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對唔住呀。過咗咁耐都冇嚟探你。」
帶着口罩和鴨舌帽的梅蘭坐在母親的牀前,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微弱聲音説道,彷彿擔心着不小心吵醒母親。
梅芳靜靜躺在牀上,看起來只是睡着了一樣。唯獨是手背連接着的點滴,提醒了梅蘭她母親還在昏迷之中。
可即使明知母親不會因為她大聲説話而醒來,梅蘭也刻意壓低音量。雖然她很想母親早日醒來,但她不想母親第一眼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她這個不肖女。
她這個糟蹋自己身體,辜負母親養育之恩,還把整個香城搞得一塌糊塗的不肖女。
「呢段時間發生咗好多嘢。但係而家我終於可以同你講,我唔需要再做嗰件事喇。」梅蘭臉上掛着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我染咗愛滋病,以後都唔需要再做強制服務喇!」
「唔止呀,我仲傳染咗畀嗰個衞生局長添啊!你知唔知佢係邊個呀?佢係成個香城最擁護強制服務令嘅人啊。佢想用強制服務令蝦我嘅朋友,所以我感染咗佢,令佢都以後無得強制人哋服務佢。」
「而家愛滋病喺香城大規模流行,梁寬已經被批評處理疫情不力,仲有我嘅朋友帶住香城市民抗議強制服務令。而家梁寬連自己都染咗病,好快佢就會受唔住壓力,宣佈取消強制服務令。到時我哋都唔需要再被迫服務男人喇。所有女仔都唔需要再被迫服務男人喇!」
梅蘭説着説着就哭了起來。即使她只挑了比較好的話來跟梅芳説,但那些壞的事情卻一直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不願意再想下去了。沈綽還在梁寬手上,她沒有時間在這裏傷春悲秋。


她只是忽然想在以身犯險之前,再見一見對她來説最重要的人。
「好喇,媽。我仲有其他地方要去,我第日再嚟探你。」梅蘭抬手拭乾眼淚。站了起來。
她走出梅芳的病房,沿着病房外的走廊走着。拐過幾個彎角,走過好幾段走廊,梅蘭便來到了另一間病房。
病房裏躺着一位與她年紀相當的女孩。
她和梅芳一樣靜靜地躺着,只有手背的點滴訴説着她的生命有多麼脆弱。
記憶中的黑色及肩短髮,現在已經長至手肘的長度了。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過。
梅蘭來到宋詩音的床前。她沒有坐下,也不知道開口第一句該説些什麼。
其實她根本與宋詩音不熟。她除了知道她是5A班的,是沈綽的朋友之外,對宋詩音一無所知。而且,她還是被宋詩音母親討厭了的壞女孩。
明明兩人萍水相逢,但宋詩音還是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代價,拯救了梅蘭。梅蘭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當初宋詩音是怎樣才能拿出那種勇氣,去拯救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
「或者你當時,根本唔應該救我。」


梅蘭最後説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消極的話。
如果宋詩音當時沒有救梅蘭,她便不會有機會禍害全香城的市民,讓大家都染上愛滋病。若果她沒有獲救,就不會把沈綽他們都捲進來。她們不需要與梁寬這種老狐狸對抗,沈綽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樣危險的境地。
她們會繼續作為一個普通學生生活着。丁香會贏得學生會選舉,也許總會有一天能夠打動凌峰,有情人終成眷屬。可能她們會繼續懵懂地做一個普通的香城女人,每天都會與不同男人強制服務。可是若果沒有梅蘭,她們誰都不會覺得有問題。她們會無知地接受,並以此為日常。就像梅蘭遇到過的上一代香城女人一般。
無知,也許亦是一種幸福吧。若果從來沒有認知到自己正在遇見的事是一種折磨,沒有認知到原來自己可以也應該反抗,那麼她們大概就不會為現狀而痛苦了。
但事實就是,宋詩音救了她。而她在香城弄起了大風大浪。
不過過去已成事實,但來者猶可追。她沒法改變過去曾經做過的決定,但她還需要繼續向前。有一個人還等着她去救。
「我會好似你救我咁樣,救返沈綽返嚟。」梅蘭説了第二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已經沒有需要再説別的了。這就是宋詩音在梅蘭腦海中所留的唯一印象。也是梅蘭希望自己能留在宋詩音腦海中的唯一印象。
説完,她便轉身離開,就像是從沒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