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結伴》
林彥從浴室出來,額前的髮絲還滴著水。平房裏只亮著一盞微弱的小燈,放在林彥坐著那沙發旁的小桌上。白光打在他的側臉,投出了深深的陰影。
那老舊的收音機還開著,偶爾發出信號不良的沙沙聲。討論靈異事件的節目無論何時都十分受歡迎,主持人飄渺的聲音成功塑造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氛圍,正在講某間荒廢校園的詭異傳聞。
「當時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學生結伴走到三樓女廁,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迴盪......凌晨十二點正,其中一個女生從口袋裏拿出她用過的唇膏,在鏡上寫下『請見地獄少女』六個字......」
「廁所裏靜得只能聽見水在往下滴的聲音:嗒,嗒,嗒——」
主持人的聲音輕得幾乎是在用氣聲説話。
「中間那格半掩的女廁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他們看著鏡裏的倒影——一個滿身血污的長髮女鬼就站他們的身後,頭一歪,笑著的嘴巴一直裂到耳後,卻沒有眼睛......」
林彥的表情始終如一,一樣的冷。過了不知道多久,靈異節目稍告一段落,插入了一段新聞報導。
「特別新聞報導:Y國U山在當地時間早上十時二十分發生6.8級強烈地震,造成約2200人死亡,超過1000人受傷。目前救援隊伍仍在災區搜救遭泥石掩埋的人,預計死傷人數會持續增加。」
林彥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眉頭深鎖,不知不覺攥緊了垂在沙發扶手上的拳頭。一絲黑氣突然從他身上冒出,像一條狡狤的惡蛇般圍著他盤旋一圈,還飛快地朝他的心臟探去。
林彥的神情驟然變得猙獰,猛地抓住了黑氣的前端。他手上青筋凸現,五指一合攏,直接把黑氣捏爆,但很快又有另一股黑氣從他身體別處竄了出來。
林彥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快速地結了一串手印,原本快要離開他身體的黑氣徒然一僵,被林彥體內不知什麼東西給抓住。
那黑氣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苦苦掙扎了一番後不情不願地被扯了回林彥身體裏,不復可見。
林彥微微抬眸,一雙眼裏佈滿了血紅細絲。
***
醒來的時候,夏安兒摸了摸身旁空盪盪的位置,心臟幾乎漏了一拍——
纏著和她一起睡的方雅不見了。
她從床上跳了下來,倉促得又忘記了要慢慢起身的事,坐在床邊時眼前一黑,完全留意不到胸口的吊墜那正在慢慢消褪的白光。
她一恢復視力就跑到浴室去查看,卻不見方雅。夏安兒急忙巡了一圈,還噠噠跑下樓梯,把整個花店都搜了一遍,直到走到店門前,發現門雖然還是關上的,但門鎖卻打開了。
夏安兒跑了出去,在店門外找了一圈,也不見方雅的蹤影。
「糟了……」夏安兒臉色發白,「不會自己跑出去找姜露了吧?」
結果,方納海一天內報了兩次警。只是這一次,蘭姨頂著一身感冒的疲乏也不願意乖乖躺回床上,紅著眼和方納海一起出去找女兒。
方俊幾乎把髒話念成饒舌,頂著一個睡亂了的雞窩頭,憤怒地跑了出去找他嘴裏的智障雙胞胎。夏安兒居然又被強留在家,原因是「萬一方雅回來,你能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其實方雅要真回來了,也會自己報平安,根本不需要夏安兒。
夏安兒開了平板電腦,在地圖上搜尋了一個地方,開了實境地圖繞著那個地方走了好一陣,又找了附近的建築和路線,嘴裏振振有詞,似是在熟記什麼。
半個小時後,她寫了張字條貼在方俊的書桌上,然後從海叔的工具櫃裏翻出一把摺疊小刀,一支防狼噴霧和一個鳴報器。她帶了兩條能量棒,確保電話的電滿格後,打開了定位就匆匆出了門。
雖然直到現在,她還是覺得此事太過不可思議,但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往村口的巴士站跑去。
凌晨一點十五分,夏安兒聽著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一邊後悔平日沒有多做運動強身健體,一邊還抽空想像各種面對壞人攻擊時能夠作出的有效反擊。
深夜的巴士站一個人都沒有,夏安兒焦急得很,朝巴士來的方向探頭探腦,完全沒有聽見身後有人正朝自己踱步而來。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夏安兒本來繃緊的神經猛地一揪,飛快地轉身時手順勢插進口袋裏,正要往鳴報器按下去的時候才看清楚來人是誰,霎時間滿臉錯愕。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失眠睡不著,晚上都會出來走走。倒是你,這麼晚了還要出去?」
正是那位被霞嬸糊弄的男租客。
夏安兒看著眼前這位曾來店裏買花的男人,一時結巴了起來:「我、我就是,啊,那個......」
她一陣困頓,混亂地想,難不成要説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妹妹的朋友被拐去的地方,現在要去看看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我之前做夢時在夢裏聽説的夢靈顯靈了。
無論是哪一個部分,聽起來都像神經病在發神經。於是她甩了甩頭,篤定地道:
「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十萬火急!」
男租客眉間淺淺皺著,望了望自己的手錶。
「十萬火急?凌晨一點十八分?」他露出一個頗嚴肅的表情,「最近不好的新聞特別多,你還是別在外面瞎晃蕩了,危險。」
夏安兒覺得他有些多管閒事,脱口道:「不,我都知道,但真的有急事......」
「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的事情!」
夏安兒頓時呆了,不明白這人為什麼這麼緊張,明明他們也就見過一次。隨後又想起海叔提過,這人是個大學教授,想來是把自己當成學生那樣教訓了。
這時,車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近,夏安兒回過神來扭頭瞅了一眼,期待已久的巴士終於來了。
夏安兒又想起夢裏姜露的樣子,還有失了蹤的方雅,實在沒有心思去體諒一個大學教授操的心,急忙朝巴士揮了揮手。巴士一停下,夏安兒就蹬著腳步上車,還不忘對身後的教授喊了一句:
「謝謝教授關心,我會小心的!」
巴士就開了。
夏安兒走進巴士,有些內疚地朝車窗望出去,但教授已經不見了。
教授是一片好心,才叮囑她不要深夜外出的。夏安兒捏了捏手指,心裏亂得很。此刻的她,除了知道一定要去那個地方看看到底姜露在不在之外,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壞人有刀,甚至有槍......
她搖了搖頭,臉頰無力地抽了抽——她連近身肉搏都不夠力。
誰叫她沒一兩個相熟的朋友呢?要不然還能厚著臉皮讓別人陪自己一起以身犯險。
「不,更不可以了。」夏安兒又兀自搖頭想著,「萬一真有危險,絕對不能把別人拖下水。」
「你一直搖頭幹什麼?還嫌這巴士開得不夠晃?」
這淡漠的聲音忽然在耳邊流過,夏安兒一激靈,猛地一扭頭——
教授居然也上車了!就坐在她旁邊,隔著一條走廊的距離。
夏安兒震驚了,「不是?你怎麼也上車了?」
教授今天沒帶眼鏡,夏安兒總覺得,他與上次見面時不一樣。或許是夜闌人靜的關係,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些陰沉,但不知為何,並不恐怖。
巴士司機確實開得不穩,夏安兒抓緊了前座的椅背扶手,滿臉疑惑地盯著教授。他的目光不曾從前方移開,沉靜了好一會兒後嘆息般道:
「反正我也失眠......就當結個伴吧。」
夏安兒聽完這沒甚邏輯的話,本來還緊張得不行的心,居然就漸漸平靜了下來。
***
寒夜,連青蛙蟋蟀都不叫了,某處卻還時不時響起一兩聲狀似狼嚎的狗吠。
「哭哭哭!吵死了——還不快給我閉嘴!」
男人粗獷的聲音在廢棄工廠裏迴盪。
「不是你自己説家裏太寒酸不想留的嗎?我這不是做好心把你帶出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時候醜爆了?醜八怪的下場可一點也不好。」
男人的聲音放輕了一些,本來就小的眼睛在説話時瞇成兩條細線,嘴角扯起了一絲猥瑣的弧度,摸了摸女生的頭頂,繼而往下摸她的臉,還饒有趣味地捏她的臉頰。女生的手被繩反綁在身後,只能拼命地甩動肩膀,企圖掙開那隻在她身上遊走的手,聲嘶力竭地喊道:
「我爸媽一定會來救我!」
男人的手頓了頓,隨即爆發出一串狂妄的笑聲。
「救啊!怎麼不救?」
他笑得用手摀住了肚,彷彿女生説的是什麼好笑的笑話。
「去哪裏救?怎麼救?哎啊救命,笑死我!」
或許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女生身處在這種環境下,居然還有勇氣憤怒地瞪著男人,大聲喊道:「這個世界是有正義的!到處都是天眼!他們一定會找到我的!」
「哦,是嗎?」
男人的笑聲忽然停了。他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突然盯著女生。
「知道每年從世上消失的人有多少嗎?」
他顯然只是在自説自話消遣女生,沒有期待過任何回答,隨即就自己回道:「上百萬啊!」
女生望著男人消失的笑意,毫無緣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咽了咽口水。
「他們從知道的地方,被帶到黑暗的罅隙,然後......」
男人彎下身,嘴巴幾乎要貼上女生的耳朵,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聲細語道:「就沒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