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戲院距離住客房間不遠。當初我們離開戲院往甲板的時候,我已經認出通往房間的道路,可是那時我們一心去找救生船,自然懶得理會行李之類。

「我哋幾時搵野幫Patrick包紮啊?」在後方的中女問道。

「得啦,搵到咪幫囉。」我不耐煩地答,眼角卻不時瞄向Macy濕透的胸口。

這個大小,應該是C?還是D?嗯,是比較接近C,大小剛剛好。

她似乎發現了我正在看她,手肘頂向了我的腰間一下。



「望乜啫?」

「冇嘢啊。」我別過頭。

Macy的樣子不是甚麼絕色美女,但也不是街上隨便可見的程度。之前在戲院看她還沒感覺到甚麼,因為所有港女都會化妝,而一些技術出神入化的絕對可以達到「偽裝」的程度。可是經過一場寒雨,她臉上的各種多少溶化了點,露出部份素顏,讓我大感驚訝。

要是讓我評分,以十分滿分來說,她應該有七分半。此外,還有一把濕漉漉的頭髮,加上身上的透視裝,造成了一種半裸的錯覺,值得再加一分。

「不知所謂。」聲音很輕,但顯然是故意讓在場的所有人聽到。



我停下腳步。

「你講乜嘢?」我對著中女說。

「哼。」她別過面,望著盲人Patrick。

「四十幾歲人學人養小白臉,仲夠膽講不知所謂?我信唔信我而家就掉低你哋係度?」

她顯然一呆,沒想到我會知道,但很快就回復過來:「我費事同你講,你自己小心啲嗰個女人啦,啱啱強哥死個陣佢一眼都冇望過啊!」



的確,不過我也沒望。

Macy沒有反駁,只是臉色無可避免是有點難看。

「多管閒事。」

我們邊說邊走,已經走到住房大堂。

中女在盲男耳邊說了一句,然後便跑到Reception的櫃檯找東西,估計是找醫療箱。

我也懶得理會她,環顧四周,不似會有甚麼危險,而且這些視野廣闊,支援也十分方便,所以我拋下一句:「三十分鐘之後返嚟呢個大堂集合,遲到嘅話唔等。提一提你哋,部?用唔到,所以要行樓梯。仲有,記得有咩事就大叫。」

阿哲依然往電梯走去,而我也自顧自回房更衣,身上染了各種奇怪的東西,不得不洗澡。

此時,我感覺到衣角被拉了一下。



「我有啲驚,可唔可以跟你行?」

我看著Macy,聳一聳肩,說:「好,冇所謂。」

她報以一笑。

我住在六樓,原本打算快點回房,但Macy突然主動拉住我的手臂,讓我不得不放慢速度。

「其實我同阿強識咗幾日架咋,所以我同佢其實未有任何感情……佢今次約我上船我都知佢諗咩,不過我同佢都未發生任何野,就已經……」說到這裡,她神色有點黯然。

原來如此。

我拍一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冇事嘅。」

這一路上我都沒再說話,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道Macy在盤算甚麼,接下來又會發生甚麼,難道她真的想獻身,想到這裡,我心跳開始加速。

我打開房間,裡面所有東西都很整齊,行李袋靜靜放在床上。

Macy衝進房間中,甚麼都沒說,進了洗手間鎖門。很快,陣陣淋浴聲便從裡面傳出來,我坐在床尾,打開電視。

那是一片雪花。

我走到單人套房的窗外,外面雨勢稍弱,但依然是下過不停。玻璃上產生了我的倒影……到底在走廊末端的人是不是阿賢,他到底跑到哪裡去?

雖然說我碰沒有虧欠他,那時只是為勢所逼,但好歹他也是我遇到第一個同伴,要是能力所及的話,我還是想找上他一起同行。

很快,水聲停了。



Macy從浴室走出來,以白色的大毛巾包住玉軀,不知是否故意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隻雪白的肩膀。

「咸濕仔,入去沖涼啦。」

我尷尬一笑,從行李袋了拿了衣服,便走進浴室。

進去第一時間留意到的是地上的衣服,黑色的內褲和胸罩就這樣躺在地上,在旁邊還有兩件濕透的外衣。我俯身把它們撿起來,放到雲石洗手盤旁邊。

肚裡有一陣類似痕癢的感覺,使我有點難受,同時喉嚨有點乾涸。

我趕緊打開水喉,任由暖水洗滌我的身體,然後用力把血跡從手上、背上擦走,不留一點痕跡。

我花了數分鐘把身體擦乾淨,然後抹乾身子,思索了一會,還是穿了一條四角褲。



把門打開,困在浴室裡的蒸氣頓時一哄而散。

Macy站在玻璃窗前。

電視關了,而在不遠處的Macy不知何時把燈光調暗,在迷霧當中的她顯得更加迷人。

她身上依然圍了白毛巾,可是卻換了方法,像一襲露背白長裙那般,微弱光線打在她的鎖骨上面,使其顯化了一層光暈。

她向我甜美一笑,輕輕咬唇。

我向前踏步,體內有一股力量更是蠢蠢欲動。

Macy轉身,面向了我。

我緩緩走向她,準備伸手把她拉過來,然後推倒在床上時……

鈴鐺。

門鈴打斷了我,使我回頭一望。

誰這麼不知趣竟然在這種時候打斷我!

我回頭看向Macy。

一支白骨從她的正額穿了出來,距離我的眉心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要不是剛才我回頭望去門口,那支骨刺絕對會把我跟Macy同時刺穿。

WHAT THE FUCK?

我打了個哆嗦,同時後退幾步,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一隻獵犬(之前在健身房遇到的怪物)利用四散觸手的在窗外固定了自身,然後再以胸前的一支骨刺打算同時將我跟Macy殺死。

Macy的口還一開一合,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NO!NO!NO!

我轉身,抓起床上的行李袋便拔足而逃,打開房門,阿哲猝不及防被我撞開,我見他手上還有武器,相信一時之間還安全,立即在不遠處把行李袋打開,急忙地穿上衣服和褲子,前後不到三秒,阿哲面對這個情況竟然發愣。

「走啦!」

我從樓層邊緣往大堂看下去,見到中女替Patrick包紮完,兩人正靜靜坐在大堂的沙發,一語不發。

行李袋不重,我以跳級的方式狂奔,直達大堂,中女見我們急忙下來,知道有事不妥,半個身子已經站了起來。阿哲跟在後面,正想招呼兩個累贅離開,卻發現在遠處走廊,在中女的背後,有一名讓人感到戰慄的存在。

肥婆(或阿叔)是一開始出現的「敵人」,他們會襲擊任何最接近的人類,不講求任何技巧,行動笨拙遲緩,是最容易應付的怪物。

獵犬,就是殺死Macy以及我在健身房遇到的那頭人形惡魔,牠胸前有兩支尖銳白骨,其鋒利程度可以無聲無色的穿透窗戶和Macy的頭顱。還有,牠肚裡的觸手可以讓牠固定在各種不可能的位置。

八腳,擁有八隻人類手臂代步,看似詭異,但能爆發出意想不到的極速,攻擊力不算強,只靠詭異的大嘴吞下別人的頭顱,但防禦力驚人,能夠運用眾多手臂去阻擋以及制止對手。

在走廊暗處的,光看外表,就知道他凌駕於上面提到的任何一隻異形之上。

我稱牠為——獨眼。

與獵犬一樣,牠擁有類人外表。

臉部上密密麻麻長滿一個個硬化的肉瘤,掩蓋了大半邊臉,只剩一隻眼球,就連嘴巴都沒有。

往下看去,牠上半身全都是角質化的皮膚,而下半身就像人馬一樣在腰背長出了一節身軀,比人類多了兩條腿——腿部短小粗壯,看起來充滿了爆發性的力量。

獨眼獨臂,沒有人類的手掌,置換成無數尾指粗的觸手……獨眼在接近兩名獵物的同時,那些觸手以螺旋形的方式絞成了一支尖刺,不,那是一支——騎槍。

中女依然沒有發現獨眼的存在,她見我們急忙逃走嘗試扶起Patrick;此時,獵犬從我的房間出來,骨刺上還掛住Macy的頭顱,與赤裸的玉軀首身分離,這下,中女也有點發愣。

God damn it!還不跑!

獨眼走過中女的背後,把騎槍高舉,刺進Patrick的腦裡。

這一槍比我想像中不一樣,我以為衝擊力之大,會讓Patrick的頭顱炸開。然而獨眼的騎槍只是像刀削牛油般輕易刺進,半秒過後,覆蓋在Patrick雙眼的白布之間蔓延出一些肉藤(外形像植物蔓藤卻是人類血肉),漸漸爬滿他的體表。
「啊啊啊——」

高亢的尖叫自Patrick的口中噴發。

這一刻,中女終於都發現了獨眼的存在。

大概是獨眼帶來的震撼性太強,又或者中女本身就是腦筋不錯的人,她果斷地拋下Patrick,往我們跑來。

早就應該這樣做!

獨眼正在慢慢玩弄Patrick的身體,盲男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無數肉藤從他的喉嚨爬出,讓他無法擠出任何的音節。

趁在這個機會,我、阿哲和跟在後面大概十餘米的中女已經逃離大堂,在一條直線走廊的末端,回身一看,大概離開大堂有一段距離,只能依稀見到獨眼的身影。

然而,我低估了獨眼的速度。

我以前曾經在英國嘗試過騎馬,馬匹奔跑的速度確實是很快,牠們的力道之大,能在泥土中踏出一個小坑。而遠處的獨眼,恐怕比一般馬匹還要有力、還要快。

我跟阿哲都在走廊的末端,各據一方,這裡分別左右兩邊有樓梯通往下方,應該是職員專用通道。

就在我們思索應該走哪一邊時,獨眼已經玩膩了Patrick的屍體;牠把觸手自騎槍形態解除,留下千瘡百孔的屍身,面向我們。

中女見我們一直盯著她的身後,她好奇地回頭。

看見的,是死神。

獨眼沒有「出手」,牠只是前腳提起,像馬一樣發出嘶吼聲,然後起步。

後發先至,中女站了在「賽道」的正中央,首當其衝,被獨眼衝刺所夾帶的力量直接撞飛,身體不受控就像一隻破爛的洋娃娃一樣,落在我腳前。中女雙目無神,艱難地向我舉起一隻求援的手。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幾秒之間。

我沒有再停留,單手按住樓梯的扶手往下跳躍,務求在最快的速度逃離獨眼的魔掌。背後傳來軟物破裂的聲音,那應該是中女的頭顱被獨眼一腳跺爆。

樓梯不長,很快我就到了下層。回頭看向上方,不見獨眼追來,但也放不下心,所以急步沿著前方的通道走去。

走了一會兒,我便遇到一道大門,我看一看在牆壁上的指示牌,讓我大喜過望。

「廚房重地。非請勿進。」

這麼短時間內經歷了這麼多,我早已身心疲憊。這樣被我誤打誤撞找到廚房,絕對是運氣爆發到極致的體現,我需要食物和武器都可以在裡面找到,說不定可以拼湊出一些護身防具。

慢慢推開木門,生怕突然會有怪物出現。

這絕對不是杞人憂天,至目前為止,怪物的出現是毫無徵兆的。

雖然暫時未有根據,但我隱約覺得牠們的出現和行為是遵循某種規則。至少我發現了一點,那就是怪物會因某些原因針對某一些(個)人;例如我第一次遇上獵犬的時候,牠只追殺那一對情侶,對我或者阿賢不屑一顧。後來,我也留意到獨眼雖然先經過中女的身後,但牠還是先向Patrick下手。

從門縫間偷窺裡面的情況,眼珠左轉右滾,想要把裡面的一切看出個究竟。

忽然,我從上方梯間聽到腳步聲。

回頭一看,那腳步聲的主人正拿住一柄主廚刀,已經到了我眼前。

阿哲!

他沒有開口說話,臉色平淡,向我點了點頭。在看過牆上的警示牌後,他也露出了一絲興奮之色。

「我啱啱睇咗,入面應該冇嘢。」

阿哲點了點頭,示意我們一起推門進去。

好。

三、二、一。

同時推門,欺身而進,眼睛掃瞄每一個有潛在危險的角落。

廚房裡有數張大型金屬廚桌,當然少不了那些大型煮食爐,基本上跟飲食節目中展示給觀眾的廚房差不多。

阿哲突然伸手,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們噤聲,然後在耳朵旁邊輕輕敲動空氣。

於是我細心鈴聽。

嚼、嚼、嚼。

是咀嚼食物的聲音。

聽到咀嚼之後,我們才看到對面有一個雪櫃。它兩層都被打開,映出燈光,在這個寂靜非常的廚房顯得有點詭異。

咀嚼聲停下,換成了抽泣聲;聲音不大,但音節之間能感到暗藏悽涼。

我與阿哲相隔了一坐鐵桌子,成兩翼之形一步步向前欲要探個究竟,音源很明顯是從雪櫃前、金屬廚桌之下的盲點。由於我目前還是手無寸鐵,所以我故意放慢腳步,讓阿哲在左邊先一步接觸音源。

映入眼簾的不是怪物,是一道長髮的倩影,正曲腿坐在地上,身前有一座崩塌的雪山。我故意咳嗽一聲,長髮的主人停下了哭泣,扭頭看向我。

嘴角仍殘留蛋糕上的忌廉,淚痕劃過白晢的臉龐,一雙大眼睛好奇之中又帶點驚慌。白襯衣上有幾滴滲進布裡的水漬,確切來說,是滴在被白布包住的雙峰之上。隨著她頸項的移動,那些在嘴角的忌廉墜落了在那雙雪白的大腿之上。

我吞了一下口水。

看到我以後,她柳眉一抬,緊忙把嘴邊的蛋糕殘渣抹走,像一隻嘴饞的小貓一樣不知所措。

她很美,美得讓我不敢相信。看清楚一點,她並不像香港人,反而有點像韓國人。

難道是南韓人造人?

阿哲看著我,我也看回去。

是要我開口嗎?

我早年還去過首爾,努力在腦裡思索著打招呼的韓語:「卡沙咪打?」

韓妹側一側頭,臉上露出更多的疑惑。

我說錯了嗎?

急忙再補充,一邊指手劃腳,一邊努力的裝出韓語的腔調:「我叫Kenny寵,佢係阿哲寵,我哋無惡意寵。」

其實我連自己在說甚麼都不知道,可是韓妹卻忍俊不禁,就連旁邊的阿哲都嘴角往上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你講咩啊?」

好吧,你們笑吧,真是被這艘郵輪弄到我神智不清。

韓妹從地上起來,身高大約一六五左右,她拍一拍臀部的灰塵,然後跟我們說:「你哋係由邊度嚟架?點解冇事嘅?」

我說:「我都唔知點解釋,總之我哋而家去緊睇下啲救生船仲喺唔喺度,你想唔想跟埋一齊嚟?」

她搖頭,我以為她不想跟我們一起,不禁有點失望。

「我嚟呢度之前,跟過一班人去救生船,但係個度有隻好恐怖嘅蜘蛛怪物,所有救生船都已經放落哂海。」原來她的搖頭並非拒絕跟我同行。

我看向阿哲,說:「咁我哋而家就淨返去駕駛倉一個選擇。」

他點頭,然後徑自走去搜索廚房。

「我哋睇下呢度有冇留低啲咩可以用嚟應付緊急情況,你留係度等陣,有咩事記住大叫。」

韓妹重重點了一下頭,恍惚之間我好像看到她張一張口,想要說些甚麼,但最後沒有作聲。

我沒有理會,相信她若是有事想說的話,終究會說的。

廚房不算太大,我逐個抽屜搜索,只是一些基本廚具,沒甚麼特別。我順手拿起了一柄切魚刀、一把主廚刀,它們均有刀鞘,我撕開找到的圍裙圍當作布條,並且將兩柄刀分別綁在雙腿外側。

我看到洗手盤旁邊有一塊小型木質砧板,忽發奇想,看向韓妹,想到一個好主意。

把三四段白布放在桌面,然後將砧板放在布條之上,再對她說:「放隻手落嚟。」

她有點疑惑,可是看我好似沒甚麼不良企圖,還是把手放在上面。我將布條交疊在她的臂上,然後說:「用另外一隻手拎一拎起塊板。」

把在砧板另一邊的布條再綁成繩結,一面盾牌便這樣形成。

她看著盾牌,一時間還未說得出話來。

最後,她微笑著對我說:「唔該哂。」

看著她的笑容,不知為何,心裡就是有一股難受的感覺。

「唔駛客氣。」我別過頭,那種感覺終於消散。

她真的很美,該怎麼形容呢?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但韓妹給我的感覺就是,不論你的口味如何,就算你只喜歡百斤大肥婆,你也不得不客觀地給她一個九分。

心頭忽然閃過一幕——使我無力的獨眼用長槍在我面前把韓妹刺死,而我只能逃跑,一直跑著……

「你冇事啊嘛?」韓妹拍我肩膀,使我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我回避她的目光:「冇嘢,」然後向遠處的阿哲喊:「阿哲,你準備好未?差唔多要行架啦!」

聞言的阿哲回來,只見他跟我一樣準備了刀鞘,綁在小腿上,但他的皮帶上卻多了十數把銳利小刀。

「有冇搵到地圖?」我問。

阿哲搖頭。

那麼,我們該怎樣去船長室?

「如果係地圖嘅話,我知道邊度有,不過……」韓妹突如其來一句。

「不過咩?」

「我去個陣被隻怪物追咗出嚟,所以如果回頭嘅話有機會遇返佢……」

「嗰隻嘢咩樣架?」阿哲忽然問道。

「同我係救生艇個度遇到嘅怪物一樣,佢好似一隻蜘蛛咁,有好多個頭同八隻手,……」

「係八腳。」我打斷了她,向阿哲說。

「如果只係八腳嘅話,我有把握應付,不過,如果嗰隻人馬再出現的話就麻煩。」

「哼……」我低吟,「如果我哋盲鐘鐘咁去搵船長室嘅話,風險似乎比去搵地圖更加大。如果遇到獨眼的話,你估我哋走唔走得甩?」

「一半一半,」阿哲平放手掌,左右抖動,「視乎地形環境。」

「啊……」我望著韓妹,忘了問她的名字。

她點頭說:「我姓韓,朋友都叫我做小韓。至於地形……嗰度比較多走廊同彎位,所以我先可以走得甩。」

我與阿哲相視一眼,這正好可以剋制獨眼的直線爆發速度,確實可以一戰!

「咁小韓,靠你帶路喇。」我依然是迴避她的目光。

「嗯。」她應了一聲,便領在前頭。

「等陣。」阿哲忽然叫道,「你係房拎個袋呢?」

袋?他要我的旅行袋幹嘛?這種情況當然是愈輕便愈好,所以我說:「我掉咗佢係門口,做咩,你想要?」

阿哲皺眉,徑自走向我們進來的門口走過去,低身執起在地上的袋子。忽然,木門打開,但甚麼都沒有——不,在天花上,有一隻八手的異形正倒吊,在八腳身上的所有面孔都一致地盯緊俯身拾袋的阿哲。

「FUCK!」我大喊一聲,立刻動身過去援助阿哲。

但是太遲了。

八腳張開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阿哲的後腦激射而去!

八腳出擊的速度太快,我才剛踏出兩步,牠的大嘴距離阿哲的後腦只有半臂的距離。

一直未動的阿哲作出反應!他單膝跪下,另一隻腳則是發力蹬出——肩膀撞上了儲物櫃的小門,也讓八腳的血盆大口撲了個空。

此時,我終於到了!

用右手從左邊大腿抽出切魚刀,從下至上的刀鋒剛好呼嘯切向迎面而來的八腳大口;黑血濺起,八腳的嘴已經分成兩半,倒吊在天花上的身軀轟然跌下,所有面孔的緩緩合上眼睛。

死了。

真是危險,幸好我能趕上,不然阿哲說不定就這樣死了。

說到底,他們的性命就是靠我去保護,要是我沒良知的話,把他們丟下自己一個應該能生存更久吧。不過,我不會這樣想,因為他們是我的同伴,我不可能拋下他們的。

阿哲向我點頭,我把刀收起,過去把他扶了一把。

韓妹也從驚嚇中回復過來,說:「你哋竟然可以殺得死呢隻嘢,好犀利……」

雖然確切來說是「我」殺死牠,不過我也不好意思這樣說出口,所以我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阿哲也沒有說話,應該是懶得糾正,沒辦法啊,他的性格就是有點孤癖的那種。

我去打開水喉,把濺到臉上的一點黑血洗去,而阿哲則是把我袋中的衣服清走,放了一些食油、食用酒精之類的東西進去。

最後,他還將一支火槍放了進去。

原來如此,阿哲這傢伙還挺聰明的。剛才那些加起來,可以形成一次威力絕倫的襲擊,說不定,可以重創甚至擊殺獨眼。

我跟身後的兩人交換眼神。

「出發,就睇下呢艘船究竟有咩秘密!」

阿哲臨走之前,從廚房中拿了一個地拖,把它的地拖頭一腳跺斷,變成了一支標槍,拿了在手上。

由於他堅持身上帶著這麼多東西,所以我就決定斷後,讓小韓在前面領路。廚房總共有兩邊可以進入,我們從一邊進入,小韓就是從另一邊躲進來的,我們穿過另一道木門,往小韓逃過來的方向走。

郵輪的整體設計是所有設施共通的,廚房這些地方其實已經並不是供乘客使用的設施,所以我們繼續走下去,是一些雜物房之類的東西。

根據小韓所說,我們先要從樓梯上去兩層,才會到了放置郵輪內部地圖的地方(下稱地圖室),在裡面應該能夠發現更多資訊。廚房距離地圖室實際距離不遠,離開廚房以後,走了一段小走廊,拐了兩三個彎,便來到通往上層的樓梯。

隊伍走上樓梯,看見了在走廊另一端,有另一道往上的樓梯。

韓妹說:「上埋前面條樓梯就會到嗰間房,我記得裡面有地圖。」

事情很順利。

我們走上那道樓梯,四周寂靜無聲,踏上木質樓梯的「吱呀」聲音有點刺耳,也讓人神經有點緊張。

樓梯並不寬,而且有點陡峭,導致我們的行走速度不快。

終於爬上了另一層,面前是一個十字形的走廊,正面走廊的盡頭有一道鐵門,應該是通往船外的門口,而往兩側展開的通道就依然是內部。

小韓沒多作停留,立即往左側走去。

然後,她頓了一頓。

我在後面也看到她為何而停下;在一個房間門前,伏了一具無頭屍體,地上染了一灘暗紅色的血跡,已經風乾了許久。

「我唔記得同你哋講,間地圖房入面有好多……」

「死屍?」

「嗯。」

「冇嘢嘅,我哋入去啦。」

轉了左以後第一間房間便是地圖室,小韓甫開門,一陣血腥味便撲鼻而來。雖然遠沒有宴會廳的讓人作嘔(又或許我已經開始習慣),但依然讓我別過臉。裡面有五具無頭屍體,應該跟小韓說的一樣,曾經有過一頭八腳在這裡肆虐。

阿哲很誇張,在小韓還未適應氣味之前已經闖進了房間。

我家裡的地板是雲石製的,所以在深夜時份若是有蟑螂走過我定能聽到,那些聲響非常特殊,讓人難以忘懷。為甚麼我會突然提起?因為在這裡,我竟然能聽到同一樣的聲音。

我抬頭看去,在地圖室的天花有著密密麻麻數十張人面爬蟲在來回走動。

我沒有驚動其餘兩人,因為依我觀察,人面蟲除了嘔心之外,沒有任何攻擊性,於是說了一句:「阿哲你慢慢搵,我係出面睇水。」

他有點奇怪的看向我,然後自顧自的找;小韓也一樣,但她因為受不到裡面的氣味跟我一樣走了出來。

「係喎,你都未講我知你個名。」小韓見氣氛有點尷尬,便主動打開話匣,她卻不知道我根本不能跟她說話。

只要跟她四目交投,我就有一種難受的感覺憋在胸口,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知道那是甚麼感覺。

「Kenny,你叫我Kenny得架啦。」雖然如此無法直視她,但這樣的一個美人,我實在無法抗拒與她結交。

我開始轉身,嘗試背對著她聊天。

「Kenny,係呢,你……」

問到一半,她的語音停下。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抹銀光從她的腹部穿出,在小韓身後,站了一個禿頭,身穿小背心的老頭。

他媽的——

「啊……啊……」小韓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不斷挑動我的神經,那一刻,每一根血管內的血液都瘋狂奔騰,沒有理智思考,只有瘋狂殺戮!

高速拔刀,一手抓住那中年男子的耳朵,同時將刀鋒準確無誤地捅進他的眼窩,然後用力翻動刀柄,像搗破蜂巢一樣,只是從巢中飛散而出的並非工蜂,而是腦漿!

插在小韓體內的小刀被老頭倒下的慣性力量抽出,而小韓亦無力用跪在地上。我把主廚刀扔在地上,接住小韓,並且一手按住她的傷口。

「唔好……」我不斷搖頭。

搖頭。搖頭。搖頭。搖頭。搖頭。

為甚麼我這麼疏忽、大意、無知、愚蠢、無能——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

別這樣我不想小韓死你明不明白為甚麼我保護不了她難道我誰都保護不了嗎我只能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

恨.欲.狂!

小韓的手像盆冷水一樣貼在我的臉上,使我冷靜了一下。

「我冇事。」她說。

「你點會冇事!你——」

有些不對。手掌傳來的感覺沒有濕潤,我拿開一看,沒有血跡,沒有傷口,連衣服上也沒有開口。

怎麼可能!

我趕緊看向那老頭的死屍——

仍在。

這、這……

無法理解這是甚麼一回事,小韓是超人?還是X-MEN?被刀從後捅完還能沒事嗎?

聽到聲響的阿哲,從房間裡出來。

「你哋有冇事?」看到現場環境,他很快就判斷出我們受到襲擊。

「冇、冇事,嚇一嚇啫。」小韓起來,趕緊向阿哲解釋。

沒事?大哥,你從後被銀刀刺了一下,刀鋒還從後穿透到前面,正常人還能沒事嗎?你在開玩笑?難道由始至終整個事件都是開玩笑?攝影機在哪裡?

我拾回主廚刀,試圖冷靜下來。

「我都唔知點解。」韓妹劈頭一句,「我自己都好混亂,所有發生嘅嘢我都唔明白,好多人係我身邊死,但係唯獨我就冇事,所以我就一直走,一直走。被刀插中,被怪物打中我依然會痛,但係只要睇清楚,我就發現自己乜嘢損傷都冇。」

她說話的聲音不高,似乎是不想被阿哲聽到。

「咁點解你唔同我講,等我仲——」

「因為我唔想做人肉盾牌,被刀捅嘅感覺真係好痛。」

我怎會捨得讓你當肉盾!

「但係,你由細到大都已經有呢種能力?」我問。

她搖頭:「細個嗰陣我都曾經受過傷,冇呢種情況出現,其實一直到大個咗我都似乎冇呢種能力。我好似係……」

「好似係上船之後先有?」我立即想通。

「嗯。」

意思就是,小韓其實只是一名普通的美女。不過,上船以後(或許在海上音樂播放之後)就獲得了這種能力;能力一直都沒有被發現,直到第一次襲擊,所以能力獲得的時間點相當模糊……

七點十四分的海中音樂……廣播的控制在船長室,那到底是誰播放那一章樂曲,還有誰在控制船隻呢?

想通了這一點,我終於明白阿哲為何一直堅持要闖船長室,原來如此。

整理好身上的武器和裝束,我跟韓妹說了一句話。

那是一句令我非常後悔的說話:「放心,我應承你,無論如何,我都唔會逼你做肉盾。」

說罷,我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她呆了。

然後有些忿怒地撥開我的手:「唔好亂咁應承人嘢。」

呃……我只是想哄你高興,為甚麼要這樣說?難道她就不相信我嗎?

「搵到喇。」房間中,阿哲的聲音替我打破了尷尬的局面。

「點,近唔近?」

「如果有?嘅話好近,」阿哲走了出來,把地圖塞進了長褲後袋,「但係連住客大堂個邊都冇,我唔係好樂觀。」

「咁行路呢?」

「由呢度出去船倉外面,之後兜個大圈入返嚟內部,再行三層樓梯,個度有個窗可以爆出去船倉出面,再爆另一個窗入返去,就會到船長室。」

「聽落好似好遠。」

「以我哋嘅速度,半個鐘應該會到——如果冇怪物嘅話。」

「既然係咁,我哋係咪由嗰度門開始?」我指向走廊末端的鐵門,門上有一個鐵輪。

阿哲點頭,然後自發地帶路,我讓小韓跟在他後面,而我依舊斷後。

阿哲放下標槍,用力扭動門上的鐵輪,轉了幾圈,門便打開。外面依然下著雨,可是雨勢比起我們當初去救生船時已經小了很多,現在幾乎可以說是毛毛雨。

拾回標槍, 阿哲一步跨出門口。

「阿哲,你覺唔覺得好奇怪?」我忽發奇想。

「呢度所有嘢都算係『奇怪』,唔知你講緊邊樣。」他頭也不回地答我。

「呢架船保守估計可以上到千幾個人,工作人員有幾百個。如果一艘救生艇上到五十人,加加埋埋差唔多三百人可以逃生,淨返就係好似我哋呢啲錯失咗先機,或者死咗嘅人。」我續道,「就算計埋宴會廳個度死咗差唔多百幾個人,成條數加埋,總人數根本加唔埋,有好多人憑空消失咗?」

這不合理。

「即係話,船上面有一半乘客同工作人員係『唔知死左去邊』,而我哋連屍都見唔到。當然,架郵輪咁大,我哋搵過嘅地方都係冰山一角,可能有啲跳海,但係總唔會有千幾人跳海我哋都完全冇發現啩?」

「你講得啱,」阿哲回應,「但係呢個問題我到而家都未想得通,最合理嘅解釋就係佢哋喺船尾方向嘅設施,亦即係郵輪嘅動力、引擎所在。恐怕,大部份嘅人已經死咗。」

一千人,到底這一千人跑到哪裡去?現在轉念一想,生還者說不定比我想像中還要多,但在海中音樂響起時,他們到底會在哪裡?

「你哋係咪都聽過嗰一首海中音樂?」

兩人都同時回頭。

「海中音樂,你係咪講緊全船廣播嗰首?如果係,我有。」阿哲。

「阿哲聽到個陣,就喺戲院。咁小韓呢?個首音樂響起嘅時候,你喺邊?」

「我都有聽到,當時我喺桌球室裡面,同兩個朋友玩緊,不過佢哋而家……」

死了。

我拍一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隊伍走到轉角,原來我們到了郵輪的最高一層,可以俯瞰全艘郵輪的情況,也可以嘗試看到遠處的風景,但由於烏雲蔽月,郵輪的探燈也沒打開,所以根本甚麼都看不見。

我把上身探出欄杆,查探一下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生還者在這邊——竟然被我發現幾個!

由於能見度很低,我只能隱約看到兩名大漢身後跟兩三名女姓,正在往船頭跑去,兩人的手上都有一柄長型武器,形狀似乎是斧頭。

果然還有很多生還者!

「你哋睇吓下面!」我招呼其餘兩人。

他們跟我一樣,探頭往下看。

兩隻八腳緊隨著他們的隊伍,斷後的大漢身形幾下晃動,由於太遠了,無法看清他做了甚麼,只知道最後兩隻八腳在原地,動也不動,應該是死了。那大漢殺了兩隻八腳之後頭也不回地奔跑,不知道他在怕甚麼。

當他們無路可退,「主角」,終於出現了。

半人半馬,獨眼獨臂。

牠沒有奔馳,只是輕描淡寫的往前移動。兩名大漢無路可退,護在其餘三位女性面前,鼓足了勇氣,殺了過去!

只見獨眼的手臂化成了無數觸手,不斷嘗試束縛二人,然而兩人手中的消防斧也不是放著好看的,每一次揮動都斬落不少觸手,最終獨眼邊戰邊退,與五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好猛!竟然正面跟獨眼打得不相上下!

不過,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是獵犬。

可能你會想,獵犬有甚麼可怕?比牠更快的八腳我也殺過,在獨眼手下也逃走過。

問題是,不是一隻獵犬。

而是十數隻同時出現,將你重重包圍。

無處可逃。

兩名大漢果斷地向前擲出斧頭,試圖減慢獵犬衝刺的速度,然後一邊招呼身後的女性,一邊以身作法,跳下海。

有一名女性果斷地跟下去,但是其餘兩名因為膽怯,望著大海猶豫的同時,被獵犬們從背後刺穿胸口,直接死亡。

我看著這一幕,全身的毛引都急劇收縮,「毛管棟」。

我的結局,會不會跟他們一樣?

不,我要避免這種情況!

小韓看向我,露出悲傷的表情,在一旁的阿哲,只是眼神變得暗淡,面色依然如一。他到底是在裝,還是真的這麼冷血?

萬籟皆寂。

沒有蟬聲、鳥聲、慘叫聲。

更沒人說話。

看到了那一幕,大家心情都應該很沉重。

這些怪物,竟然還會群體出現。

在這艘船上生存得愈久,才發現我們生還的機會變得愈來愈微。

只剩下一種聲音,是我們踏在鐵板上的回音。

走過轉角,來到一個分岔口;一邊是通往遠處的吊橋,一邊是進入船倉的門口。

此時,我發現從遠處吊橋那邊,有兩個人影逐漸變大,變得清晰。

我們停下腳步,想要看清楚來者何人。

其中一名走在前頭的青年,臉上戴了一副眼鏡,頭髮蓋過眼眉,手裡拿著一束黑色的繩索,兩頭都綁住重物,一邊是一枚啞鈴、另一邊是一個卡啦OK裡頭的米高峰。

那名青年也看過來,在看到我的時候,竟然勾起一絲笑容。

一個讓我感到心寒的笑容。

慘然的一笑。

「估唔到會撞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