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反客為主的念頭
沈綽的補習班上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待她腦袋快爆炸了,才總算看完整條錄像。
她輕嘆一聲,感慨着香城學生的苦悶人生,然後伸了個懶腰,拎起背包離開補習社。
打開大門來到街上,沈綽首先便感覺到晚上氣温明顯涼了不少。
迎面吹來陣陣涼風,把寒意送進她的心坎裏。明明只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差別,她卻感覺自己去了另一個城市。
她穿着的還是單薄的夏季校服裙子,為了保暖,只能連忙把背包裏的毛衣披上。
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下,城市亮起點點燈光。路旁商店的招牌明亮耀眼,卻未能吸引到大多數路人的目光。他們只顧匆匆趕路,追趕着快要開出的巴士;或是拖着疲累的身軀,如同喪屍般湧入地鐵站口。
沈綽在這些人羣之中,再次看見梁寬的身影。他正好從那家酒吧出來,腳步浮浮,通紅的臉上卻一臉迷糊的樣子。看起來沒少喝酒。
「個老嘢仲喺度?真係唔使返工架?」她想着,靜靜地躲在一旁觀察着梁寬。
梁寬被他那司機攙扶着坐上後座。沈綽玩勉強聽見了那司機語重心長地抱怨:「局長你知道自己酒量唔好就咪飲咁多啦!陣間仲點返office呀?」
「原來係曠工鼠出嚟飲酒,仲要飲到醉埋。」沈綽揚起嘴角,拿出手機對着梁寬的座駕「咔嚓咔嚓」的拍了好幾張照片。
梁寬本人已經醉得失去警覺性,而負責照顧他的司機又分身不暇。而為了掩人耳目,不讓人知道他偷跑出來喝酒,他那一大群保鏢又沒跟來。這才讓沈綽鑽了空子。
「如果係我,我先唔會咁魯莽。」沈綽看着梁寬的車子開出,混入來來往往的車流之中,再也找不到,才打開社交網絡,想要上傳剛剛拍到的照片。
她正想着要給梁寬寫一段怎樣妙趣橫生的帖文,才能好好配合照片上梁寬那如痴如醉的表情。
可是臨發出去之前,沈綽的手又頓了頓。
她看看手上的這些素材,忽然又不是很想就這樣發出去。
就這樣放出來,頂多讓人看到這傢伙的醜態,或者罵他兩句德不配位,白逗人工之類。對他們對抗強制服務令的抗爭沒有多大幫助。相比起這樣,他嗜酒這個弱點,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人喝醉了,判斷力會下降。行事會變得莽撞,也更容易犯錯。
趁着他喝酒的時候,引誘他犯錯,讓他再也不能維護強制服務令,這不是對他們的計劃更有利嗎?
那麼,該讓他犯一個什麼錯,才能讓他失去支持強制服務令的立場呢?
沈綽漸漸生出了一個想法。
沈綽知道梅蘭今晚會搬到凌峰的家暫住,直接坐車衝上凌峰的家找她。
梅蘭將沈綽帶到自己的房間,把沈綽的想法完整聽了一遍。
「如果佢喺利用強制服務令尋歡作樂嘅時候中招,佢就再無理由話強制服務令無問題。」沈綽總結道。
梅蘭沒想到沈綽居然會想出這樣的計劃。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批判沈綽,畢竟自己憑一己之力,害得香城不知道多少個人受感染。但當她知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她自己都害怕。
若再有更多人因她染病,因她而死,她承擔得起嗎?
而沈綽現在想要的,正正是讓她再做一次這樣的事情。
「先唔講我而家已經明確被登記成為患者,無可能再被要求強制服務。我再同人做,一定會感染佢。到時候如果佢再同其他女人上牀,咁又會有更加多嘅受害者。」梅蘭的語氣並不情願:「我唔想再令到疫情變得更加嚴重。」
但沈綽在這件事的立場上卻比平常堅定不少:「而家疫情去到呢個階段,有翻啲常識嘅香城人都唔再做強制服務。可能你無機會睇到,而家喺條街度已經見唔到有人隨地野戰架喇。」
「香城人其實好自私。佢哋知道唔做就唔會中招,自然就會唔做。梁寬嗰種人咁精,更加無可能周街揾人做。根本無必要擔心感染咗佢,會害到其他人。」
「但係我唔一樣。我幾乎令到佢身敗名裂,國際間有越嚟越多人聲討佢,甚至有唔少國家要制裁佢。所以佢只要見到我,一定會惱羞成怒,好似上次咁想用強制服務令逼我就範。」
「只要我趁佢醉醉哋又未醉得曬嘅時候出現喺佢面前,等佢對我發起強制服務,然後我同你偷龍轉鳳,等你傳染佢。佢就會喺不經不覺間感染愛滋病。」
「而家佢就係取消強制服務令最大嘅阻力。只要佢無立場再阻止,咁我哋就會贏。如果佢因為強制服務令而中招,佢就無可能再否定我哋嘅講法,話強制服務令仍然係安全嘅。」
「佢一個人中招就可以令強制服務令消失,咁以後千千萬萬個女性就唔需要因為強制服務令而無辜受感染。呢條數唔通唔值得咩?」
沈綽異常興奮。梅蘭聽出了,現在的她除了以往想到壞點子時的邪魅,還多出了一份狠勁,以及一種馬上就要大仇得報的快感。
梅蘭不知道沈綽為什麼會這般興奮,但這樣的她,像極了在論壇上引爆完自己身上的炸彈,面對凌峰質問時那輕狂的自己。
「但係……」梅蘭欲言又止。她不確定沈綽現在這樣,自己是不是應該勸阻一下。
但沈綽不需要她勸阻。反倒是她勸喻梅蘭道:「呢件事係你開始嘅,點解而家你反而變得畏首畏尾?」
梅蘭覺得眼前的沈綽很陌生。
「你以前都唔贊成我咁樣做嘅。當初你唔係最搏命阻止我嘅人咩?而家連我都知道我今次玩大咗,你仲要我再玩大啲?佢身邊咁多人保護,我點可能潛入去同你偷龍轉鳳?就算我哋真係埋到佢身,佢班保鑣個個都牛高馬大,就憑我哋兩個,有可能從佢班保鑣手中全身而退咩?呢個計畫邊有可能成功呀?」
「咁你感染我。」沈綽衝口而出:「你感染我,然後我去感染佢。只要我喺輪到我做身體檢查之前感染到佢,咁就冇問題啦!」
梅蘭大驚,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你知唔知自己講緊乜嘢?呢個係病嚟㗎!而且係跟你一世,無得返轉頭嗰隻啊!」
「我知!我唔怕!」沈綽也激動起來:「只要可以令強制服務令消失,要我聽日死都得!」
「係咪發生咗啲乜嘢事?點解你突然變成咁⋯⋯」梅蘭戚戚然問道。
沈綽沒有立即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回答:
「我去咗探宋詩音。」
聽到那個潛藏在腦海深處的名字,梅蘭嚇了一跳,胸口隨即久違地,狠狠地揪了一下。
「嗰次我受傷入咗醫院,當時就係被送入去佢嗰間醫院。我一直唔敢入去探佢,因為我覺得,我身為佢嘅好朋友,佢嘅大姐姐,我無好好照顧佢。喺佢最無助嘅時候,偏偏我幫唔到佢。我甚至連佢出咗事我都唔知,直至有人通知我我先知。」
梅蘭默默聽着沈綽的自白。沈綽從來沒跟她說過自己與宋詩音有什麼關係,在沈綽今天跟她提起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兩人原來相識。
這麼說來,沈綽心底裡會不會憎恨自己?畢竟連宋太太都認為,她就是害宋詩音出事的罪魁禍首。
「當我知道你同嗰件事有關,我先至開始留意你。我留意到你第二日即刻報名參選學生會,而且性情大變,好積極咁周圍搵人拉票。我唔知道你當時究竟盤算緊啲乜嘢,所以霍超然嗰件事上面,我唔敢積極幫你。直至你入咗閘,我知道你想做啲乜,我先至重新思考,我應該點做。」
「我同丁香、花玥盈唔同,我冇咩不堪回首嘅過去,亦冇咩憤世嫉俗嘅熱心腸。當初我知道你想利用自己身上嘅病毒去感染其他人,講真我唔想跟住你冒呢個險,因為我覺得唔值得犧牲咁多人去做呢件事。但係我知道你做緊嘅嘢,可以畀詩音一個安全嘅未來。所以當件事已成定局,我都無離開。我選擇用我自己嘅方式,去為呢件事出力。」
「就係pornblub嗰件事?」梅蘭問。
「係。」沈綽道:「我知道梁寬總有一日會對我哋幾個女仔出手,我預先set定咗捷徑喺手機homepage度,佢一喐手我就即刻直播出去。就連標題都係我一早已經set好咗嘅。」
「後來嘅事態發展都好順利。我條片得到全世界嘅關注,強制服務令呢件事都再一次翻到世人嘅目光之中。」
「但係呢啲嘢根本無用!」
「無論幾多個國家做咗幾多嘢,制裁咗幾多高官政棍,對佢哋嚟講根本就不痛不癢。一百年前係噉,而家都仲係咁!但係每一日香城都有一千個人嘅人生被愛滋病摧毀,香城人等唔切喇!」
「你唔係成日出門你唔知,疫情開始咗之後有幾多人日日喺度喊,唔知自己未來可以點。我今日先聽住一個仲低你一form嘅女仔喺學校喊,因為佢感染咗愛滋病,以後無得賺服務費養活一家。」
「所以疫情必須要即刻停止,強制服務令要即刻取消,將所有服務變成自願,等女仔可以自己決定要同邊一個人做。唔可以再拖落去喇!」
「直接對梁寬落手,就係最快嘅方法!只要等佢自己都成為受害者,令佢再無立場反對,咁我哋就可以直接贏!」
沈綽一口氣説了一大堆話,把梅蘭堵得啞口無言。梅蘭不能否認,沈綽的想法可能是最快能解決困局的方式。自從染疫人數開始公佈之後,支持取消強制服務令的人越來越多,民意已經不再是問題了。只要解決掉梁寬,最大的阻力消失,便再也沒有人繼續維護強制服務令。
「你仲猶疑啲乜嘢啊?而家就係最好嘅機會喇!」沈綽抓緊梅蘭雙臂:「我哋爭取咗咁耐,就係爭臨門呢一腳咋!」
「你畀我考慮下先啦!」梅蘭反握着沈綽雙手,將它們從自己的肩上拿下來,放在自己掌心。
「宋詩音嘅事,好對唔住。如果唔係我,佢唔會變成而家噉樣。」梅蘭低下頭:「但係自從我知道咗染疫嘅人數居然有咁多,而且佢哋染疫背後嘅原因全部都係因為我,我唔敢再做啲咩以暴易暴嘅事。我已經犧牲咗太多人喇……」
「呢啲唔係叫以暴易暴,呢啲叫以戰止戰。」沈綽再次打斷梅蘭。「你好好諗下,只要梁寬一冧,我哋可以拯救到幾多個人?」
梅蘭沉默不語。每當她想反駁,但又明白到對方根本不會聽她説,她才選擇沉默。她是真的想好好想清楚,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但她的反應,卻讓沈綽徹底失望。她倏地把雙手抽回:「算啦!無論你幫唔幫我,我都會諗辦法做到。」
説完,沈綽站了起來,逕自往門外去。
凌峰捧着一盤水果,打算送給沈綽和梅蘭吃。他本來打算藉着給兩人送水果,然後順勢參與接下來的討論。他知道沈綽此時來找梅蘭,自然不會是噓寒問暖這麼簡單。他也阻止不了梅蘭繼續參與進抗爭活動,但他至少要避免梅蘭參與危險的行動。
而沈綽想出來的鬼主意,最不缺就是危險。
但他剛到梅蘭的房間外面,便見到奪門而出的沈綽。
沈綽與凌峰僅對視一眼,便馬上拐了個彎,直往凌峰家大門口走去。凌峰的家不是任志和家那種獨立屋,就只是一間比較寬敞的私人屋苑單位。從沈綽要跑到門口,就只是三兩步的距離。因此待梅蘭追到凌峰面前,只能遙望大門被沈綽「砰!」的關上。
凌峰與梅蘭面面相覷。
梅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回房。不過她知道凌峰碰着一盤水果,肯定是要跟進來的,也就沒有關上門。
「發生咩事?做乜佢嚟咗無耐就嬲爆爆咁走咗嘅?」凌峰邊在梅蘭房間的書桌上放下果盤,邊問道。
梅蘭坐在床邊,眉頭緊皺着:「沈綽想我去感染梁寬。」
「唔得。」凌峰立刻反對。
「我未應承佢。」梅蘭道。
「未應承即係考慮想應承啦?」凌峰激動地說:「唔得呀!諗吓都唔得!」
「我都唔想做呀!但係沈綽有樣嘢講得啱,疫情太嚴重喇,香城人等唔到抗爭成功嘅一日喇。」梅蘭也提高了聲線:「如果設個局令梁寬因為強制服務令而感染,咁佢就再冇理由維護強制服務令。呢個的確係最快解決呢件事嘅方法。」
「我唔理佢有咩好處,總之要你以身犯險就唔得!梁寬佢係乜嘢人呀?你夠膽搞佢,佢點可能畀你全身而退?」
「落藥或者灌醉……我都未諗到呢度。」梅蘭搖頭表示不知:「我好想快啲解決呢件事,但係我擔心我傳染咗畀梁寬之後,佢會禍害其他女仔……」
「咁咪啱囉!你唔好搞佢,咁咪唔會害到其他女仔囉!」凌峰把梅蘭緊緊抱入懷中,不容她掙脱:「我唔可以無咗你㗎!咁危險嘅嘢你唔可以去做!」
梅蘭感受到凌峰的體温和鼻息,聽着他著緊自己的言語和心跳,她不禁有點感動。可是,她更加清楚她不能接受。
她是個罪人。她不可能逃過自己的罪責。她不可以拖累凌峰。而且她知道,相比起她的身旁,某個人此刻更加需要凌峰。
説起來,凌峰擅自宣佈退出丁香的關注組,這筆帳還未跟他算清楚。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徹底算一算,讓他和自己好好了斷。
梅蘭推了推凌峰,發覺男生的身體堅如磐石,紋絲不動。她再用力推了推,同時沉聲道:「放開我。」,這才引起凌峰的注意。
「我整痛你呀?Sorry啊!」凌峰急忙鬆開梅蘭。梅蘭乘機站了起來,拉開了距離。
凌峰對梅蘭突然的轉變感到詫異。明明上一秒還讓他抱着,現在卻退避三舍。
梅蘭冷冷地説:「凌峰你出去啦。」
「點解?」凌峰不解。
「你由得我自己一個啦。」
「唔得!我係你男朋友嚟㗎,我唔可以畀你做傻事!」凌峰也站了起來想要接近梅蘭:「萬一你趁我唔覺意走咗去揾沈綽咁點啊?」
「凌峰,我哋完咗架喇。」梅蘭卻一頭冷水潑在凌峰頭上。
「你唔好講埋曬啲晦氣説話啦!我唔會再離開你架喇!」凌峰卻無視了她的話,繼續靠近。
眼見馬上就能再將梅蘭抱入懷,凌峰卻突然感到臉上一陣刺痛。梅蘭用力刮了他一巴掌。
「你唔好再咁任性啦!」梅蘭喊道:「我哋無可能架喇!我係一個壞人,我無未來架!你唔應該再同我一齊㗎!」
「你而家應該陪住丁香先啱啊!佢先係最需要你嘅人啊!佢而家先係企喺全世界面前,對抗緊極權同不公義嘅英雄。佢需要你幫佢啊!」
凌峰也吼起來:「佢點樣我唔理啊!我凈係知道你再係咁落去唔得咋!」
「你唔理佢唔得!你知唔知道你如果唔理佢,成個抗爭運動會失敗架!佢一個人點可能處理咁多嘢?抗爭去到呢個階段,已經唔再係嗌兩句口號嘅事喇!要做宣傳,要公開演説,要同政府嘅人辯論,要組織遊行示威,要爭取全球領袖嘅支持,甚至要面對政治打壓,打官司,隨時防備有人對付自己……佢一個人點得啊?」
「佢背係咪仲有成個團隊支持佢咩?」
「如果咁就無問題,咁沈綽今日唔會走嚟揾我,仲提出一個咁瘋狂嘅諗法!」
梅蘭愠怒地看着凌峰:「沈綽今日嚟搵我,係因為佢覺得而家咁落去唔work。丁香佢好努力,但係有啲嘢唔係佢一個人努力就得㗎。如果你無借啲咦離開關注組,可以分擔一部分壓力嘅話,咁成個運動點會進展得咁慢?」
「而家個運動無進展咩?我哋越來越多人支持,越來越多人同我哋企喺同一陣線,一齊向政府施壓。丁香同沈綽每一日都上新聞。我哋已經進展得好快架喇!」
「但係每一日都有一千個人受感染啊!」
一想到新聞報道上顯示的感染人數,梅蘭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崩潰地哭了。
「再拖多一日,就會多一千個人被我害死。當中仲要有六七成係女仔呀!沈綽講得啱㗎!我哋唔可以再拖落去喇!」
凌峰很無奈。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在關注組裏面就能讓事情明天就解決。但他知道梅蘭自從知道了病患人數之後,心理壓力一直很大。她雖然沒明説,但凌峰很清楚她有多麼自責。他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讓梅蘭宣泄一下。
「唔理我幫唔幫沈綽都好,我哋搵返佢返嚟先講。」梅蘭哭着哭着,突然道:「佢話就算我唔幫佢,佢會自己感染咗自己先,然後親自要去搵梁寬。」
「自己感染自己?佢諗住點做啊?」
「搵個針筒吉自己,或者搵個有病嘅人同自己上牀掛?」梅蘭舉手拭乾眼淚:「你知佢份人,咩都做得出。我唔會估到佢想點。」
「咁我哋去搵佢。總之我哋從長計議,任何人都唔可以做傻事。」趁着梅蘭哭泣的時機,凌峰終於成功來到梅蘭身邊,重新將她抱住:「無論係你定係沈綽,邊個都唔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