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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不再是你生活的星球,而是一顆遙遠的星星,只不過星星會發光。飛機就是你的星球,你是上面唯一的居民。」

親愛的瀟瀟,這些天,或者更坦誠地說這些年,這段文字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這是英國女飛行家柏瑞爾·馬卡姆的著作《夜航西飛》開篇的一句話。

當年剛上中學的我,無意間在書店翻到這本書,看到這句話,沒想到竟成了人生的一個執念。這是多麼孤獨和自由的人,才能寫出來的文字啊。我幾乎可以體會到,當她獨自駕駛飛機在非洲上空夜巡時,那種緻密到壓抑,讓人難以呼吸又能從心底令人振奮的寂靜、廣袤和未知。

記得我跟你說過,這個世界好像有兩個「我」,一個我在這裡,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在男朋友的凝視中,過著正常合理的生活。而另一個「我」,像是在世間飛來飛去、四海為家的孤魂,踏遍萬水千山,只為尋找著一個答案:此生我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





不然如何解釋,一個遠在另一個世界,和我完全不同時代的女人,竟會這樣輕易地觸動我的內心,不費吹灰之力地召喚到我的念想。我成長、學習、工作、生活過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這份衝動和執念的因果。

我記得十四歲,當同齡人為考試和課業而焦慮時,我趴在教室的窗口,望著幾乎刺目的藍天,癡心地妄想如果夜晚能在此飛翔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在一次班級的分享會上,老師讓我們每個人說出自己的理想,當時其他同學說得千奇百怪,大家或嘲笑或鼓掌,反應熱烈。輪到我時,看到前邊的人都這樣童言無忌,我也有了勇氣。

「我想成為駕駛飛機飛躍整個非洲的女飛行員。」

然後,我記得所有人,包括老師,都呆呆地望著我,沒有嘲笑,沒有提問,沒有掌聲,只是一片沉默。沒有人請我解釋為何會有這樣的理想,沒有人質疑這個念頭是否過於奇異,老師似是覺得氣氛太過尷尬,說了一句「林文竹同學也很有想法」便算一個交代,下一位同學開始發言,班級又恢復了喧囂。





如果當時有人讚揚或鼓勵我,也許我會歡欣鼓舞;如果當時有人嘲笑或諷刺我,那只會更加堅定我的決心。可是,當時只有一片沉默。我不覺得自己有錯,也沒感受到羞愧,只是被一種虛無佔據。

我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個理想,再也沒有追尋過這份執念,就連楊旭都不知道。粉塵被風吹散,尚且還有痕跡可循,我的這個所謂的「理想」,甚至還沒有變成粉塵便已經消失在空氣裡。夜深人靜之際,我也會反思,這大概根本不配叫做理想吧,否則怎會比粉塵更加卑微,怎麼如此容易地被捨棄?

但為何這樣可憐的東西,卻讓我念念不忘至今,彷彿除了它,世間再無事情可以讓我真正快樂起來。

如今,那個讓全班都沉默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一個挺著肚子的準媽媽。

總感到世間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我的人生。當我想停下來時,會拉著我往前走;當我想左拐時,又會把我轉向右;當我終於決定要縱身一躍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已被拴在一棵樹上。





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腳步是自己的,路卻不是。

我知道很多人都輕視我的信念,很多人都不相信我的潛能。我知道他們是錯的,只是我想,我大概沒有機會再去證明那些再也無人關心的錯論,沒有機會再去找到那個已經遺失在歲月和生活中的另一個自己。

這些都不重要了,雖然對於我,這些足以構成一個世界。

瀟瀟,當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感到了我們之間的共性。你也是那個女孩,看似循規蹈矩,普通無奇,卻有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深藏湖底的另一面。

當你接受了梁嘉禾的追求,開啟了人生第一段戀情。我的想法是,「她找到了那一個自己,她終於開始飛翔。」雖然之後他帶給你的快樂和悲傷都令人始料不及,但我在心裡卻寧願你受傷。因為我相信你,我知道受傷之後等待你的會是成長和蛻變。

瀟瀟,人生在世是這樣的,不是誰都能找到另一個自我,不是誰都能在懸崖邊縱身一躍然後開始學會飛翔。那並不代表失敗或者不幸,恰恰相反,很多人只守著本分的自己,只在大路上奔跑,大樹下乘涼,依然功成名就,幸福美滿,所失去的,只是一種選擇或者可能性罷了。

但你做到了,雖然不是什麼轟轟烈烈,偉大絢麗,令人敬佩的事情,卻能夠讓你免於迷茫和空虛的荼毒,讓你找到最真誠的自己。

真誠,這才是財富,地位,名利,婚姻或者其他任何人類追求,為之渴望的事物都無法彌補、無法替代的東西。





我很遺憾,我還沒能學會真誠地對待自己,我希望未來,我的女兒也許會懂得這其中的真意並付諸於實踐。

如果真誠需要孤獨的孕育,那我願意她遠走高飛;如果真誠要經歷傷痛和挫折,那我會給她提供最無私的治癒。

她的另一個自己,不管在哪裡,都但願生生不息,指引她找到人生的意義。

想到這,我又覺得人生似乎有了新的曙光。

我不會成為另一個柏瑞爾·馬卡姆,但殊途同歸,我們最終找尋的,也許是同一種快樂和結局。

竹子
在一個不眠夜晚,孕育著新的生命和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