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都是為了……
沈綽身穿病人服,卻站在別人的床前。
面前的床上躺着一個女孩。她安靜地躺着,身上也不見什麼喉管和線材,僅有一條細管插在手背上,傳送着維持生命的營養液。
她已經睡了很久,但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就連醫生也只能含糊其詞,說是只要腦袋裏的瘀血散了就會好。可瘀血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散,誰也說不清。
「Sorry,成日都抽唔到時間嚟探你。」沈綽道。
一如想像中那般,宋詩音並沒有任何反應。
沈綽拉開病床側的椅子,坐了下去。
她看着宋詩音沉靜的睡姿,卻久久說不出下一句話。
她和宋詩音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是朋友了。皆因她們兩人的母親本來也是世交,兩家人又住得近,自小兩個孩子就愛玩在一起。
雖然兩人在學校同級,但事實上沈綽比宋詩音大了差不多一歲,性格也比宋詩音大膽不少,因此總是擔當着大姐姐的角色,帶着妹妹四處跑。
雖説沈綽是大姐姐,但這也不代表宋詩音就只會在她身後受她保護。相反,當沈綽廠闖了禍的時候,宋詩音往往都會主動出來幫忙扛。甚至乎有些壞事明明是沈綽的主意,為了不讓她被罰得那麼重,宋詩音也會把主謀的責任攬上身。
宋詩音的母親對沈綽很是頭痛。她硬生生把本來單純乖巧的宋詩音帶壞了,變成那個張口閉口都是「義氣」,無論沈綽幹了什麼壞事都要「有難同當」的壞孩子。
也許不是這樣的話,宋詩音也不會傻到為剛認識沒幾天的梅蘭擋刀吧。
沈綽看見宋詩音的手無力地躺在牀邊,伸手將它握住。
「陳浩東已經被人拉咗,傷害你嘅嗰班人,一個都走唔甩。」沈綽輕捏宋詩音那柔軟的手掌心:「佢哋已經得到佢哋應得嘅下場喇。但係……唔知點解……」
不知道為什麼,沈綽還是沒法釋懷,沒法對宋詩音説一句:「無事喇。無人可以再傷害你。」
直指有一滴眼淚滴落在宋詩音的手指上,沈綽才留意到原來自己哭了。
她把宋詩音的手放下,慌亂地把自己的眼淚胡亂擦去。
「真係失禮。」沈綽自嘲道:「我明明係你嘅大姐姐,點可以咁軟弱……我明明應該要保護你先係……」
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為沈綽知道,並非沒人能傷害宋詩音。
她醒來之後,香城仍是那個香城。仍是那個男人可以合法地侵害女孩,只需付一點錢就能對女孩子任意妄為,隨意宰割的殘酷社會。
沈綽自己,就是這樣而受傷的。
只要宋詩音醒來,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再次傷害她。
「你繼續瞓啦!唔好咁快醒返。」沈綽再次握起宋詩音的手,將它貼在額頭上,祈禱道:「喺安全之前,千祈唔好醒!」
「阿綽?你嚟探詩音?」宋太太來到病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綽握着宋詩音的手,默唸着什麼的情景。
沈綽睜開雙眼,見到宋太太正朝自己走來,便放下宋詩音的手,站了起來迎接:「姨姨。」
宋太太並沒有很意外沈綽會來看宋詩音。反而是她一身病人服讓宋太太吃了一驚:「做咩你都着住病人衫嘅?你唔舒服咩?」
「唔係。係尋日遇到啲事整親……」沈綽並沒有説太多關於梁寬的事。宋太太對她的性格雖然頗有微言,但因為沈太太和宋詩音的關係,平常還是對她很好。宋詩音的事情已經讓她憔悴不少,若果她知道類似的事情又再發生在沈綽身上,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但已經認識沈綽多年的宋太太,又怎會看不出沈綽有事隱瞞?沈綽的那點小心思,她就算猜得不全對,至少也能猜個八九成。
「係咪好痛?」宋太太問。
沈綽搖搖頭:「唔係呀,我無事。」
「你喊過嚟。」宋太太又道。
沈綽頓了頓,然後尷尬地低下頭。
宋太太着她坐回去椅子上,自己則再拿來另一張椅子坐下。
「係咪都係強制服務令?」宋太太問。
沈綽沉默了半晌,然後點點頭。既然宋太太自己猜出來了,那麼她再掩飾也沒什麼意義。
「係幫人頂定係自己嘅對象?」
「自己嘅。」
這次到宋太太沉默了。
沈綽留心着宋太太的神色,只見她眉頭緊皺,欲言又止,像有無數憤怨卻不敢宣洩。
「姨姨⋯⋯」
「上次喺詩音床前面喊嘅女仔,最後變咗散播愛滋病毒嘅惡魔。」宋太太忽然道。
沈綽愣住。她知道宋太太説的是梅蘭。
宋太太也是家長之一,不可能不知道學校最近發生的抗爭。那麼她大概也知道,沈綽在這裏面擔當着某些角色。
但沈綽猜不到的是,宋太太的取態會是支持,還是反對?
「我知道你都有啲諗法。唔止係諗法,你應該已經付諸實行緊。」宋太太認真看着沈綽的臉:「今次你受傷,同呢件事有無關係?」
「無……」沈綽下意識想要説謊,但一見到宋太太眯起雙眼看着自己,又説不出口了。
宋太太別過頭去看著牀上的女兒,皺起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強制服務令本來就係香城女人嘅使命。無人可以逃避。點解你哋唔好好接受自己嘅責任,要搏命抵抗佢呢?」
「如果詩音佢唔係為咗梅蘭,夾硬代替佢去接受服務,佢就唔會變成咁樣。而你如果唔係勉強自己要反抗強制服務令,又點會引來報復?」
「我做咗咁多年女人,強制服務過唔知幾多個男人。咪又係平平安安到而家?點解你哋啲後生女唔可以安分守己啲,係都要咁任性呢?」
沈綽聽完宋太太的論述,嘴巴都合不上了:「姨姨,原來你係咁諗嘅?你覺得詩音之所以搞成咁,係因為佢幫梅蘭出頭?」
「如果詩音佢無代替梅蘭受傷,今日瞓喺度嘅就會係佢。」沈綽:「所以梅蘭就應該瞓喺度?梅蘭又做錯咗啲乜嘢?定係你覺得,只要提供服務嘅係梅蘭,佢就唔會有事?」
「唔係每一個男人都係好人嚟架!無論當日係邊個同陳浩東做,佢同佢班𡃁都唔會放過個女仔!呢件事唔係咩女性嘅責任問題,而係女性嘅生命安全問題。強制服務令唔允許我哋反抗,唔允許我哋逃跑,就算明知對面幾十個人等緊輪姦我哋,我哋都只可以擘大對腳等佢哋嚟!你覺得咁就係啱嘅?」
「如果無咗強制服務令,咁無論係梅蘭定係詩音都唔需要服務陳浩東。無人需要承受呢種傷害。如果無強制服務令嘅話,尋日我就唔會無得反抗,被迫喺度任人魚肉。如果無咗強制服務令,就算有唔好嘅事發生,我哋都唔會毫無反抗之力!」
「請你搞清楚,我哋嘅敵人到底係乜嘢,唔好再將過錯推喺受害者身上!」
沈綽即使平常再任性搗蛋,這樣義正詞嚴地向宋太太説話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宋太太也沒想到沈綽居然會如此氣憤地反駁。她看着沈綽面紅耳赤地站了起來,憤而離座。
她開口叫住那任性的女孩:「沈綽!」
沈綽停下腳步,但未有回頭看宋太太。
「你唔會變到好似佢咁嘅,係咪?」宋太太問。
這個她,宋太太指的既可以是梅蘭,也可以是宋詩音。沈綽不回過頭去看宋太太,她不知道對方指的到底是誰。
「唔會。」沈綽道,徑直離開病房。
直至離開了宋詩音的病房一段距離,宋太太不可能再聽到沈綽說話,她才默默對自己說:
「希望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