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假設
13 假設
這年的秋冬似乎來得特別早。
前所未見的萬聖節活動成功舉辦,再加上傳來連訓導主任﹑風紀隊、學生會會長觀察過後也無從插手的流言後,激勵了各種小型社團積極舉辦各種活動,試圖躋身主流社團的行列,由大型社團主導節目的慣例開始鬆動。
季節悄然轉換,窗外的校園也似乎在暗地改變。
尤天勇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裡,窗外送來溫柔的深秋微風。
他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豐沛的香氣由舌尖傳至整個鼻腔,在胸間抵抗寒流的暖意,Mimi沖咖啡的手藝又進步了。
校刊慣例每半年才出版一次,但因為接吻事件及許愛悠的高調,卻竟然在十一月初就發了一份號外,尤天勇拿起只有四頁的特刊——
『有部份學生正重新思考「認證」的意義以及十二大社團的定位。本學期的十二大社團,「橋牌學會」﹑「日常生活研究社」﹑「電腦技術研究社」是第一年獲認證,而「天文學會」「歐洲文化研究學會」則於三年前初次獲得認證,其餘七個社團,自此制度成立後,均從未被降格,或脫離「認證社團」之列。』
內容大致跟進接吻事件,萬聖節活動,以及各個小型社團的動向。
『亦即,有一半以上的「認證社團」,說穿了是「萬年社團」,每半年一次的「認證」對他們來說,只是例行公事。校規〈社團議事規則〉第二十六條規定,要「修改校規」,就要得到十二大社團的全票動議。但以「風紀委員會」為首的社團有如聯席會議上的鐵幕,有如不為任何人隨意動搖校規的高牆。』
鐵幕嗎?高牆嗎?
那我,身為學生會會長,又到底是坐在鐵幕之內,還是高牆之外。
『在我們收到的匿名學生來信當中,就有提及相關改制建議。包括將十二大社團,擴充為二十大社團;或將校規修訂動議的門檻,由全數十二大社團同意降底至八成,以及更多更激進的想法……當然,這全都是相關提出者的主觀意見,未見得完全可行,但『改變』之聲,似乎已在學生之間不脛而走。』
Mimi 上前打斷了尤天勇的閱讀,她說道:「到齊啦。可以開會。」
尤天勇站起來,拿起準備好的校務文件,推門步入會議室。
圓形會議桌邊上共有八名學生,出席代表分別是問答隊﹑足球部﹑游泳部﹑籃球部﹑話劇社﹑男女童軍﹑天文學會﹑風紀委。
十二大社團每禮拜或每兩禮拜一次的定期聯席會議。
如果有一天,這八個人都舉手,提出要校規修訂,再加上未出席四個社團,包括阿北的橋牌學會均書面附議,就會正式開始校規修訂的程序,即使學生會也無權終止相關程序,直到舉行學生公投有結果為止。
有可能有這一天嗎?
那站在高牆與鐵幕之外的她,朝思暮想的這一天嗎?
「根據聯席會議議事規則,出席社團代表人數必須超過六人方可開會。我以主席身份宣佈開會。」尤天勇說「首先感謝各位嘅出席,係各位發言之前,首先容許我重新介紹一個人,我諗都無人唔識得依個人。但鑑於近依個月發生嘅各種事件,我諗係一個機會,我想重新同大家介紹佢嘅背景同想法。」
尤天勇呷了口咖啡,清清喉嚨:
「許愛悠。」
█
「我愛您。」
「您?」
阿北握住校刊的特別號外,望向許愛悠。
休憩公園裡,桌子的另一邊,她用手肘壓著桌面,手掌托著下巴,另一手握著熱朱古力,戴著散光眼鏡的雙眼遙遙望看前方。
「每個人都等緊可以同人講『我愛您』,或者人地同我地講『我愛您』。係等待嘅過程入面,我地會不斷逼自己變得更好,男嘅變得更有魅力,女嘅變得更靚囡。『我愛您』係一個目標,一個終點,令人有進步嘅動力。」
阿北皺了皺眉頭:「呀許大小姐,妳講野可否有番少少邏輯,妳成日突然爆堆偉論,我真係捉唔到妳想表達咩。」
許愛悠得意地嘿笑著,分明是故意的:「你有無諗過,其實社團同學校之間,社團同學生會之間,其實都係互相追求嘅關係。我唔知依個『認證社團制度』存在咗幾耐啦。但我諗,『認證制度』嘅原意,唔係創造出校刊所講嘅『鐵幕』,而應該俾一個方向大家,令社團同學生會可以持續進步,明天嘅我,會比昨天嘅更好,更值得被愛。」
許愛悠呷了一口熱朱古力,舔了舔嘴唇。
「Yesterday and Today,啦~啦啦~啦~啦啦啦~」許愛悠突然哼起流行曲的旋律,又說道「即使我麻麻地尤天勇嘅性格,但我不能否認佢係好稱職嘅會長,佢透過分配場地同時間使用權,令每個社團都要更清楚自己嘅存在目的同活動目標,先至可以競爭到場地使用權,而透過依樣野,亦令學生會嘅存在價值更清晰。」
莊繞盈的劍道社也是這樣嗎。阿北心想。
她快要出賽了吧,為了不打擾她,阿北始終不敢向她詢問關於學生會的事,她跟學生會之間的協定,仍然是許愛悠的猜測。
「對我嚟講都一樣,我想辦法令唔係『認證社團』嘅小型社團做得更好,令佢地得到認同。」許愛悠說「而我交換嘅條件,只係希望佢地提出『校規修訂』。」
聽起來是雙贏的局面。
因為萬聖節活動的成功,動漫社,男童軍,廚藝學會、各種音樂社團,也開始各自舉辦小型的校內活動。
照這種形勢下去,到了今年聖誕節的校園祭,一定會百花齊放吧。
體育組專注校外比賽,反而拙於校內活動。許愛悠暗裡推動的社團活動風格,反而為小社團生態殺出了一條新路。
「我多口問句,」阿北攤開特刊「報導入面提到有好多匿名學生信件,有好多好激進嘅意見要改變十二大社團嘅認證制度,唔會都係妳寫嫁下話?」
許愛悠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舉起熱朱古力一飲而盡。熱氣在她的眼鏡鏡片上凝結出灰濛的水汽,令阿北看不清她的雙瞳。
阿北看著許愛悠默然的笑意,搖了搖頭說:「點解妳可以咁鬼得閒,大家都要考公開試,妳唔洗溫書嫁咩。」
許愛悠露出故作困惑的表情:「吓,溫咩書呀,你大小姐我好少可要操書嫁喎,反正我個分點都入到U嫁啦,我又唔係要做醫生做律師,有咩所謂喎。」
「……」
「咦!睇嚟依位同學你考試有困難喎,不如等姐姐我幫你補下習……」
「頂妳唔好搞啦,」阿北煩厭地撥開許愛悠的手「我個分一樣夠入U﹐一樣唔係要做醫生同做律師。仲有,妳唔好叫自己做咩姐姐,大得我幾個月。」
阿北與許愛悠同年,阿北是秋天出生,而許愛悠則是夏天出生,所以嚴格來說許愛悠確實是姐姐。
「好啦,差不多夠鐘啦,係咪要去搵個位隱世高人呀。」許愛悠站起來說。
「呼,」阿北也收起校刊站起來「妳確定要見佢丫嘛?可能最後……未必係妳想象中咁。」
「我當年一直以為歐研係純學術社團,」許愛悠抱肘道「玩完『精靈之夜』同聽你講完之後,我覺得都係時候要了解下,而且……我作為精靈之夜嘅策劃人之一,點都要多謝下佢地負責人,順便爭取下佢地嘅支持,係咪?」
阿北默然領著許愛悠往舊校舍步去,兩人的腳步踩著滿地枯黃落葉,空氣中響起了清脆的秋意。
阿北走了片刻才說:「我明白妳嘅好意,但我都係要勸妳有心理準備。」
許愛悠見阿北語氣認真,也就追問道:「到底……個負責人係咩人?我記得舊年我處理佢地嘅文件,簽名人往往叫『程芳靈』。」
「芳靈係副會長,會長另有其人,成個社團就得佢地兩個。」
許愛悠跟著阿北上了後樓梯,快要來到舊翼校舍社團室的最角落部份。
「得兩個人嘅小社團……」
「佢地嘅社長,係IQ超過165嘅語言天材,據我所知幾乎通曉所有歐洲語言。」
說到這裡,許愛悠倒認真地驚愣:「吓……精通所有歐洲語言,但點解我會無聽過……?無可能嫁喎。」
「因為佢由二年級開始,就唔需要正式上堂考試同參與活動,開始針對大學嘅學術機構做研究,而佢仲繼續保有『中學生』依個身份,係因為佢無辦法同常人溝通。」
「咁你又點同佢溝通……」
「我同佢打過兩次橋牌,一次輸一次贏,而且贏個次,完全係贏運氣。」
聽完阿北的解釋,許愛悠陷入深思,似乎試圖代入天才的思考領域:「咁但係……佢又識得去申請認證,拎社團室嚟用。」
「咁唔一定關范震升事嘅,可能係芳靈幫佢搞。」
「范震升……」
許愛悠輕諗著這位奇人的名字。
歐洲文化研究學會的社團室位於走廊的最盡頭。阿北知道,那是為了匿隱他的胡言亂語。
果然,距離門口還有數步的距離,阿北和許愛悠便聽見一把號叫的男聲:
「Scomparso! È tutto scomparso! Mi hanno rubato la vita e il mondo, è tutto scomparso! 」
(意大利語:唔見咗呀!唔見曬啦!佢地偷走咗我條命同我嘅世界!所有野都消失咗啦!)
聽見這陣充滿爆發性音節的號叫,阿北跟許愛悠也不禁停步了。
阿北先說:「唔洗緊張,佢絕對唔會傷害人,佢亦明我地講咩,只係我地唔明佢講咩──」
阿北的話卻被另一陣慘叫打斷了:
「O deus!Mortifero fata!Redde mihi mundum meum! quare damnatus es ?」
(拉丁語:神呀!殘酷嘅命運!俾番條命我!點解要咁樣懲罰我?)
許愛悠面露憂色:「雖則你係咁講,但會唔會有少少誇張……」
阿北也察覺有異,范震升向來都奇特乖張,但情緒起伏至此又似乎不尋常。
阿北來到歐洲文化研究學會的門前,推著推開了門。
門打開的瞬間,許愛悠聞到某種獨特的味道。是大量古書﹑舊書頁堆積如山而形成的植物乾枯味。
許愛悠讚嘆地看著眼前的社團室,這裡彷彿時空穿梭到了中世紀的修道院,牆上,桌上,地上,能放置物件的地方,都滿滿是各種硬皮古書。
房間的角落有兩個人跪在地上,男的口中喊著難以理解的語言,叫得聲音都沙啞了,便頹然不語,不斷搖頭。
女生則著書呆子氣的厚片眼鏡,不施脂粉。她扶著那崩潰的男生,口中安慰說:
「我地再搵下,可能只係﹑只係我地用自己完唔記得咗放邊……所以先唔見咗。」
「芳靈?發生咩事?」
阿北小心沒有踩到地上的古書,步入房間。
程芳靈這才察覺到有人來了,她回頭一望,厚鏡片下的她眼泛淚光,神情焦急地說:
「你……你係會長果位朋友……?阿匹?阿北?依位係……?」
她注意到站在阿北身邊的許愛悠。
「范震升佢做咩?發生咗咩事?」阿北感到有事情發生,先不解釋。
「會長……我地唔見咗個 harddisk。」程芳靈顛抖著說。
「Harddisk?」
「係會長同我整理資料同文獻用……」程芳靈低聲回答「入面有曬我地所有論文、古文同古書嘅資料。自從萬聖節個晚佢用嚟趕稿之後,佢突然就唔見咗,我……我以為只係我地啲野太亂,一時搵唔到,但我地搵咗好多日,都搵唔到、而、而且……」
「而且?」
許愛悠先阿北提問,程芳靈低垂著眼,沒有望向她不認識的許愛悠。
「我地、我地……嘅 notebook 仲係度,但係……唯獨是……harddisk 唔見咗。應該……應該係俾人……」
「偷咗。」
許愛悠平靜地接著程芳靈的話。阿北望向許愛悠,她繼續說:
「芳靈同學,有人專登入嚟你地間房,偷咗你地嘅最重要嘅 harddisk。」
「但、但……」程芳靈抖著喉間道「點解……點解要偷我地嘅野,我地……我地同任何人都無關係?點解……」
這時候,頭髮散亂的范震升,雙手執著兩團廢紙叫喚著:「Γιατί καταβροχθίζεις τον κόσμο μου; Τι σχέση έχω εγώ μαζί σου, εσύ ο δαιμονικός άσχημος κλέφτης!」(現代希臘語:點解你要吞食我嘅世界!我到底同你有咩關係!你醜陋而邪惡嘅竊賊!)
「κόσμο……?世界?」
正當阿北均不知范震升所云的時候,許愛悠卻突然覆述了范震升的字詞。
「你講咩話?」阿北驚訝地望向許愛悠。
許愛悠雙眼出神,似在回想著什麼,但又皺起臉搖了搖頭:「無野……無事。我地講番個 harddisk,依家係有人專登入嚟歐研嘅研究室,偷咗你地最重要嘅 harddisk,程同學,妳記唔記得社團室嘅鎖匙有咩人用過,除咗你地兩個之外?」
程芳靈馬上搖了搖頭,從裙袋中掏出一把鑰匙:「鎖匙一直都係我保管,除咗我地之外,我、我肯定……唔會有人入嚟我地社團室。」
許愛悠呼了口氣雙手叉起腰,阿北知道她有想法了。
「許大小姐……?」
許愛悠望看可憐兮兮的范震升:「各社團室嘅後備鎖匙……除咗各學會嘅會長之外,仲有一個人會有。」
「係?」程芳靈急忙問道。
「學生會嘅秘書。以前嘅我,依家嘅 Mimi。」
█
聯席會議結束了。
所有社團代表告辭離場。
除了尤天勇,Mimi──以及問答隊的隊長,四年級生的鄭雪蕾。
鄭雪蕾看其他人都離開了,從桌下的提袋拿出一部銀色的 harddisk,捧在懷中,青蔥的十指像輕撫著珍貴的寶物。
「有無聽過有一句說話,當男人費盡心力想討好一個女人嘅時侯,佢就已經輸咗。」
尤天勇面無表情,冷峻地看著這位身材嬌小卻早慧的少女。
問答隊歷來第一位女隊長。雖然不是沒有由四年級生擔任隊長的先例,但鄭雪蕾的表現,卻令其他更老練﹑更高年級的隊員都甘願退居其後,同意她來領導這個學校最出眾的公開隊伍。
聽說她更是千金小姐。一頭精巧微曲的及肩卷髮,細緻而低調的妝容,無法掩蓋的高傲氣質。
「要對付女人,都係要由女人出手。師姐,妳話係咪?」
鄭雪蕾望向Mimi,Mimi站在尤天勇身後,低聲說:「阿勇對唔住,我無同你商量在先……但我同意 Queenie 嘅計劃。所以……我將歐研嘅鑰匙俾咗佢。」
尤天勇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握了握 Mimi 的手搖了搖頭。
鄭雪蕾將硬碟放在桌面上,手指敲著冷硬的外殼,等著尤天勇的回應。
「師妹,我唔認為以妳嘅性格,會支持許愛悠的校規修訂。」尤天勇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當然唔係啦,依啲中二病行為,」鄭雪蕾嘲弄著說「我完全無興趣。我連見都未見過佢。」
「咁姐係話妳點都唔會企係佢邊,點解妳仲要透過歐研嚟要脅我?」
當尤天勇說出「要脅」兩字,Mimi 卻訝異地望向鄭雪蕾。
「我從來都唔做無準備嘅野,」鄭雪蕾說「我地問答隊,每日每夜,做嘅就係準備。師兄,我雖然對許愛悠無興趣,但係我相信佢會對我有興趣,而你嘅興趣,同樣係許愛悠會唔會對我有興趣,咁我唯有先一步嚟 confront 你。」
鄭雪蕾一口伶牙俐齒地說著,連英語的咬字發音也精準無誤。
尤天勇試圖看穿鄭雪蕾的眼神,但如果說許愛悠是雨後陽光的熹微莫測,鄭雪蕾便是亙古的冰層,看似透明清澈卻銳利厚重。
鄭雪蕾將 Harddisk 收回提袋裡,然後說:
「明年四月,我要學生會會長嘅提名。」
█
「件事唔係尤天勇做。」許愛悠說。
范震升哭叫了一輪,便攤在地上昏睡了。程芳靈細心拿來外套,蓋在那凌亂的軀體上。
程芳靈也不知道如何招待阿北與許愛悠兩人,只用熱水泡了兩個茶包,讓阿北與許愛悠坐在角落的椅子裡。
「但係,如果係 Mimi 做嘅,」阿北說「咁同尤天勇做有咩分別。」
「梗係有啦,」許愛悠卻突然瞪向阿北「差別就係 Mimi 係會為愛而付出一切嘅女仔囉,咁你都唔明。」
「呃,唔……」阿北仍然一頭霧水「姐係……姐係點呢?」
許愛悠笑著嘖了一聲說:「姐係話,Mimi 可以因為精靈之夜嘅慘敗,而先於尤天勇,去做佢認為適合,可以對付我嘅行為,但問題重點仍然在於:我唔覺得件事係尤天勇做,佢並唔知情。歐研從來都係不問世事,你睇佢地兩個就知,係校規修訂上,無需要壓迫歐研。仲有,佢果晚咁想用 USB 作為罪證嚟擊潰我,今日如果佢偷咗 harddisk,豈不是做番同一件事?我問你啦男人,你會唔會咁做呀?」
阿北沉吟著,雖然他與尤天勇其實素未謀面,但聽許愛悠的說法,派人潛入歐研偷走 harddisk 這種行為,確實更像是許愛悠的風格。
「所以重點就在於,點解 Mimi 突然要出手,而且係響尤天勇唔知情嘅情況下……芳靈同學,我想問一樣野。」
程芳靈安撫好范震升入睡後,戰戰競競地來到許愛悠與阿北面前:「係……」
「如果你地一直搵唔返 harddisk 結果會點?」
「依家……依家係11月,正正係論文發表季,」程芳靈紅著眼眶說「我地嘅論文涉、涉及嘅內容好深好廣……有好多引文,唔係咁易重寫……要重寫可能要……至少兩三個月,嚟唔切論文發表季,我地就得唔到認證……下學期,就用唔到社團室……當然、會、會長佢其實都係差一年就畢業……但、但係……」
阿北環顧這宛如神秘圖書館的社團室,對於范震升及程芳靈來說,一定是他們的舒適區,也是沉浸在語言及知識裡的小世界。
許愛悠卻捉起程芳靈瘦小的雙手,她像受驚的流浪貓一樣全身一震。許愛悠卻說:
「可能我要同你地兩位講聲對唔住,如果件事確實係 Mimi 做嘅,咁件事係因為我而起。」
阿北疑惑地望向話鋒突轉的許愛悠,但她卻溫柔地看著程芳靈,她繼續說:
「有或無社團室,有或無認證,依個都只係對你地而言有影響,但你地一向與世無爭,點解要影響你地?落手偷 harddisk 嘅人,係想透過控制你地,嚟控制我。當佢拎咗你地嘅 harddisk 作為要脅,支唔支持校規修訂,依刻無論如何你地都係十二大社團之一,所以就要聽曬佢講。再換言之,我會唔會成功推動到校規修訂,一樣係要聽佢講。」
程芳靈只似半懂半不懂,只是怔怔地點著頭。
「咁……咁我地依家要點做?」
許愛悠疊起程芳靈的雙手,窺了一眼她身後遠的范震升:「既然對方真正嘅目的係我,咁就簡單得多啦。芳靈,好好照顧范震升,我應承妳,我會幫你地拎番個 harddisk。」
聽見許愛悠確切的承諾,程芳靈似有點意外,但只是連連點著頭。
「妳同 Mimi 一樣,都係會為愛付出一切嫁,係咪?」
許愛悠又說著,程芳靈卻臉上驟紅,小臉像夕照的雪原。
「好啦,阿北,你跟我嚟。」
許愛悠喝了一口熱茶,說走說走,阿北有點不明就裡只好跟上去,到兩人離開歐研的社團室,關上門後。阿北終於問:
「有樣野我唔明,點解妳咁肯定……件事係針對妳?唔係尤天勇純粹為咗保險而做?」
「因為有人睇到時機,」許愛悠走到阿北前頭「精靈之夜成功舉辦,風紀委同學生會風頭大減,小型社團冒起,愈嚟愈多人討論校規修訂,依一切都係因我而起,而尤天勇現時領導嘅學生會,不論威望高定低,都好明顯未能完全阻止我。如果有人想係學生會入面拎到佢地想要嘅野,推動校規修訂嘅『我』反而係最大嘅籌碼。係無錯,我講緊嘅『我』就係本小姐,Yeah~」
許愛悠回頭舉起V字手,對阿北惡作劇一笑,他倒已習慣她這突然其來的自嘲:
「妳嘅意思……係有人以妳為目的,去壓迫學生會?」
「壓迫歐研,從而壓迫需要歐研嘅我;透過展示有能力壓迫我,從而去壓迫學生會同尤天勇……」許愛悠唸著道「依個人唔會係 Mimi,佢等於尤天勇嘅分身,無必要咁做……依個人,甚至唔放尤天勇係眼內。」
阿北聽著許愛悠的分析,兩人步下了舊翼校舍的後樓梯,天色已泛起昏黃,遍地落葉如平靜的金色海洋。
許愛悠發現阿北停下了腳步,她望向仍站在梯間的他。
「做咩呀?」
阿北看著竚立在黃葉中的她,清了清喉嚨說:
「依個人……唔會就係妳本人丫嘛?」
許愛悠抬起眼晴,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斜陽往她的雙瞳鍍上炫金。
阿北繼續說:「如果係妳指示人偷咗歐研嘅 harddisk;如果係妳透過壓迫歐研去壓迫尤天勇;如果係妳自導自演……最後搵番 harddisk,令歐研支持妳嘅校規修訂……許愛悠,依一切最大得益者,仍然係妳。」
阿北說完他的假設,許愛悠站在原地不動,挽起笑容。
「如果我話俾你聽係,你會點做呀?阿北。」
阿北搖了搖頭,呼出沉重的一口氣。他想起程芳靈乾涸的眼框,如果這所有的折磨都是源自於妳……
啪沙。啪沙。許愛悠走到阿北面前,與他相差了兩階梯級,溫暖的深秋陽光點亮了她尖秀的鼻頭。
「如果我話俾你聽唔係呢?你又會唔會信呀?」許愛悠柔聲問道。
「有時我真係唔知應唔應該信妳……淨係講我同林強嘅橋牌學會,仲有罪證係妳手。」
許愛悠卻綻起了然於心的微笑:「就信到你唔信為止囉。我只能同你講,由我見到芳靈果下起,我就決定要幫佢,亦絕對唔會傷害佢。」
「點解?」
「我咪同你講過,所有人都係等緊一句『我愛你』,無野比搵到一個可以等嘅人更加幸福。佢有歐研有范震升依個咁完美嘅世界,即使係我,我都唔會忍心因為自己嘅目的,去摧毀佢地,而且……」
「而且……?」阿北問。
「我要爭取歐研嘅支持,我靠你咪得囉。唔係咩?」
許愛悠的白色連身校裙在夕陽下漸見明亮,黑色的長髮融成榛子色的朱古力。
「係咁就最好啦。」
阿北下了樓梯,走在許愛悠身邊。
「所以……」許愛悠笑了笑,與阿北繼續走著「依個人佢了解十二大社團嘅運作,亦了解歐研的運作,甚至乎了解我同尤天勇,仲有我同學生會嘅角力。當然局外人都有可能做嘅,但直接出埋手去搵 Mimi……我覺得佢係十二大社團入面嘅人。」
「如果係咁,佢壓迫學生會嘅目的到底係……?」
「有好多可能性嘅,」許愛悠分析著說「例如要更多既場地使用權啦,但我又覺得依樣野,唔會需要去到偷人 harddisk 咁盡,多啲同學生會或者老師溝通就得;又或者逼學生會同意校規修訂,但如果係咁既,依個人應該首先會嚟搵我;所以,最後得番一個可能,下年既會長提名。」
「下年嘅會長提名?」阿北皺眉說「依家先係11月喎……」
「就嚟聖誕節啦,嚟講會係校內一年最大型嘅活動:聖誕校園祭。我唔知你條死仔知唔知,每一年嘅聖誕校園祭嘅總籌委,一般嚟講就會係下年嘅會長。」
阿北望向許愛悠,他確實是今天才知道:「姐係話……依個人已經提早準備定所有野。」
「我認為係咁,尤天勇佢應該想 Mimi 接任,但我唔見得 Mimi 想做……如果有人『自告奮勇』,透過拉倒我、或阻止我嘅校規修訂有所表現,咁尤天勇亦只能提名佢。如果佢唔係學生會中人,咁做其實合理嫁,要做會長,始終都係先有曝光率同認識度會比較好,聖誕節校園祭就係最好機會。」
阿北抽了口涼氣:「咁妳……打算點做?」
許愛悠走了兩步,突然說起:
「Ο κόσμος δεν θα καεί σε μια μέρα。」
「吓?」阿北被許愛悠那不明的音節朗誦所嚇到。
「依句野係希臘文,聽講係希臘當地諺語,意思係:The world wouldn't burn in one day。世界並唔會響一日內毀滅。」
阿北想起剛才許愛悠聽見范震升失常的自言自語時,同樣吐出過類似奇怪的音節。
阿北好奇為什麼許愛悠也會懂得這些偏門的歐洲語言,靜待她繼續解釋。她抬頭看了看染黃的落霞,卻說:
「希望仲嚟得切拭拯救世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