車飛馳在梳士巴利道上,把尖沙咀碼頭和維港漸漸拋離在身後,萊瀟瀟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在那裡,也曾有過屬於她的故事,她的光輝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