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系列］米缸無米：餘香: Fin：家裡的味道
「細禧，你聞唔聞到飯香？」媽媽拎住飯勺，睇住我笑，眉頭輕揚，嘴角微微上翹，似係忍唔住笑。佢站喺瓦斯爐前，圍裙帶子係蝴蝶結，頭髮畀晨風吹得微微飛起。
我坐喺飯桌邊，鼻頭微微一動，空氣中果然有一陣暖暖嘅米香，混住少少鍋巴嘅焦香，似係喚醒我肚皮入面嘅餓。我唔好意思咁摸咗摸肚，咧嘴笑：「係米香定係你煮焦？」
「……你係唔係人？」媽媽假裝生氣，眉頭一皺，飯勺輕輕咁敲咗下枱角，「煮緊飯都唔安樂，成日諗古靈精怪嘅嘢！」
「我係人，」我學住爸爸口氣答，雙手交叉放喺後腦，靠住椅背，「只不過係想講笑。」
爸爸喺度洗菜，雙手浸喺水喉下面，水珠沿住指縫滴落去洗菜盆，叮叮噹噹，似係敲緊小鼓。聽咗我哋講緊話，佢頭都唔抬，嘴角牽起一隻微彎嘅弧度，眼神都笑：「你哋母子真係一對，成日鬥嘴。」
晨光由窗簾罅隙透入嚟，斜斜地灑喺飯枱上面，塵粒喺光柱中浮沉。空氣中係飯香，係水珠嘅清涼，係陽光嘅暖。係屋企。係早晨。係一種久違咗嘅寧靜。
我哋坐喺張細細嘅飯枱前，旁邊係隻舊米缸，蓋子開咗，露出白米粒粒，粒粒分明，似係笑住迎接新一天。米缸係爸爸親手钉嘅，邊緣有啲斑駁，但係乾淨，係一種踏實嘅存在。
係我哋由空到有、由破碎到重建嘅屋仔。係由沉默到有聲，由冷清到溫暖嘅早晨。係一煲飯嘅香氣，係一碟炒蛋嘅金黃，係一碗白粥嘅柔軟。係一種叫人安心嘅味道。
係我哋嘅米香。係一種唔使講出口，但係人人都知嘅味道。係一種「我哋係一家人」嘅味道。係一種「我哋喺一齊」嘅味道。
媽媽將飯盛好，端上枱，爸爸將菜炒好，我幫手斟粥。三個人，三隻碗，三雙筷。無電視，無新聞，無劇集，淨係有彼此。
我夾起一啖飯，放入口，米粒軟中帶彈，似係話畀我知：呢個家，已經重新開始。
窗外有麻雀跳嚟跳去，吱吱喳喳咁叫。風吹過窗邊吊咗個舊風鈴，叮叮一聲，似係應和。我哋三人靜靜咁食緊飯，無講多話，但係每口飯都係一種溫柔嘅承諾。
「細禧，你睇下呢張相。」媽媽輕輕咁將一張照片遞咗比我，聲音柔柔地，似係介紹一件珍貴嘅寶物。
我接過張相，手指沿住邊緣掃過，紙質微涼。相中係米缸旁邊，我哋一家三口站喺度，笑得唔係刻意，係一種自然流露出嚟嘅快樂。
爸爸站喺中間，雙手插喺褲袋，頭微側，咧住嘴笑，係佢最自然嘅樣子。媽媽喺左邊，頭靠住爸爸膊頭，右手搭住我膊頭，似係想將我拉近少少。我喺右邊，穿住件舊校服，頭髮仲係亂咁梳，但笑得真係開心。
「呢張相真係勁。」我睇住張相，忍不住咁話。
「係呀，係我哋。」媽媽輕聲講，眼神望住遠方，似係睇住過去，又似係睇住將來。
我問：「點解係米缸旁邊影？」
媽媽笑咗，笑得眼角有少少紋：「因為呢度係起點啦。」
「起點？」
「對呀。」媽媽指咗指米缸，「你細個嗰陣，屋企窮，米缸成日空。你爸爸日日早起返工，返嚟就係洗菜、煮飯。我哋一齊由一粒米開始，慢慢堆返起嚟。」
我望住米缸，張蓋子仲係舊舊咁，有啲刮痕，係時間留低嘅痕跡。我伸手輕撫咗下，掌心觸到木紋，有種溫暖嘅實在感。
「係起點，都係終點？」我問。
媽媽點頭：「係呀，係我哋嘅家。」
爸爸喺度聽完，插嘴講：「唔係終點，係繼續。」
媽媽笑咗：「係啦，係繼續。」
我睇住張相，心入面有種暖暖嘅感覺，似係食咗碗熱騰騰嘅白飯，簡單，但真係飽足。
「呢係唔係普通人嘅屋企。」我講。
「係呀，」媽媽輕輕咁回應，「係唔係普通人嘅屋企。」
爸爸伸個懶腰，站起身：「講咗咁多，不如落廚，今晚我煮。」
媽媽笑：「你煮？」
「對呀，我煮。」爸爸扮認真，「細禧，你幫手切菜。」
我扮驚訝：「咁屋企會唔會冇飯食？」
「你先理你自己啦。」爸爸笑住咁講，順手彈咗我額角一記。
媽媽拎住張相，放返入相簿，封面係藍色嘅，角位有啲褪色。佢將相簿放返落米缸旁邊，輕輕咁，似係安置一件紀念品。
屋企靜咗一陣，只聽到風扇轉緊，同埋廚房度水喉滴水嘅聲音。係一種寧靜，係一種實實在在嘅幸福。
係米缸旁邊。係我哋嘅起點。係我哋嘅家。係我哋嘅未來。
「細禧，你睇下呢張相。」媽媽將一張泛黃嘅照片放喺飯桌上，話講得輕輕地，似係提起一塊細細粒粒嘅米糠。
我望過去，張相係喺米缸旁邊影嘅。媽媽將相紙攤開，好似攤開一張地圖，一張屬於我哋嘅記憶地圖。飯桌係張舊木枱，桌面有幾道裂痕，仲留低以前我畫字嘅痕跡。
照片入面係我哋一家三口，站喺米缸旁邊。爸爸一隻手搭住我膊頭，另一隻手拎住米袋，袋口有幾粒白米跌落去地上，似係笑住跳緊。媽媽喺中間，笑得眼角都皺咗，唇角向上彎，似係風吹過稻田咁自然。
我伸手輕輕撫過相紙邊緣，手指停喺爸爸嘅眉頭上。以前佢成日愁眉苦臉，但係呢張相入面，佢笑得露出牙齒，眼神亮亮地，似係睇住希望。
「呢張相真係勁。」我忍不住笑，語氣帶住點點得意，「好似係一場勝利嘅慶功宴。」
媽媽睇住我，眼神溫柔，似係落雨天入面嘅陽光：「係呀，係我哋。」
爸爸喺度剷咗句入嚟：「唔係『係我哋』咁簡單，係『我哋一齊捱過』。」佢講完，拎起茶杯啜咗口茶，杯口仲有水珠滴落去枱面。
我睇住張相，心入面暖暖地。係我哋笑住嘅一刻。係爸爸眉頭唔再打結、媽媽唇角唔再勉強、我哋三個人眼神都睇住同一方向嘅一刻。係一種唔講得晒、但係真係嘅幸福。
係由空米缸開始，一粒一粒倒返入去嘅地方。係一種由無到有嘅過程，係一種靠住彼此先至有嘅日子。係一種「我哋一齊捱過」嘅見證。
「係唔係普通人嘅屋企。」我講咗句，語氣似係肯定，唔係問。
媽媽睇住我，眼神似係落雨天入面嘅陽光，溫柔又有光：「係呀，係唔係普通人嘅屋企。」
爸爸喺旁邊插嘴：「唔係唔普通，係真。」
「真係唔普通。」我補咗句，媽媽笑咗，爸爸都笑咗。
窗外樹影晃動，陽光從葉縫間漏落嚟，打喺飯枱上，同張相紙上嘅光斑重疊。係屋企。係早晨過咗嘅午後。係米缸旁邊。係張舊木枱、杯中嘅水、窗外樹影晃動嘅下午。
係我哋嘅起點。係我哋嘅終點。係我哋嘅家。
媽媽將張相夾入相架，相架係我哋之前影嗰張舊相，係米缸見底嗰陣影嘅。兩張相，兩個時間，同一個地方，同一班人，但係唔同嘅眼神。
舊相入面，我哋眼神有啲疲倦，有啲勉強；呢張新相，眼神亮咗，似係米粒返晒入缸咁，粒粒都係希望。
係一種，叫「我哋係一家人」嘅證據。
「細禧，你點睇未來？」
爸爸問，聲音低低地響喺飯廳入面。佢坐喺飯桌頭，背脊微微彎咗，雙手交疊放喺枱面，指節微凸，似係想穩住自己嘅情緒。佢睇住我，眼神唔閃，似係真係想聽我講。
我睇住佢，手指輕輕敲咗下碗邊，似係掂量住一粒米咁，慢慢咁講：「我唔再諗住出國。」
爸爸微微一怔，眉頭輕皺，似係唔肯定自己聽到：「你唔會後悔？」
「我唔係放低夢想，」我講得慢，但係肯定，「係我哋一齊追。」
媽媽喺度洗碗，聽到呢句，手停咗一停，泡沫由指縫滴落去水盆，「啪」一聲，似係落淚咁。佢唔轉頭，但係唇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眼角都似係亮咗少少。
爸爸睇住我，眼神由疑惑慢慢轉成一種我從前唔太識睇嘅神情，似係安慰，又似係釋懷：「你真係唔係細路咗。」
我笑笑，端起碗飲咗口湯，熱氣蒸上眼鏡片，朦朧咗視線。放下碗，我繼續講：「我唔係唔想走，係我哋唔使分開。」
爸爸沉默咗一陣，似係將呢句話收落心入面。佢點咗下頭，伸手過嚟，輕輕拍咗拍我膊頭，手掌有風霜，但係溫暖。
「……你真係唔係人。」佢笑咗，語氣似責備，但係眼中有光。
「我係人，」我睇住佢，眼神唔閃，「只不過係有夢想又有屋企。」
媽媽轉過身，靠喺廚房門口，雙手交疊胸前，睇住我哋，眼神有光。係一種「我哋屋企，係我哋」嘅光。係一種「我哋唔會再放低對方」嘅光。係一種「我哋係一家人」嘅光。
窗外，風吹過屋邨，細路晾喺窗外嘅衫輕輕搖晃，似係跳緊舞。陽台外，晾衣繩上掛住幾件乾咗嘅校服，風一吹，衣角飛飛，像係揮手。
屋企入面，飯香未散，米缸蓋緊，係一種實實在在嘅感覺。
係一種，叫「未來唔使走遠，就喺屋企」嘅感覺。
「細禧，我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爸爸講咗句，聲音唔大，但係似係屋企入面每一粒塵都聽得清楚。佢坐喺飯桌頭，雙手交疊胸前，眼神唔閃，似係話畀我知，呢句唔係講笑。佢眉頭微微皺起，頸梗直直，係一種話到尾唔會反口嘅堅定。
「係呀，係唔係普通人。」媽媽接咗口，佢喺度斟茶，茶壺嘴冒出一絲絲白煙，似係屋企嘅呼吸。佢將茶杯放低，睇住爸爸，唇角微揚，係一種經過風雨先至有嘅笑。佢隻手仲係茶壺柄上，指尖輕輕搭住，似係想留住呢一刻嘅溫度。
我睇住佢哋，心入面有一種暖暖嘅感覺，唔似從前咁空。我將筷子夾起又放下，似係掂量住一碟餸咁，其實係掂量住呢個家。我唔出聲，只係靜靜咁坐低，手指無意識咁輕敲枱面，似係打拍子，又似係想跟住屋企嘅節奏。
「係呀，係唔係普通人。」我終於講咗句，聲音唔高，但係似係屋企四圍都起咗共鳴。我哋一齊笑。唔係大笑，係一種由心底慢慢浮上嚟嘅笑，似係白米煲成粥咁，慢慢熱、慢慢稠。笑得唔齊整，但係真。
係屋企。係早晨過咗嘅中午。係飯桌。係張舊飯桌，桌面有刮痕，係我哋一家三口日日坐低嘅地方。係一種唔使講都知嘅習慣，連筷子擺邊都係固定咗嘅。
係米缸旁邊。係張米缸，蓋子開咗半邊，可以睇到白米粒粒，似係一粒一粒嘅光。媽媽伸手入去撳咗撳米，指尖沾咗粒碎，佢笑咗笑，話：「夠食三個月。」係一種實實在在嘅存在，係一種「我哋有飯開」嘅安心。
係我哋嘅家。唔係豪宅，唔係電視劇入面嘅佈景，係一間有風吹入窗、有雨打喺簷、有飯香、有笑聲、有沉默都唔覺尷尬嘅屋。窗簾係舊咗啲，邊位有補丁，但係洗得乾淨。電視機仲係CRT，播緊新聞，聲音細細，似係屋企嘅背景音樂。
係我哋嘅米香。係早晨起嚟聞到嘅飯香，係夜深人靜時肚餓咗嘅一煲白粥，係一種叫人安定嘅味道。爸爸最鍾意喺粥面洒少少油條，媽媽就鍾意落鹹菜，我哋唔會講，但係各自有各自嘅習慣。
係我哋嘅故事。唔係驚天動地，唔係轟轟烈烈，係由空米缸開始，一粒一粒倒返入去嘅日子，係由沉默到有聲、由分開到一齊嘅過程。有時會爭拗，有時會唔講聲，但係飯照煮，茶照斟，屋企照舊。
係我哋嘅未來。唔使走遠，唔使隱瞞，係一齊煮飯、一齊傾計、一齊笑、一齊面對低谷嘅日子。爸爸會問我功課，媽媽會話「食多啲菜」，我哋唔會講「愛」字，但係每句話都係愛。
係屋企。係我哋。係一家人。
（米缸無米：餘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