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從藏劍山莊訂下婚約回來後,段氏一反往日的清靜,整座宅邸忽然熱鬧起來。

紅帳、紅簾、紅紙、紅帖,所有人都開始忙碌,準備婚宴、貼囍、送聘、擇日……仿佛一夜之間,段氏要嫁個公主似的。

但沒人比段小少爺更忙。

他一一親自過目,親自安排,甚至連新房的佈置也不假手旁人。僕人們雖勸他只需吩咐一聲,少爺卻仍是事必躬親,眼神一刻都不敢離開。

紅被、子孫桶、龍鳳燭……樣樣他都檢查,眼神一絲不苟。只是耳根卻紅得像要滴血似的,尤其當看到那象徵「多子多孫」的喜物時,更是臉紅到別開頭,卻又不肯快步略過。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案几上的那盆蘭花。

那是成親時最常見的擺設——蘭花,象徵情愛與高潔,也寓意子孫綿延。

僕人笑著介紹:「這是依規矩擺的蘭花,意味新婚合好,兒孫滿堂……」

他卻靜靜地看著那花,沉默了片刻,道:

「換掉吧。」





「啊?少爺……不擺蘭花的話,可就不合——」

「換成滿天星。」他語氣平靜,語速也不快,但語尾沒有可商量餘地。

僕人一怔:「可、可是……那種花只是襯花,而且……」

「她喜歡的就是那個。放她喜歡的就好。」

僕人們面面相覷,一時無話。少爺已轉身背對,聲音輕了些:





「婚房……總要讓她喜歡一點。」

等滿天星真的擺上來的那一刻,整個房間好像忽然輕盈了許多。

段小少爺站在那細碎的白花前,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像陷入了很深的回憶。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段小少爺第一次注意到她手裡抱著滿天星,並不是什麼偶然巧遇,而是他每年例行去神醫館覆診時的風景。

他躺在病床上,病體沉靜,窗外時常有陽光。看著她手裡抱著一大束滿天星,步伐輕快。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偶爾——是年年如此。

有時是晨間,有時是傍晚。他不問,也無人解釋,只是看著,看久了。





那花太輕、太白,與她很配,配得像畫。

他一開始以為是要送給他的,心裡微微一跳。

可她總是經過,從不留下——花也帶走。

後來他才知道,那花不是送他的。她總是拿去送別人。

可他還是會看。年年都看,像一種執念,也像一種奢望。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出聲問她:

「你……怎麼每次都拿著滿天星?是要送誰嗎?」





她愣了愣:「嗯?對啊,不是給你啦,怎麼了?你要花?」

他撇開視線,小聲地說:「我沒有……我只是問問。」

她聳聳肩:「反正我覺得好看就買了唄,送人而已。你別像哪些大人,真奇怪,還要管什麼花語什麼意思。累不累啊。」

「……滿天星的花語是清純與純真。」他沉聲道,聲音低低的,「也不太像是給我這種病人。」

她挑眉:「哎呀你這人真囉嗦……你要就給你一些就是了。」

「……要。一小束就好。」

從那以後,他每次都能從她手中那大束滿天星裡,得一小束。她也沒當回事,像分糖給小孩一樣,隨手一撕就遞過來。他卻如獲至寶。

也許她只是隨手分給他,也許她根本不記得花語。但他卻記得。





滿天星——清純、守望、無盡浪漫。

她喜歡的是滿天星的樣子,而他喜歡的是花背後她不曾知曉的意義。
也許她若知道了,就不會再送他了。

還好她不知道。

段小少爺看著案几上的滿天星,久久沒動。

忽然他眉一動,目光投向窗台。

然後不經意的看了一下窗口說:「二哥回來了,就通知一下,別每次都偷偷過來。」

段氏二少爺拍拍衣袖,笑得賊兮兮:「喲,小弟終於要跟你那小青梅結為連理了,恭喜恭喜啊。還以為你要單戀無果咧。」





段小少爺耳根一紅,語氣卻淡淡的:「你回來了,怎麼不先去拜見爹娘?」

「免了吧,每次回來他們念我念得跟誦經似的,我待一會就走——」

「太遲了。」他平靜地打斷,「他們知道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隻小白鴿「咕」地落在窗前。

他取下信紙展開,上頭寫著熟悉的筆跡:

「讓二子速來主廳一趟。不得不來。」

段小少爺將紙條遞過去,語氣平淡:「請吧。」

屋內的滿天星靜靜綻放著,映著夕陽,有種不屬於這場婚事的寧靜。

他站在那裡,望著那些花,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微笑。

他想像她看到這些花時的神情——

也許只是抬頭一笑,也許只是輕聲一句:「怎麼放了這個?」

但只要她笑就好。

像是有人給他一束偷偷藏起的情書。

不是為他寫的,他也知道。

可他還是讀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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