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廿六回 李凝 

仗義每多屠狗輩,江湖中人,家中總是凌亂,生活總是不堪。 

張開沒有想過,洪七是個例如。 

五羊城外,雅致小築。 

高山流水環抱庭園,即使已是寒冬時節,卻仍然可喝著溫酒看著寒梅,賞那漫天雪境,當浮一大白。 





又有誰能想到,一個丐幫旗主,粗野武人的家,竟會有如斯境緻。 

甫到家門,已有一對童男童女出迎,抱著洪七的腿。 

男童臉上堆滿笑容:「爹,你今天遲了回來,我們在等你吃飯!」 

女童則鼓起了臉,一副不悅的樣子:「你這麼晚回來,我不跟你說話!」 

洪七急著兩手抱起兩個孩子,臉上所有肅殺之氣不見,只餘下父親的微笑: 
「哎呀,萍兒不要生氣,爹剛剛在外面踫到了朋友,你看這個大鬍子叔叔?」 





女童一看張開的鬍子,臉上怒容立即溶化,忍不住大笑起來: 
「叔叔,你的臉上都是頭髮!都是頭髮!」 

男童也被感染笑了起來,拍手大叫:「對!叔叔怎麼臉上有頭髮!」 

張開看到這對活寶,只好道:「叔叔的頭髮太多了,頭上也沒位置,只好生到臉上。」 

男童一臉天真:「那怎麼辦?」 





女童亦道:「叔叔,你應該把頭髮剃下來,讓些位置讓頭髮生回去!」 

張開苦笑,撫著鬍子:「那叔叔可不捨得呢,我寧可把這些臉上的頭髮剃掉好了。」 

踫見這樣的一對寶貝,張開甚至忘了來洪七家裡的目的。 

他坐在飯桌旁,看到洪七笑嘻嘻的挾菜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把自己今天玩了什麼,讀經老師教了什麼一一告訴洪七。 

洪七聽著,樣子比平日聽五羊城中各幫會匯報帳目還要認真。 

正吟迥間,一塊肉給挾到張開的碗內,是洪七的兒子洪青。 

洪青道:「叔叔呀,你為什麼一直在發呆呢?」 

張開:「叔叔在想,為什麼你爹能有一對這麼乖、這麼靈巧的兒女?是他前幾輩子做了什麼好事?」 





洪七一聽沒有回答,只是淡然一笑。 

洪青咧嘴大笑:「爹也常常這樣說,但娘說我和姐姐是一對壞蛋,一定是前幾輩子她做錯了事,讓我們出來氣她。叔叔呀,你說我們是好孩子,還是壞蛋?」 

突然,桌上靜了下來,洪七女兒洪萍大嚷:「爹說過不要跟別人提起娘親,你真糊塗!」 

洪七用沉重的聲音道:「吃飯吧,別再說話了。」 

一時間,桌上只餘下吃飯的聲音,兩個孩子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洪七繼續吃飯,忽然道:「張開,吃完飯,我帶你去見她。」

在一間陰暗的房間內,一張椅上一個女人睡著。 






燈影在她的臉上照著,顯得女人容顏滄桑。 

但那股滄桑掩不住女人的美,柔弱嬌麗,高鼻子配著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下垂,讓人希望她就這樣睡下去,永遠不要被打破這一種美。 

張開知道這種女人,美得讓人心碎,也令人心醉,任何男人愛上她,都不能自拔。 

洪七站到椅旁,把一塊輕紗薄毯披到那女人的身上,再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讓她睡得再安穩一些。 

張開:「這是李凝?」 

洪七默默點頭:「她就是李石的女兒,李凝。」 

張開道:「你照顧著她,難道不怕你兩個孩子的娘生氣?」 

洪七搖著頭,苦笑道:「你誤會了。」 





張開:「誤會什麼?」 

洪七笑著,只見那笑中竟帶有無限苦楚: 
「李凝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就是李凝。」 

張開一怔,大奇道:「難道你已經娶了李凝,有兩個妻子?」 

洪七:「我只有一個妻子。」 

張開更是驚奇:「那你和安二少旗下的花魁凝香......」 

洪七深深吸了一口氣,等了一會,才緩緩的道:「凝香就是李凝,李凝就是凝香。」 

張開又再怔在當場,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 





「李凝不是李石的親生女兒?」張開急道。 

洪七把李凝坐著的椅子輕輕的移動,移到可看到月光的窗邊,月光漫漫灑落在正沉睡的李凝臉上,映出她更美麗、脫俗的臉龐。 

洪七含笑看著她的臉:「李石是我的長輩,他一直很關心我,雖然他不是我們敗旗的人,但他一直很照顧我,甚至暗中扶持我在敗旗中建立勢力。 

只是,我一直放不下和凝香的感情,幫會中亦有不少人說我閒話,認為我身為旗主不應娶一個青樓中人。 

李長老為了我,他特意把凝香收作養女,跟別人說是他的親生女兒,只是自少寄養他方。 

他是希望有一天時機成熟,我能明媒正娶凝香。 

只是想不到,未到那一天,他已遭遇不測。他對我的大恩,我必須要還。相比之下,丐幫幫主又算得上是什麼?只是能查明真相替他報仇,我願意把幫主之位奉上趙不破。」

張開心念一動,抹一把鬍子道:「所以李石的彈指神通並非一時失手?」 


洪七淒然一笑:「李長老的彈指神通能以石破石,彈指之間殺敵人於無形,他怎可能失手? 
那天凝香剛好去探望她養父,誰知踫上不測,他當時不欲殺傷凝香,才假意失手,只以彈指擊暈凝香,希望她能保住性命逃過一劫。」 

張開急道:「那嫂子或許看到兇手臉目!」 

洪七淡然道:「你看不到她在睡覺?」 

張開:「睡什麼?現在還是睡的時候?」 

洪七在椅旁跪下,輕撫著李凝的臉龐: 
「對呀,凝兒,現在已不是睡的時候,為什麼你還在睡呢?」 

說著說著,洪七忽然臉上出現了兩道淚痕。 

張開開始猜到,李凝臉上的滄桑,不是因為她久歷風霜,而是因為,她已經永遠再醒不過來。 

洪七淒然道:「我救走凝香時,不慎被亂箭射傷了她的後腰,我救她回來後,大夫說她流血太多,血脈不通,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來,只有如活死人般睡著。 

所以,我不希望讓人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寧願用我的命,換取凝兒能醒來。」 

話未說完,洪七一個壯漢的虎背熊腰伏在李凝的腿上不停抽泣,背上不停抖動。 

洪七用手袖拭過眼淚,續道:「我已別無心願,趙不破要當幫主也好,已與我無關。 
我只希望能在餘下的時間,陪著凝兒,把兩個孩子養大,讓我們一家不再接觸江湖的事。」 

他撥著李凝的髮絲,淡然的笑著。 

張開心內只感到一絲苦楚,他不再說話,默默的帶上門,讓洪七兩夫妻能獨處一室,靜靜地享受他們在世上還能享有的時光。 

張開在池旁看著水中的月亮倒影,突然想起一首詞,不禁低聲吟唱起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月是水中月 
花是鏡中花 
人是世上人 
又哪能長久? 

張開想著,眼裡竟然生出眼淚來,繼續低吟那幾句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