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碼裂痕: 第九章- 覆診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軒的生活在快餐店的油煙、住所的孤寂和「採石場」的汗水中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充滿張力的平衡。他刻意維持著日常的規律，準時上下班，對同事的玩笑和抱怨報以習慣性的、略顯遲鈍的回應，努力扮演著那個平凡的、似乎對生活沒有太多想法的打工仔阿軒。
但在這層偽裝之下，他感覺自己像一根逐漸被拉緊的弓弦。停藥帶來的思維清晰度提升是把雙刃劍，它讓他能更好地分析線索、感知環境，卻也讓他對潛在的危險更加敏感。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鬼魅般揮之不去，迫使他不斷加快腳步。
他利用工餘時間瘋狂地鍛煉身體，在公園裡跑步跑到嘔吐，在狹窄的房間裡做俯臥撑做到力竭，然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攀石場，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自己的極限。雖然進步緩慢，但 V0 的線路他已經能夠比較穩定地完成，甚至開始嘗試觸摸 V1 的岩點。
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像是為他找回過去的自己添上了一塊微不足道的拼圖。
就在他逐漸適應這種雙面生活的時候，一個來自哈利街診所的電話，打亂了他刻意維持的平靜。是護士小姐打來的，提醒他下一次的例行覆診時間就在兩天後。
掛掉電話，阿軒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如果無故缺席，肯定會引起布朗醫生的懷疑。但他同時也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他已經停藥超過一個月了，身體和精神狀態肯定與之前有所不同，布朗醫生會不會察覺到？他會怎麼做？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阿軒再次踏進了布朗醫生的診症室。一切似乎和上次沒什麼不同，典雅的佈置，醫生臉上溫和而疏離的微笑。
「軒，請坐。」布朗醫生依舊用那略帶口音的南城話打招呼。
「呢排感覺點呀？啲藥食完有冇覺得精神好啲？」
「都… OK 啦。」阿軒含糊地回答，避免與醫生有過多的眼神接觸。
布朗醫生點點頭，像上次一樣，先為他量了血壓，然後並沒有立刻結束，反而拿出一個看起來像頭戴式耳機、但佈滿了細小感應器的儀器。
「呢排天氣轉變，睇下你壓力指數點樣。」他說著，將儀器戴在阿軒頭上。
阿軒心中一凜，他從未用過這個儀器。這真的是測壓力嗎？還是… 在探測他的腦波？他努力讓自己放鬆，但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布朗醫生看著連接儀器的平板電腦屏幕，眉頭非常細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
「嗯… 壓力指數仲係有啲偏高喎。」他取下儀器，語氣聽起來很平常。
接著，他又問了一些關於睡眠、飲食的問題，阿軒都用最簡單的詞語敷衍過去。然後，布朗醫生話鋒一轉，目光落在阿軒的體型上：
「咦，阿軒，你係咪瘦咗啲呀？睇你氣色都好似好咗少少喎。最近係咪多做咗運動？」
來了！阿軒心裡暗叫一聲，知道這是關鍵問題。
「呃… 係呀，」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
「之前醫生你話壓力大要放鬆下，我咪諗住跑下步出身汗，睇下會唔會好啲囉。」他不敢提攀石的事。
「哦，跑步係好事嚟嘅，多做運動對身心都有益。」布朗醫生點點頭，表示贊同，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不過呢，做運動會加速新陳代謝，可能會影響藥物嘅吸收同效果。」他拿起筆，又開始在處方箋上寫字。
「既然你開始做運動，為咗確保藥力足夠，幫你更好地穩定情緒同集中精神，我哋需要稍微調整下劑量。」
阿軒看著醫生手裡的筆，心中警鈴大作。調整劑量？他根本就沒在吃藥！這分明是醫生發現了他的身體和腦部活動出現了異常，但又不能阻止他做運動這種「良好習慣」，於是想用加重藥物的方式來重新加強控制！
「呢隻藍色嘅藥丸，以後每日食兩次，早晚各一粒。」布朗醫生將新的處方箋遞給他，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關切」。
「記住準時食藥，對你應付壓力好重要㗎。運動係好，但都要配合藥物治療先有最好效果。」
阿軒默默接過處方箋，上面藥物的劑量果然比之前增加了。他點點頭，沒有爭辯，只是低聲說了句：
「知道喇，醫生。」
他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或許布朗醫生還不知道他停了藥，但一定察覺到了某些變化，並且試圖用更強的藥力來壓制這種變化。他和醫生之間那層虛假的和諧，已經出現了裂痕。
走出診所，踏上哈利街那昂貴、整潔的人行道，阿軒感覺渾身不自在。他將那張沒用的處方箋塞進口袋，腳步有些急促。
就在他走到街角，準備拐彎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似乎瞥到街對面一個戴著鴨舌帽、正在看報紙的男人，在他經過時，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阿軒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那個男人卻已經收起報紙，混入了人群。
是錯覺嗎？
他加快腳步，轉入另一條街道。走了沒多遠，他又感覺到身後似乎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猛地停下，回頭，身後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並沒有人特別留意他。但他脖頸後的寒毛卻豎了起來。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都要迫近！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跟蹤他！是因為剛剛見了醫生？是因為他的身體變化引起了警惕？
阿軒不敢再多想，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鑽進了最近的地鐵站，混入擁擠的人潮中，搭上了一趟列車。直到列車駛入黑暗的隧道，他才稍微喘了口氣，但心臟依然狂跳不止。
他知道，平靜的日子可能要結束了。對方已經察覺到了異常，監視的網正在收緊。他必須更快、更小心地行動。「採石場」不僅是他尋找過去的線索之地，或許也將是他唯一能夠暫時擺脫監視、積蓄力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