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站在學校操場的講台上,抬頭看了看耀眼熾熱的太陽。然後隨即受不了刺眼的陽光,舉起手擋了擋,把視線放回眼前的人海之中。
明明正午時分的陽光是最為毒辣的,卻絲毫無阻來參與集會的人,一個接一個湧進場。
看到操場整個已經擠滿了人,丁香只感到欣慰。當初她站出來對抗強制服務令的時候,在同一個場地裏就只有深受其害的同學們與她一起叫口號。人數雖然已經不少,但以整個社會的規模來看,他們只是非常小眾的一羣。
甚至當她提出全個社會都跟着一起調整強制服務令的時候,支持人數還曾經下跌過。那時她與梁寬在學校進行過一場辯論,她慘敗收場,導致原本堅實支持着她的家教會也明顯生出了動搖。
大家都質疑,強制服務令是香城這麼多年的傳統,真的有需要為一間學校而大改整個法例嗎?
而隨着愛滋病成為了大規模疫情,香城人才總算明白,那東西就是一個大問題。而支持丁香他們的人也從此越來越多。
但支持者一直以來都主要在網絡上發力,因為香城的政治環境本來就極難成功辦好一個大規模集會,所以他們人再多,丁香都從未有過什麼實感。
直至今天,丁香親眼見到有如此多的人來到她面前,用行動支持他們所做的事。操場已經擠滿了人,而眼見學校外面排着隊想要進場的人龍,還看不見盡頭。不止是回來參與的學生,更多的是其他完全不認識的,也沒穿着校服的其他香城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不同膚色,有不同口音。但他們都是深受疫情困擾,渴望改變的香城人。
看到眼前這一幕,丁香感動得哽咽。
方文在台下,也看到了沒有盡頭的人海。


他並不算是關注組裏面的主力成員,他對強制服務令也沒有那麼強的執念。只是如果這樣做能夠彌補當年自己在青梅竹馬身上留下的傷疤,或者減少這種遺憾的發生,那麼他願意助丁香一臂之力。
但當他親眼見到想要強制服務令取消的人如此多的時候,內心還是稍微震撼了一下。
剛才梅蘭通知了他關於沈綽的事。讓他看情況決定要不要把這件事拿出來告訴丁香,以及公開給所有參與集會的人知道。
沈綽現在也在網絡上擁有一定的知名度,若果把梁寬和她的事情公開,定然會對梁寬造成更沉重的打擊。若果在場所有人都站在他們這邊,民意就可以把梁寬淹死。
不過他看着台上丁香的背影,還是決定把沈綽的事瞞着丁香。
現在公開沈綽的事,必然增加梅蘭和關注組眾人關係曝光的風險。更何況丁香不需要靠那些黑材料,手上便已經累積了足夠的民意,足以動搖強制服務令。已經沒有必要再將矛頭指向已經失去威脅的梁寬身上。
按照現在的劇本走下去,就是最好的路。方文知道丁香可以做得到。她可以帶着他們所有人,獲得勝利。
曾志明也看到了那人潮。不過比起感動,身為領袖生長,對舉辦大型活動更有經驗的他,當下更在意接下來的人潮管理。他走上台在丁香的耳邊説:「而家人數太多喇,學校操場無可能企得落。我哋可能要遣散部分人先得。」
沉醉於回憶和感動的丁香被曾志明的提醒拉回現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當然不希望讓任何一個今天特意來支持的人失望而回。
「無辦法可以畀大家都參與集會咩?」丁香問曾志明:「我唔想好似嘥咗大家時間咁,叫佢哋嚟到之後,又畀唔到佢哋參與。」


「但係個場地就得咁大,係塞唔落就係塞唔落架啦……」曾志明搖搖頭:「除非你有個更加大嘅場地,如果唔係就只可以叫大家走。」
曾志明指了指校外:「而且而家已經塞住咗馬路,好彩學校區嘅交通唔算繁忙,如果唔係嘅話,警察一定會嚟嘈我哋。」
本來應該是馬路,供校巴和私家車出入的位置,現在也塞滿了人。而且由於操場也已經人滿為患,在馬路上的人根本沒有任何可以移動的空間,只能站在那裏乾等。
「但係難得我哋聚集到咁多人,我真係唔想就咁叫佢哋散。」丁香苦惱地説道。
聽着兩人討論的方文忽發奇想,既然要讓人走,不如叫現在已經在操場的人往天豐邨行人路的方向離開,然後讓在馬路的人進來。這樣不斷重複,不就是能夠造成人員的流動,同時又可以讓所有人參與進來了嗎?
方文馬上把這想法告訴曾志明和丁香。
「OK喎!咁我哋凈係需要開埋停車場嘅入口,等人喺嗰邊入。我喺操場呢度keep住主持集會,然後不斷叫新嘅參與者入嚟,再請舊嘅人行學校正門離開。」丁香馬上興奮地贊同:「我哋仲可以喺正門整一個booth搞聯署。等所有經過嘅人都可以簽名。噉就可以蒐集到最多嘅簽名。」
「得。咁我即刻安排人手去學校正門。」曾志明也贊同。他擺擺手向兩人道別便趕往學校正門去了:「咁呢度就交比你哋。」
而丁香和方文亦馬上着手安排參與者們開始流動。
「各位!我好遺憾喺度宣佈,我哋今日嘅遊行活動直至而家呢一刻都無被警方通知可以進行。換言之,我哋無辦法出發喇。」丁香拿着擴音器,用盡全力向人羣的方向喊叫着:「不過唔緊要。我哋今日聚集喺呢度,已經足以同全世界講:我哋要健康,我哋要自主,我哋要政府取消強制服務令!」


人們跟着喊口號。
「所以,為咗記錄低大家嘅意見同聲音,我哋已經喺學校嘅正門擺放咗聯署信同簽名簿。大家請由學校正門嘅方向離開學校,同時留低你哋嘅簽名。我會代表大家前往政府總部,即係今日遊行計劃嘅終點遞交請願信畀我哋嘅市長,將我哋嘅聲音話畀佢知!」
「好!」人們和應。
「我哋要健康,我哋要自主,我哋要政府取消強制服務令!」
「我哋要健康,我哋要自主,我哋要政府取消強制服務令!」
……
在一呼百應的口號聲之中,人們漸漸開始往出口走去。
「麻煩大家慢慢向前行,騰出空間畀後來嚟到嘅人!唔該曬!」方文也在拼命指揮着交通。
他平常做辯論是以理服人,從不需要扯大嗓門大聲叫喊。所以現在對他來説是個挺辛苦的體驗。不過他看到丁香在台上同樣拼命的背影,瞬間便覺得能夠與她一起拼命,也是個美好的回憶。
他自問沒有辦法為她做些什麼。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也沒有辦法完全彌補。可是若果有什麼是他能夠幫上忙的,他果然還是會很高興。哪怕只是給她適時遞上一瓶水,也是他的榮幸。
馬知行和沈綽帶領着校園電視台的成員,在學校不同位置直播着現場情況。
今天到場人數眾多,即使他們人數再多,角度再多,還是拍不到完整的一條人龍。
「今日真係太多人喇!」花玥盈很是興奮,她朝着耳機的麥克風叫道:「我哋做嘅嘢,真係影響到香城嘅人!」
馬知行則提醒她:「冷靜啲,你而家嘅身份係記者。周圍好多媒體嘅記者都望著你架,尤其是嗰啲官媒。講嘢要收斂啲好。」
「不過今日,真係好多人啊。」


太陽從丁香的頭頂一直跑到山邊。原本毒辣的陽光也漸漸變得溫和。整整一個下午,丁香一直在台上喊着口號。徐了偶爾喝一口方文遞上來的水,其他時間一直謹守崗位。
期間確實有警察找過來讓她管管參與者,讓他們把馬路清空出來,以及呼籲一下人們別再來了。她答應了前者,但卻以「別人來不來她管不着」為由,拒絕了後者。
當她發現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但人龍的長度看起來就像從沒變短過一樣。這次就連她都覺得有點困擾了。
「呃⋯⋯丁香啊,學校啲紙用晒喇。」曾志明從學校門口走來,向丁香說:「我都數唔到究竟簽咗幾多個名,粗略估計,50萬應該都有喇。而家嗰啲簽名堆晒返落紙箱度,一箱箱放咗喺學校門口。」
丁香都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人願意聯署。她喜出望外地說:「唔夠紙就算啦,我哋另外開個網頁,等大家繼續上網聯署啦。而家有嘅簽名,我哋就call架貨Van,送去政府總部。」
決定好下一步之後,丁香立即再踏上講台,感謝所有人的來臨。
「今日每一個嚟到呢度支持我哋嘅香城人,多謝你哋嘅時間同心機!我哋已經收集到超過50萬個簽名喇!」
丁香一宣布聯署數字,人群便爆出響徹雲霄的歡呼聲。
「不過我好遺憾要喺度宣布,大家今日踴躍到將我哋成間學校嘅所有白紙全部簽滿晒名,而家我哋學校已經冇紙喇!冇辦法畀所有人都簽名喇!」
不過人群中再一次爆出歡呼聲。
有人說:「簽到咁多張紙明明係好事!遺咩憾啊?」
又有人話:「五十萬仲唔夠多咩!香城建立至今都唔知有冇試過咁多人聯署同一份嘢啦!」
丁香一聽也笑了。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在創造歷史了,即使沒有做到完美,又有什麼好遺憾的?
她繼續説下去:「我哋而家就會開始裝箱,將所有簽名送到政府總部,將我哋嘅民意傳遞畀政府知。我想再一次喺呢度同今日所有嚟過嘅人,仲喺度嘅人,以及嚟緊嘅人講一聲,多謝!」
丁香將現場的收尾工作交給曾志明,自己則帶着方文坐上剛剛召來的客貨車,帶着整車的簽名和一份請願信,往政府總部出發。


車子從學校停車場出發,逆着人流向前開。人們看見丁香所乘坐的車子,紛紛往左右兩邊擠,務求讓出一條路,讓丁香能夠順利通過。
司機為免撞到任何人,開車開得特別小心翼翼。車子緩慢地向前開着,讓丁香能看清每一個讓路的香城人,他們臉上的表情。
他們的神態就像是在給遠征的英雄送行一般,嚴肅卻充滿期盼。
而作為被他們送行的英雄,丁香內心無比激動。她暗自下定決心,她一定會把這裏每一分對取消強制服務令的期望,全部傳達給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