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加快嬰兒的成長和變得更加健康的方法,就是輕觸、擁抱和親吻,曾經有一件案例,一名護士看見在氧氣箱中的虛弱的早產嬰兒老是拉扯著那條維持他們生命的氧氣管,她覺得他們太可憐,竟然自行將他們抱起,輕觸和擁抱他們,結果,被護士擁抱後的嬰兒竟然比其他的嬰兒成長得快速和變得健康,站在護士的立場,那是一種出於母愛的自然行為,然而該護士違反了醫療守則,遭受到院方的處分。

一般情況下,小時候的我們應該感受過母親的親吻和擁抱,而我們發覺人要被其他人關懷,那是人與生俱來的群體生活的表現。相信母親的母親也曾經這樣對待關懷她們的孩子,由此角度看來,這一種親吻、輕觸,可說是一種傳承。

我印象中的母親,是一個生活非常忙碌的人,我記得的是她在辦公室內工作,對著電腦打文件的畫面,當時母親學會了速記,自從有電腦後,速記的才能已派不上用場,電腦的資源回收筒滿了,她也不懂得清除。我仍記得的是母親的手機和傳呼機。手機比較笨重,只有打出打入的功能,而傳呼機則有簡單的設計,黑色的外殼,中間有綠色的長方形屏幕,大大的黑色字體,方方正正的顯示內容。我致電母親,都是有一位接線生接聽,而我留下的信息都是同樣的「她的女兒請她打電話回家。」那時候的我沒有自己的手機,所以都是叫她致電回家。

即使如此,母親依然給我零用錢,一星期約二十元,我在學校購買零食,有時是二元一包的媽咪麵,有時是一元一包的辣味卷,有時是五元一包的魷魚絲,用剩的錢就儲下來,放在一個棕色的音樂盒的空位內,一打開就可以聽到清脆的天鵝湖的音樂。慢慢,零錢已佔滿了整個音樂盒,我不會動音樂盒內儲起的錢,所以就算打開了音樂盒,也不會有想拿回儲蓄起來的錢的意識,可能將來會有用,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

假日,母親會帶我跟婆婆喝茶。婆婆有一頭灰黑色的微捲的髮絲,掛著親切的笑容,兩眼烱烱有神。我對公公的印象很模糊,記憶中是一張黑白的照片,我只記得更小的時候見過公公一次,第二次看到公公的照片,已是在他的葬禮上。





公公的死因好像是患上了肺病,也好像是老死,真實的情況,我已經不是記得太清楚。就好像是得知一個陌生人的死訊,那一刻有一種淡淡的觸動,然後又歸於平靜。

我記得婆婆反對我畫畫,因為當時她知道我喜歡畫畫,她卻叫我做更有用的事,畫畫賺不了錢,不要畫畫,後來有一陣子,我也很少畫畫了,可能是受到她的影響。

婆婆住在唐樓的頂層,雖然要上落樓梯,但也不覺得特別辛苦。婆婆的家有一種強烈的氣味,有一種小麥的味道,只要一打開門就可以聞得到,而且只有在婆婆的家才會感覺得到,因此我很記得那一種味道。家中的地板鋪上了紅色的磚塊,簡單整齊的擺設,客廳有兩張藤製的椅子,椅子前方是一個木茶几,對面是一部厚重的電視機,木茶几上面放有一個要撥動數字盤,才可以打出的亮黑色電話。電話的希臘語τῆλεφωνή,前半τῆλε是遠的意思,後半φωνή是聲音的意思。那個電話給我的感覺就是古老,彷彿撥打任何一個號碼,就可以聽到遙遠的聲音。

一天,婆婆買來了很多衣服,說是要送給親友的新年禮物,她興高采烈地帶著兩大袋的衣物,獨自爬上長長的樓梯回家,可能是衣服太重,她在那樓梯間絆倒,撞到了頭,陷入了昏迷,回家的鄰居看到了,把她送到醫院。

放學後我收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她說婆婆的情況很不樂觀,快要不行了。那天母親哭了整個凌晨,呢喃般的說著「人生無常」這樣的話語,我看著她的紅透的雙眼,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她才好,我只好伸手掃著母親的背部。





印象中,在一家幾兄弟姐妹中,婆婆不是特別疼愛母親,因為母親提過,她有一次病嚴重得進了醫院,婆婆連一次都沒有探望過她,但是我相信婆婆和母親相處的漫長歲月中,婆婆一定有親吻和擁抱過母親吧,沒有一位母親完全不疼愛自己的子女。

母親的名字,是婆婆改的,是彩霞的意思。然而母親不喜歡那個名字,她認為彩霞短暫,一瞬即逝,太悲傷了。對於婆婆而言,母親出生那天,天上有一片美麗的彩霞,因此婆婆就以此作為母親的名字。母親說,她倒希望她的名字會是常青植物,永遠充滿朝氣和希望。其實我滿喜歡母親的名字,父母給予孩子的名字,總包含了父母對子女的期望。

後來,還是傳來了婆婆逝世的消息。

在喪禮上,穿著素服的我們全都默然,母親的雙眼依然通紅,我相信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不論有沒有信仰,遇上這一些場面,還是會覺得心痛。

後來,我偶爾聽到母親說,她在辦公室內看到一隻蝴蝶繞著她的辦公桌低飛,有時是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