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廿一回 聞天 

天門街外百里,碎葉城中。 

殘封小店中,人跡罕至,身兼掌櫃及小店的老臾為張開添過酒後,急忙又回到火爐旁躲進毛毯中。 

殘秋,天氣還不是太冷,老翁怕的不是冷,而是剛來的一群怪客。特別是其中一人,老翁剛看到他,還以為勾魂使者來了。 

店中央位置起了一堆火,火舌如妖,使嚴寒天氣下的小店內反而暖得很。 





張開看著火花遽變,喝了一口已烘熱的太白酒,長長呼了一口氣。 

他看著坐在旁邊的小張也一般的看著火,披著一張大破毯,木無表情,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突然,有人笑了一聲。 

笑聲由坐在張開對面的人發出,只見那人一副胡漢交雜面相,鼻子高高,碧綠眼珠,皮膚下竟隱然透著一股藍色。 

如果不認識他,必定會誤以為他是個西域王族或胡商巨賈。 





當然,在世上真正認識他、看過他臉目的人亦不多,張開恰好是其中一個。 

綠眼人笑著指向小張:「這小子是誰?」 

張開向雙手呵呵熱氣:「他是小張。」 

綠眼人拍掌大笑:「老酒鬼,你什麼時候生了個私生子?」 

「他不是我兒子,他真的叫小張。」 





「可是我看他真的跟你有點像,你從前不也整天像頭呆頭鵝坐著,喝上三壺酒也說不上一句話?」 

「如果我有兒子,你會不知道嗎?」 

綠眼人聽後一聲不響,過了一會,緩緩的道: 
「始終有些事,我還是不能知曉。如果我早一點有他的消息,他也不至如斯境地。」綠眼人沉吟半响,突然臉色一變:「老酒鬼,倒不如你把這小張收了作徒兒吧!沒有他,我們這趟可不能成事。加上這樣一弄,他還能回天門街嗎?」 

張開轉過來對小張道:「小張,你第一次離開天門街?」 

小張默默點頭:「我一出生睜開眼,已在天門街。」 

張開:「那你現在出來了,怕嗎?」 

「不怕。」 





「為什麼?」 

「我現在跟著你,你看來很可靠 。」

張開看著小張,忽然心生一陣可憐。 


他年少時不也因師門遭難,一人飄泊江湖? 

如果當時有人能對自己施以援手,自己的人生又會如何? 

想著想著,他眼裡竟生一陣濕濡。 

綠眼人卻興奮得很:「小張!你知道你剛剛找人寫的兩封留書,把天門街弄得天翻地覆嗎?」 

「不知道,都是大鬍子叫我做的。」 





張開聽後一笑:「我不施計騙趙不破,他怎麼會中計?岸邊二洞中除臭氣外混雜一股丹紗氣味,我便知道密室必和天門河相連,只沒想到竟在河底中。」 

綠衣人皺眉道:「但你如何於河中潛藏那麼長的時間?」 

張開大笑: 
「我在下河前拾得兩塊西域天麻,能生消緩痛症之效,我便緊閉雙目,天麻貼於雙目上。我算好距離,甫下河時有一艇經過,我便兩腳一蹬,抓緊艇底沿艇前行,至遠方岸邊再爬上岸。趙不破二人只被我潛進水銀的畫面嚇唬住,哪裡曉得我這邊下河,那邊已爬到岸上?」 

綠眼人撫掌笑道:「就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我本想讓他派人到密室,查出藥師佛所藏之所。兩封書信,是我用來拖延時間之計。」 

「你用我的名義留書,為自己拖延時間?」 

「不,我是為你拖延時間。」 





小張聽到後看一看綠眼人,他雖年紀尚少,但在天門街中耳濡目染,對江湖事略有所聞。 

他實在想不到面前如此貴氣的一個人,竟是江湖中名動天下的天下曉,能把一切消息、一切珍品都偷到手的歐陽聞天! 

歐陽聞天撫著臉:「你知道我在附近?」 

張開:「你發放消息讓洪七知道,必定非無緣無故。我猜藥師佛對命案之事根本並不知曉,你只是想看看洪七能不能絲毫無損把藥師佛救出。 

洪七能把藥師佛買走,是為上策。 

即使不能買走他,你已在附近監察良久,等待機會。 

如果要救一個被困密室的人,世上只有你有資格。 





所以我出手救人,只是下策,我是要為你製造機會。」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來救他?」 

張開臉帶笑容: 
「原因有兩個。第一,如果我認識你這老混蛋這麼多年,還對你行事方法不清楚的話,我張開就太不夠朋友了。」 

「第二呢?」

「如果歐陽聞天知道自己的兄弟被困,而不是第一時間把兄弟救出來,他便不是我認識的歐陽聞天。 」 


張開說這話時充滿自信,他對自己的朋友了解得很,信任得很。 

歐陽聞天聽著,心內對張開充滿感激。 

有這樣一個熟悉自己,也信任自己的朋友,除了默默感激,還能怎樣? 

歐陽聞天閉上雙目:「我二哥多年音訊全無,我剛查到他被困天門街,立即趕來部署營救。我必須接他回去。」 

「為什麼?」 

「二哥他當年...和我的大嫂生了一個私生子,二個月前我大哥病危,二哥那個兒子天資聰敏,大哥靈台清空,不顧嫌隙,讓二哥的兒子繼位成為白陀山歐陽家當家,我來是為了接二哥回去見見他的兒子。」 

張開摸著鬍子:「那你二哥得知丐幫命案真相,是真是假?」 

歐陽聞天不回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半真半假。藥師佛被囚多年,沒可能對命案知情。但趙不破囚禁著他,亦顯見他手上掌握趙不破的秘密。」 

歐陽聞天深深吸一口氣:「所有事,問問我二哥,自有分曉。」 

歐陽聞天領頭,走進客店房間之中。 

張開正想跟從歐陽聞天進入房間,轉過身來看看小張:「你要來嗎?」 

小張搖搖頭:「我不要。」 

「為什麼?」 

「我不想今晚有個惡夢。」 

張開默默點頭,走進房間,面對這個多年來生活在地獄中的人。 

一個,已經不太像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