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兒滿臉愕然,這才發現和少女隔著好一段距離後,還站著一個紫衫男子。她在夢界與紅豆幾個相處已久,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水靈,她身後的紫衣男子則是風靈。



少女轉過身去,對風靈説:「謝謝你,送到這裏就好了。」



那男子也不多作言語,朝幾人一頷首,翻身坐到一頭駝鹿身上,踏風離去,繼續前往其他仙靈浴血奮戰的地方。







少女徐徐往前,停在夏安兒與林彥身前。林彥邁開腳步,自然而然地將夏安兒擋在自己身後。



「你是誰?」







他細細回想,方才在少女開口之前,竟沒有察覺到她的氣息。想來空氣中各種氣息繁雜,影響了他的敏銳度,又或許……



這少女並不簡單。



「我叫花生,是個水靈。我循著最濃重的那道濁氣找來,本以為會看見混沌,卻先遇見你們,順道聽了你們説的話……路上遇見那位風靈,他送了我一程,我不是説他送我去死,他就是怕我腿累,我很感謝……」







林彥納悶地打量著一副沒睡醒模樣的少女,覺得她渾身透著一股奇怪的感覺。她雖然不迴避自己的問題,卻越扯越遠。



林彥實在沒耐性在這節骨眼上與一個來歷不明的水靈東拉西扯,便單刀直入地打斷她。



「我看出來了,你的靈氣雖然不弱,卻也不足以與混沌抗衡。你説你有辦法困住混沌,到底是什麼辦法?」



夏安兒不像林彥,看不出這水靈的靈氣到底算高還是不高,但她記得黎焰幾個都有自己的靈獸,想來也是力量的一種,便道:「花生小姐,你的靈獸很強嗎?」







林彥聞言,想對夏安兒解釋説靈獸是否強大,其實也和靈的靈氣和修為息息相關。只是他還沒開口,就聽到花生輕飄飄地回道:



「我沒有靈獸。」



林彥眉頭一皺,覺得這水靈要麼瘋了,要麼就是個神經病。







只是她的眼神真誠無比,似乎真對困住混沌一事胸有成竹。



但自古以來,因自視過高、不自量力而壞大事者有之,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嚴肅道:「你沒有靈獸,莫説要困住混沌,就算是和那些六肢怪物廝殺,恐怕也夠你喘的。」



他眼尾瞥見夏安兒,語氣難得和緩了一些,隨口就要打發花生離開。



「白白犧牲的事,實在沒有必要。」







花生仍是那副迷濛的樣子,真摯地道:「不,我説的是真話……雖然時間不會長,但一炷香的時間還是可以的……唔,一炷香的時間夠嗎?」



林彥一頓,蹙眉道:「夠是夠,但問題是——你如何做到?」



花生知道以自己現下的狀態,很難讓別人信服,於是在手心中化出了一顆石頭,遞到林彥的手上。林彥眉尾一挑,將那石頭捏在眼前仔細打量。



「我雖為水靈,卻也不算水靈……我的本體是永凍土,在很久很久以前長在千米之下的地底,封印住百萬年前的疫病。只是後來氣溫上升,我融化了出來,還生出了靈智,被哥哥姐姐們遇到,用水靈的靈氣鞏固我波動不穩的靈石,才得以用水靈石誕生在世上……」







夏安兒愕然:「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用你自己的身體去困住混沌?」



花生一臉平靜地點頭。



林彥握著那永凍土,終於明白花生的靈氣為何會如此單薄,同時也明白了她不是在開玩笑。他思索了片刻,覺得或許可行,便道:「可以一試。」



「等等!」



夏安兒一把拉住花生的手,還被她手上散發的寒氣凍得一哆嗦。



「你不怕嗎?把混沌困在你的身體裏,那你……你會不會有事?」



花生一手搭在夏安兒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奮戰……」



花生漾出一抹淺笑,「我也要去,和他們在一起。」



***



大戰中心,黑蟒的雙翅被火繩綑住,蠍子尾則讓荊棘釘進了地裏。混沌一時之間又被困得動彈不得,嘶鳴聲像金屬摩擦一般教人頭痛欲裂。



風水相交的水龍捲以混沌為中心沖天而起。天地之間,這道寬廣的水色柱子正顫顫巍巍地支撐著頹敗的紅塵。



紅豆、黎焰、載塵和吻世體內的靈氣高速運轉,支持著神獸的活動。只是屬於他們的力量雖已回歸體內,但要與被無數人類濁氣滋養多年的混沌相比,依舊相形見拙。



世間草木生靈塗炭,四靈的靈氣只出不進,逐漸顯露疲態,卻也只能待混沌身上濁氣被消融減淡,才能嘗試用陣法將他封印。



黎焰為免自己的淨火與水流相沖,沒有發動攻擊,站在吻世與紅豆身後緩緩地將自己的靈氣導入他們體內,幫他們維持水柱的封印。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喚。



他猛一抬頭,四處張望,才發現那聲音並非自遠處傳到耳邊,而是縈繞在他的腦海裏。



他眼眶一紅,只覺得世間破敗,又一個被他記掛心中的人活了下來,實在是萬幸,隨即看見不遠處的載塵朝他投來濕潤的目光,便知道他也聽見了那夢囈似的話語。



四靈心有靈犀,一年多以來在夢界的相處讓他們生出了默契。水柱當下爆開成紛飛的水花,驟成傾盆大雨,黑蟒的寬翼在暴雨中拍動起來,再次掙斷了玄武的荊棘。朱雀與紫龍仍以猛火和勁風纏繞黑蟒,試圖阻擋牠前進的方向。



他們越是糾纏,黑蟒越是憤怒,雙翅騰飛,毒牙張狂地撲向朱雀時,又被紫龍的風一掌拍在臉上,牠便又去追咬紫龍。



如此這般,黑蟒在怒意翻騰之際,已被朱雀和紫龍帶到一座山谷的上方。



朱雀與紫龍突然俯衝向下,紛紛在山谷的南方與東方邊沿落下。



黑蟒豎瞳微瞇,這才發現白虎和玄武早已落在山谷的西方與北方。



牠雙翅急速拍動,意圖調轉方向時,身下紅藍紫綠交疊的大陣卻將牠牢牢地鎖在原地。



山谷一隅,花生在狂風中巍然不動。



自打以水靈石化出人身生於紅塵,她便不曾運轉過自己的靈石,日常生活都靠兄弟姐妹照顧,只因她如果驅動力量,體內與自己不盡匹配的水靈石就可能因不能承受她龐大的力量而瞬間碎裂。



如今末日降臨,她終於有機會可以發揮自己的實力,她緩慢地驅動靈石運轉,精準地掌控著時機,待捕住黑蟒的一刻,力量便能疊加到極致。



花生身體周圍的溫度恐怖地下降,她也終於不像往日一般迷迷糊糊,沉靜如水的雙眸中容納了整個世間,默默地迎接自己的命運。



她遠遠地看著姐姐,也知道姐姐現在一定正看著自己,輕輕地一笑。



「姐姐別哭喔,我覺得自己很棒啊……」



混沌暴怒的嘶吼在山谷中迴盪。



「區區封印之陣,如何困得住我!」



黑蟒騰空而起,帶著千鈞之力,任由四方大陣撕扯牠身上血肉,卻仍執意要離開山谷。神獸不依不撓,靈光瞬間更盛,大陣穩如泰山,生生將黑蟒扯進山谷深淵。



黑蟒墜落山谷的瞬間,花生的水靈石也隨之破裂。藏在內裏、生自天地的極寒之力轉瞬吞噬了她的人形,衝上山谷的上方。



山谷四周寒氣驟起,空無一物的深淵之中生出冰石無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密密麻麻地填補了黑蟒身邊留出的所有縫隙。



不過轉眼之間,山谷凹陷的地方全被凍土嚴絲合縫地填滿。大陣中心,一抹黑影驀地出現,黑色衣擺無風自動,獵獵作響,隨即在四方神獸的注視下筆直地穿透凍土,在四靈眼前消失。



封印塵埃落定,紅豆從白虎背上躍下。



她俯身跪在山谷邊,胸口一陣劇痛,隨即嘔出一口鮮紅的血。她緩緩垂首,額心貼在凍土之上。



不多時,凍土上凝出了晶瑩的薄霜,又鹹又苦。



***



從虛空中生出意識的當下,無數撕心裂肺的尖鳴並不理會他的意願,一股腦全灌進了他的腦裏。



「為什麽不救我!」



「我比他更痛!我都要死了!為什麽不是先救我!」



「你説謊!你説你愛我們每一個,結果他活得比我更久,更健康!」



「憑什麽你能飛天遁地,我的腳卻連走都走不動?你不是説會把你的一切給我們嗎?那為什麽你不把你的雙腳給我!」



「救我,求你了!你不是我們的母親嗎?母親,我不想死啊!母親......」



他的意識昏昏沉沉,陷入了無邊的睡眠。



接下來的數十萬年間,他渾渾噩噩地醒來又睡去,每一次意識稍轉清醒的時候都會聽見相似的話語,伴隨著淒厲的哭聲和怒吼。



一開始,他只能聼,只能無力地接受所有的一切。後來,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他開始有空間去思考,思考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這些聲音讓他覺得如此難受?為什麽他們都總呼喊著一個人?



那是誰?他們口中的母親到底是誰?



他有了想知道的事情,想要尋找的答案,只是他還不夠強,還不能自主地保持清醒,於是他又在喧鬧中再次陷入了沉睡。不過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裏日漸累積的能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從這無盡的黑暗中逃離出去。



而那一天很快就來臨了。



那是個冰雪紛飛的早上,他醒來的時候,滿世界的光刺進了他的雙眼。他下意識緊閉眼睛,隨即聞到一陣清冽、乾淨的味道。



他貪婪地吸著那氣味,發現身體裏有什麼東西開始跳動了起來——



他終於擁有了一顆心臟,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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