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閉上眼睛。

想像漆黑的畫面中浮現一個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接下來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光圈裡跳……

我猛然睜開眼,是熟悉的家。那部42吋的液晶電視機沒有播放著千篇一律的肥皂劇,放在飯桌上的手提電腦已因電量過低而自動關掉;給兒子買的玩具散落一地,玄關裡放著那幾對歪歪斜斜的鞋子看起來特別有親切感;陽台那些盆栽已經枯萎了,連妻子生日時我送她的向日葵也不再燦爛。但也許此刻和我最親密的,是那腳下鋪了柔軟坐墊的椅子,和眼前那條懸掛著、輕輕搖擺著的繩索。

我驚醒,我終於想起自己在做什麼──我正打算上吊自殺。對,沒錯,我想起來了,我要死。數分鐘前我才把椅子從飯桌旁搬到客廳的中央,然後小心翼翼地站上去,再把繩子繫在天花板吊著的水晶燈上。水晶燈已不再華麗,上面滿是灰塵,我輕輕一吹,塵埃在風中舞動、散去。





我在繩圈前呆滯了一段時間,伸手往褲袋裡搜索了一下掏出了電話,已經完全沒有電了。也罷,我不要讓別人找到我。

也許也沒有人要找我。

我用力地把繩子往下扯了扯,確定了水晶燈夠牢固。往窗外看看,沒能看得出現在是什麼時分,天空灰卻染紅,沒雲,下著細雨,沒有被雨水沾濕了的青草味。看錶,驚覺那勞力士已經停在了四點三十分。平常這個時候妻子已經把兒子從幼稚園裡接回家,然後捧著大包小包的魚和菜開始製作豐盛的晚餐,帶著微笑等待我下班回家。不過這都是她帶著兒子離開前的事了,有點想不起那滋味。

說起來,也將近一個月沒有上班了,上司那時把我即時解僱的嘴臉,我一輩子都記得,每每想起都想吐。我知道的,他一直都視我為眼中釘,早就想再個機會把我踢走。我不懂,為何我如此努力工作了近十年了才爬到這個位置的時候,這種沒有用的二世祖竟然不廢吹灰之力就成為了總裁?

我更不懂的是,為何被罵垃圾、被罵沒用的人,卻是我?花了這麼多年,用盡所有給妻兒最好的家,到頭來只因我的失業,便被狠狠的拋棄。這到底是為什麼?





忽然想起十多年沒聯絡過的父母。兩老大概在與哥哥的小孩玩得愉快,壓根兒沒有想過他們那個可有可無的次子正準備結束他的生命吧。也許明天他們在報章上看到我死去的消息會拍掌叫好,反正他們三十多年前就不想把我生下來。在我十多歲時得知這個真相時,我曾經感激這叫「良心」的東西讓父母把自己生下來──但我太錯了,我知道我根本不應該生存在這世上。

我現在準備做的,不過是完成父母三十五年前的願望罷了。

反正,我再無牽掛,因為連我唯一所愛的妻兒,也離開我了。

會痛快地結束吧。







我伸出雙手,扯開繩圈,閉上眼,把繩圈套在脖子上。

也許會死得很難看吧。

但總也比活著好看吧。

雙腳一蹬,椅子往側倒下。

繩索一下子勒緊,張牙舞爪地扯著我的脖子。喉嚨被完全的堵住,像是抗拒任何一滴空氣溜進肺部。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即使下定了死的決心,原來到了這一刻還是不自覺地掙扎。我不知道繩子會否斷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真的成功地死去,我不知道若然我掉了下來後,吊燈會否也掉下來,把我砸死。無法呼吸,無法作聲。我感到一陣嘔心但無法嘔吐,我覺得我的頭即將被扯斷,我覺得我的氣管快被捏碎,我知道我全身的血液都迅速地流動至頭部,我知道我的雙眼鐵定是充滿血絲,我知道我的淚水正不斷湧出來,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猙獰,只因我已不自控的翻白眼、張開嘴巴吐出舌頭,手腳不由自主地僵硬,扭曲。不過這樣的痛苦,只是一下子吧。很快,很快便會結束了我這些年來的痛苦了…

我沒有力氣掙扎了。我的四肢軟下來,我的視線模糊了,我的心跳減慢了,然後,停頓了。

……

……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我看到一個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裡面是一個很美麗、很美麗的地方,我可愛的妻兒,正牽著手向我微笑。我興奮得流下淚,我知道我終於都解脫了,我不顧一切奮力地往圈裡跳……

然後,我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家,和一條孤獨地懸掛著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