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燒起來,以自己為燃料
梅蘭把手機放下,沉重地嘆一口氣,往後靠在沙發上,然後看着天花板發呆。
梁寬的帖文她詳細地讀過一遍。他利用職權調查了梅蘭和丁香身上那健康晶片的定位記錄,並以此為證據指證兩人私底下有交集。
丁香明明就只上過梅蘭的家一次,那一次梅蘭和凌峰已經十分小心,沒想到還是留下了足跡記錄。
丁香身後那群家長教師會的家長,應該很快就會來質詢她。同時,先前聲援過她的同學們也會蜂湧而上。
當然,梅蘭的住處也因為梁寬的公開而曝光。少不免也會有人來滋擾梅蘭。不過梅蘭對此沒有太在意。反正被針對已經是她意料之內,大不了重現一次當日離開學校時的戲碼。
倒是可以反告梁寬侵犯她的私隱,將事情鬧大。她大概也會付諸實行。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丁香的領導地位坐不穩了。反強制服務令的運動尚未成風,縱使新聞和媒體讓這議題重獲關注,但支持者還是不多。大多人的態度仍然是事不關己或者繼續觀望。
萬一倡議者倒台,沒了主心骨的運動自然會消亡。
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要保住丁香。
即使又要再一次貶低自己,拿自己成為丁香的墊腳石,梅蘭也在所不惜。
梅蘭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她站了起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即使沒有了上課學習的機會,梅蘭還是努力地自學着。她的書桌上放着不同的課本和書籍,雖然東西很多,但梅蘭卻總是收拾得井井有條,毫不混亂。
她伸手將立在書桌最旁邊的一個公文袋拿起來。公文袋上並沒有任何標識,甚至沒有任何折痕,整潔得像是全新的一樣。若不是重量比起空袋子要重,看着就像是未開封的新袋。
作為偽裝的一部分,這個袋子平常就跟其他全新的袋子放在一起。只有梅蘭記住了它的確切位置。哪怕來的是凌峰,也無辦法一擊即中拿到這個公文袋。
梅蘭打開公文袋,裏頭承載着的是一份文件。準確而言是一份報告,由當時在任志和家中的那個Dr. Lee所寫的記錄。
因為當時還不能讓梅蘭的病情被其他人發現,所以醫生沒有使用電腦列印結果,反而是非常傳統地把結果用手抄錄低,然後樣本和一切電子記錄都給處理掉了。
而這份手寫的記錄自然也是孤本。
梅蘭本來不希望動用這一份報告。雖然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但也不代表她還願意再有什麼東西流出去,再一次把自己的名聲踩到最低。
不過今次的一場戲,不能再把道具藏着掖着。
梅蘭把報告拿在手中,小心地核對着檢測結果和日期。確認無誤之後,梅蘭重新將它放入公文袋中,然後拿着袋子回到客廳。
她掏出手機,給馬知行撥打電話。
「馬台長,我有啲嘢想公開。」
丁香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從豐樂樓下轉角陰影處走出來,朝學校門口走過去。
但還未等她走進去,已經被一堆記者圍住。
昨天在醫院的記者會後突然爆出梁寬的發文,許多記者都立即回頭找丁香。幸好沈綽反應夠快,早早將她帶到後樓梯,這才讓她順利逃掉記者的狙擊。
趁著賺回來的一晚時間,梅蘭已經教過她今天遇到記者時要怎麼辦。而她剛才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踏出步伐回校,但明明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丁香還是擔憂得很。
可能是因為心虛吧。丁香自己心裏清楚,梁寬說她和梅蘭有勾結,確實是事實。然而她現在必須要否認這個事實。
一支支麥克風朝丁香遞過來。那些記者吱吱喳喳的不斷發問。丁香被吵得頭昏腦脹,只恨自己能快點進到學校裏,逃離滋擾。
但她即使心裏再煩躁,卻沒忘記梅蘭的囑咐。
「一開始你要好似望佢哋唔到咁樣,繼續行你嘅路。」
丁香沒有停下腳步。在前路完全被阻擋之前,她一直在尋找着狹窄的縫隙,勉強往前擠着。
「要表現得唔太在意佢哋問嘅問題。你要話畀人聽你唔在意梁寬嘅指控,因為佢所講嘅嘢,根本就唔啱。」梅蘭告訴她:「有句話叫『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要證明子虛烏有嘅謠言唔會影響到你嘅生活。」
直至那羣記者死都不願再往後退,不讓丁香再往前行半分,丁香才停下腳步。
「到真係行唔郁,就停低望著佢哋。做一個嚴肅啲嘅表情。」
看着面前數十支麥克風,以及舉着麥克風,目光如炬看着她的記者朋友們,丁香露出了凜然的神色。
「唔好正面回答任何人嘅提問,你唔係嚟接受質詢,唔係嚟答問題。你自己要掌握住節奏,將你要講嘅嘢講出嚟。」
丁香舉起右手,止住記者們的連珠發炮。待所有人靜下來,等待着她開口的時候,她才張了張嘴,徐徐地説:「我知道大家都係為咗尋日梁局長對我嘅指控而嚟。但係我可以喺度講一句,我冇同過梅蘭同學有過咩勾結。」
「先不論梁局長隨意公開市民嘅行蹤同住址,有冇違反到個人資料私隱條例;我作為天豐中學學生,單憑我曾經喺天豐邨範圍出現過,就話我同梅蘭有勾結,會唔會太過兒戲呀?」
「我唔可以係探其他朋友咩?我唔可以係咁啱途徑呢個位置,然後被有心人攞出嚟大做文章咩?」
「奉勸各位傳媒朋友,你哋掌管住香城嘅第四權,香城人聽到啲咩睇到啲咩,好大程度取決於你哋嘅報導。請你哋務必要明辨是非,唔好成為有心人嘅爪牙而不自知。」
丁香擺出了一副冷淡的樣子,沒有面露不悦,但亦顯得不怎麼在乎這次的傳言。
但記者們又怎會輕易放過丁香?丁香説完一番話之後,記者們又重新開始提問。問題一個接一個,丁香甚至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問什麼。
不過梅蘭説過,丁香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回答。她只需要把話説完,然後繼續往前走。
「講完之後就繼續行。如果仲係有人阻住你,你行埋一邊又得,輕輕用手推開佢哋都得,講唔該借借都得。但係唔可以太粗魯或者太無禮貌。」梅蘭説:「只需要明確表示你唔會再答任何問題,佢哋遲早會畀你走。」
丁香試探着向前挪動:「唔該借借!唔該!唔該!」
她伸出手,插向人羣之中的狹縫,試圖打開一個缺口。
不過記者並沒有放過她,繼續跟着她往學校方向移動。擠着擠着,又把她的路擋住了。
丁香也沒生氣。她改變方向,往自己的左邊走,試圖繞一個大圈。
然而這個時候,丁香「呀!」的一聲按住後腦,有什麼東西砸在丁香的腦後。
丁香收回手掌一看,滿手都是蛋漿。
「賤人!夾埋嗰個女人嚟呃我地!」身後有人喊道。
丁香還未反應過來,又有一片爛菜葉被丟到她頭頂。
有了第一個出手的人,突然便多出許多人一呼百應。他們手裏拿着各種奇怪的東西,一股腦兒往丁香這邊扔。菜和雞蛋算是手下留情了,丟泥土,丟石頭的還大有人在。
那一大群記者怕被波及,立馬散開。該拍照的離遠拍照,該報道的則躲開到遠處繼續報道。再沒人圍住丁香問長問短。
丁香心裏氣極了,剛想回頭罵回去,冷不防又被一抹啡色的物體砸到臉上。
「食屎啦八婆!」她聽到某人喊道,隨後又聽見了兩聲狗吠。隨即想明白了臉上的是什麼。
「啊呀呀呀!!!」丁香尖叫着逃跑。徑直往學校門口跑過去。
然而她沒想起,現在最想拿東西砸她的,正正就是天豐中學的學生。他們就在學校裏面等着,代丁香一回校便圍堵她。
畢竟天豐中學的學生是梅蘭事件的最大苦主,得知當日為他們出頭的人居然與梅蘭勾結,利用他們搏出位,誰都會氣炸。
「垃圾!」
「賤人!」
「大話精!」
丁香被人一邊換着蔑稱罵着,一邊被砸得一身狼狽。整套校服被各種東西砸得五顏六色,身上也多了不少瘀傷和劃痕。
聽到樓下的騷亂,花玥盈連忙從課室趕到樓梯口。在這裏可以看出外面,看清楚學校門口的情況。
看到被圍堵的丁香,花玥盈下意識地衝了出去,想着要幫忙。但才沒走幾步,便被人拉住手臂。
她回頭一看,拉着她的正是馬知行。
跟在馬知行身邊的還有凌峰。他向兩人道了一句:「我落去。」之後,便消失在下樓的樓梯間。
「我哋兩個唔可以去。」馬知行道:「如果我哋出面幫丁香,啲人就會將電視台當做丁香嘅發言人。」
「咁又點呀?而家有咩重要得過丁香本人嘅安危?」花玥盈緊張地問。
「所以凌峰咪衝咗落去。」馬知行道:「凌峰會搞得掂。我哋兩個有更加重要嘅嘢要做!」
花玥盈眉頭緊皺,但也沒有堅持要去前門。她由得馬知行拉着她,一路走到校園電視台的工作室。
馬知行讓花玥盈進去工作室裏,自己則把門關好,鎖上。
花玥盈見他這麼小心翼翼,心裏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看着馬知行走到某格儲物櫃前,掏出鎖匙開鎖。然後把櫃中放在最上面的一個公文袋拿了出來。
「係梅蘭畀我嘅。」馬知行把公文袋遞給花玥盈:「佢要我公開呢份報告。佢話,如果操作得宜,呢份報告可以幫丁香洗脱同佢勾結嘅嫌疑。」
花玥盈打開了公文袋,發現裏面裝着的是一份手寫的文件。把文件拿出來,仔細瞧了瞧,花玥盈才發現這居然是梅蘭的病毒測試報告。
「呢份咪丁香當時公開嘅梅蘭嘅檢查報告?」花玥盈問:「但係佢染咗病仍然做服務呢樣嘢唔係早就已經被人知道曬咩?」
馬知行搖搖頭:「唔係咁簡單。當時丁香嘅ppt只係show咗幾秒就畀我哋cut咗。而且丁香當初為咗畀人睇得清楚啲,特登放大咗上半部分嘅summary。」
他指了指報告下方:「但係你留意下份報告嘅日期。」
花玥盈看了看。報告最底的角落寫着一個日期,大概是選舉論壇前一星期左右。她努力地想了想這天有什麼特別的,卻想不起來。
「其實唔應該就咁畀你睇嘅。呢樣嘢要同丁香嘅服務記錄一齊睇先至有意義嘅。」馬知行從花玥盈手中拿回文件:「喺梅蘭驗出自己有病嘅呢一日,丁香仍然唔知情。佢一直有向男同學拉票,直至論壇之前嗰個星期五晏晝,先至突然拒絕所有邀約。」
花玥盈想了想,不解地問:「即係點?」
「你諗下,如果丁香知道梅蘭有病,呢個病會通過性接觸傳染,而且佢都知道,而家啲選民會食兩家茶禮,佢仲因為咁樣而試過對選民大發雷霆。喺噉嘅情況之下,佢仲會唔會繼續拉票?」
「應該……唔會?畢竟如果繼續拉票,由無辦法確認對方有無被梅蘭拉過票,咁自己都有機會會中招。」
「冇錯。咁如果你係丁香,拉拉下票突然收到消息,另一個候選人原來有愛滋,你會即刻做啲咩?」
「即刻唔再拉票,驗一驗自己有無,然後準備用呢樣嘢嚟攻擊對方。」
花玥盈恍然大悟:「所以如果丁香係論壇之前一日先突然停止拉票,即係代表佢係呢一日先至知道。而第二日就係論壇,佢要趁呢個機會,將梅蘭嘅問題公開出去。」
「係。時間、動機完全都對得上。而且當日丁香嘅ppt咁簡陋,更加證明咗,佢係臨時先至將嗰一頁報告放入去。所以當時其實無被人睇到呢份報告嘅日期,同埋醫生嘅署名。」
「而家梅蘭要公開呢個日期,去證明丁香並唔係事先之情。如果丁香同佢真係有勾結,咁丁香就唔會咁傻,喺呢一個星期仲繼續拉票,驚死自己唔會中招咁。我哋要用呢個説法,反證丁香同梅蘭無勾結。」
但係如果係梅蘭同佢講,佢同過邊啲人拉票,等丁香避開嗰啲人呢?
梅蘭可以同丁香講佢自己同過邊啲人做,但係佢無辦法知道呢啲人後來又同過邊啲人做。香城人喺街上面見到有女人行過,三唔識七都可以要求強制服務。噉嘅話梅蘭單憑一己之力根本無可能追蹤到所有病毒嘅去向。呢個都係政府咁耐都仲未追蹤得曬所有受感染者嘅緣故。所以丁香如果事先知情,仍然唔會冒呢個風險。」
「而事實上,丁香都的確係去到嗰個星期五先至知。」
花玥盈沉默了一回兒。她覺得這個説法雖然好像很合理,但她就是覺得不太舒服。
「但係咁丁香出現喺梅蘭屋企樓下呢單嘢,又可以點解釋?如果佢哋兩個無聯繫,點解丁香會喺嗰度出現?」
「因為凌峰喺嗰度出現。」馬知行道。
「凌峰?」花玥盈又再一頭霧水。
「凌峰。」馬知行解釋道:「梅蘭嘅諗法係,凌峰作為佢嘅前男友,就算而家立場對立,都仲可以話佢念舊情所以會關照梅蘭。咁丁香作為梅蘭嘅敵人,而凌峰加入咗丁香陣營,丁香發現咗凌峰私底下仲會搵梅蘭,自然會想阻止。所以佢先會喺梅蘭屋企附近出現。」
花玥盈聽完了梅蘭整個計劃,抿了抿嘴角。
「你覺得唔Work?」馬知行問。
「唔係。我諗應該會work。」花玥盈説:「只不過……咁梅蘭佢自己呢?佢又要擺佢自己上枱去保其他人?」
馬知行也輕輕嘆息:「係。」
梅蘭的想法他也理解。梅蘭定是覺得,自己的名聲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據説政府還對她開展了調查,説要追究她知情不報,故意散播病毒的責任。既然自己已經沒救了,不如把自己焚燒打噎徹底一點,好讓丁香他們的路行得容易些。
可是,這樣她實在太可憐了。明明她才是出謀獻策的人,但係所有名聲和功勞都屬於別人,而所有惡名則都屬於她。
「呢條路係佢自己揀嘅,我哋都唔能夠左右佢啲乜嘢。」馬知行無奈地説:「如果無其他更加好嘅辦法,我哋就只可以聽佢講。」
花玥盈沉默着坐低。她不是梅蘭,也不是凌峰。她想不到什麼更好的方法。
「假如有一日,強制服務令真係消失咗……」她問道:「我哋會晤會有機會,將佢做嘅嘢寫落歷史書度?」
「無論點都好,佢個名都已經會喺歷史上出現。」馬知行嘆息:「以一己之力令香城陷入愛滋病疫情嘅恐慌之中,佢已經係歷史中嘅惡人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