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King's Cross 之行後,阿軒的生活在表面上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內裡卻早已暗流洶湧。那張「K」字卡和裡面足以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巨額存款,像一個既誘人又危險的潘多拉魔盒,靜靜地躺在他口袋裡。

他一方面震驚於自己可能擁有的過去,另一方面又對這筆來歷不明的財富感到不安。他沒有立刻辭掉快餐店那份枯燥的工作,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正常」的假象。

他需要這份工作作為掩護。他不知道誰在監視他——街上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車站裡那個被遮蓋的刻痕,都讓他感到芒刺在背。他必須像以前一樣,是一個在倫敦渾噩度日、毫不起眼的快餐店打工仔,至少在找到更多答案之前是這樣。

於是,他依舊每天準時出現在「Speedy Burger」,穿上那身繃得緊緊的紅黃制服,在油煙和嘈雜中煎漢堡、炸薯條、抹桌子。莉莉依然會不耐煩地催促他,經理彼得依然會因為一些小事而訓斥他。

阿軒都默默承受著,盡量不讓人看出任何異常。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樣空洞,偶爾會閃過一絲警惕和思索,尤其是在擦拭靠近窗戶的桌子時,他會下意識地觀察街上的行人。





身體上的變化也在悄然發生。停藥後減退的食慾,讓他更容易控制飲食。他不再碰店裡的炸雞和可樂,午餐也只是簡單地吃點沙拉或者自備的三明治。

下班後,無論多累,他都會在住所附近的小公園裡跑上幾圈,或者在房間裡跟著網上找來的影片做一些基礎的體能訓練,例如俯臥撑、深蹲和平板支撐。

起初,他笨拙得像一頭擱淺的鯨魚,每個動作都伴隨著肌肉的酸痛和劇烈的喘息。他甚至因為動作太滑稽而被公園裡遛狗的阿婆投來同情的目光。但他沒有放棄,因為他知道,那個叫做「採石場」的攀石中心,是他通往過去的唯一線索,而他必須有足夠的力量去推開那扇門。

當然,他也開始更頻繁地前往「採石場」。那地方偏遠,來回一趟要花不少時間,但他還是盡量利用休息日或者下班後的時間趕過去。他用「K」卡刷開門禁,走進那個充滿汗水、鎂粉和專注氣氛的巨大空間。

攀石場的老闆Patrick,似乎對他的出現習以為常。他從不多問阿軒的來歷,也從不打探他為什麼會擁有那張特殊的「K」卡。有時阿軒在場邊休息時,Patrick會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或者簡單地指點一句:





「攀石唔係齋靠手力,留意腳法同重心轉移。」語氣平淡,聽不出是關心還是例行公事。這種距離感反而讓阿軒稍微安心。

阿軒的攀石之路,是從最低級別的 V0 難度開始的。V0,在攀石界的術語裡,通常代表著新手入門級別的抱石線路,岩點相對較大、較密,牆的斜度角度也比較平緩。

但在目前的阿軒看來,那幾米高的岩壁,依然如同無法逾越的天塹。他第一次嘗試時的狼狽經歷,依然歷歷在目。現在,經過一段時間斷斷續續的基礎體能訓練和多次嘗試後,情況稍有改善,但依然舉步維艱。他穿著自己用 K 卡買來的合適攀石鞋,站在 V0 岩壁前,深吸一口氣。

他開始攀爬。他的動作依然談不上流暢,偶爾還是會因為重心不穩或力量不足而滑落,但比起最初已經好了許多。他學會了觀察路線,學會了利用腿部發力,學會了更有效地運用身體的平衡。手臂和小腿的肌肉不再像以前那樣輕易疲勞,雖然每次訓練完依然酸痛不已。

「用力!睇住啲腳!」旁邊偶爾還是會有好心的攀爬者提醒他。他咬著牙,將Patrick偶爾提點的技巧,以及自己觀察模仿得來的動作,一次次地應用在岩壁上。汗水浸濕了他的 T 恤,鎂粉沾滿了他的雙手。





他不斷地失敗,不斷地從岩壁上跌落,又不斷地爬起來,走到岩壁前重新開始。周圍那些身手矯健的攀爬者們,似乎也對這個經常出現、不斷在 V0 區域掙扎的肥佬見慣不怪,各自進行著高強度的訓練。

只有Patrick,偶爾會在他休息時,走到他身邊,平靜地說:
「今日比尋日好咗少少,不過重心轉移仲係太慢。」然後便走開。

就這樣,在枯燥、痛苦但又帶著微小進步的重複中,阿軒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地打磨著這副陌生的軀殼。某天傍晚,在他嘗試了數不清多少次之後,他終於比較流暢地、一氣呵成地完成了那條困擾他許久的 V0 線路,穩穩地抓住了最高處的完攀點。

他掛在岩壁上,感受著手臂肌肉的緊繃和輕微的顫抖,聽著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雖然只是最低級別的線路,但這是他憑藉自己的汗水和堅持,一步一個腳印達成的目標。

他鬆開手,相對輕巧地落在軟墊上。他仰頭望著那面被他征服的岩壁,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或許,找回過去的路,真的就像攀岩一樣,需要無數次的嘗試、失敗,和永不放棄的堅持。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長,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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