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縷長路守候-劍三: 滿天星
自從從藏劍山莊訂下婚約回來後,段氏一反往日的清靜,整座宅邸忽然熱鬧起來。
紅帳、紅簾、紅紙、紅帖,所有人都開始忙碌,準備婚宴、貼囍、送聘、擇日……仿佛一夜之間,段氏要嫁個公主似的。
但沒人比段小少爺更忙。
他一一親自過目,親自安排,甚至連新房的佈置也不假手旁人。僕人們雖勸他只需吩咐一聲,少爺卻仍是事必躬親,眼神一刻都不敢離開。
紅被、子孫桶、龍鳳燭……樣樣他都檢查,眼神一絲不苟。只是耳根卻紅得像要滴血似的,尤其當看到那象徵「多子多孫」的喜物時,更是臉紅到別開頭,卻又不肯快步略過。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案几上的那盆蘭花。
那是成親時最常見的擺設——蘭花,象徵情愛與高潔,也寓意子孫綿延。
僕人笑著介紹:「這是依規矩擺的蘭花,意味新婚合好,兒孫滿堂……」
他卻靜靜地看著那花,沉默了片刻,道:
「換掉吧。」
「啊?少爺……不擺蘭花的話,可就不合——」
「換成滿天星。」他語氣平靜,語速也不快,但語尾沒有可商量餘地。
僕人一怔:「可、可是……那種花只是襯花,而且……」
「她喜歡的就是那個。放她喜歡的就好。」
僕人們面面相覷,一時無話。少爺已轉身背對,聲音輕了些:
「婚房……總要讓她喜歡一點。」
等滿天星真的擺上來的那一刻,整個房間好像忽然輕盈了許多。
段小少爺站在那細碎的白花前,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像陷入了很深的回憶。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段小少爺第一次注意到她手裡抱著滿天星,並不是什麼偶然巧遇,而是他每年例行去神醫館覆診時的風景。
他躺在病床上,病體沉靜,窗外時常有陽光。看著她手裡抱著一大束滿天星,步伐輕快。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偶爾——是年年如此。
有時是晨間,有時是傍晚。他不問,也無人解釋,只是看著,看久了。
那花太輕、太白,與她很配,配得像畫。
他一開始以為是要送給他的,心裡微微一跳。
可她總是經過,從不留下——花也帶走。
後來他才知道,那花不是送他的。她總是拿去送別人。
可他還是會看。年年都看,像一種執念,也像一種奢望。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出聲問她:
「你……怎麼每次都拿著滿天星?是要送誰嗎?」
她愣了愣:「嗯?對啊,不是給你啦,怎麼了?你要花?」
他撇開視線,小聲地說:「我沒有……我只是問問。」
她聳聳肩:「反正我覺得好看就買了唄,送人而已。你別像哪些大人,真奇怪,還要管什麼花語什麼意思。累不累啊。」
「……滿天星的花語是清純與純真。」他沉聲道,聲音低低的,「也不太像是給我這種病人。」
她挑眉:「哎呀你這人真囉嗦……你要就給你一些就是了。」
「……要。一小束就好。」
從那以後,他每次都能從她手中那大束滿天星裡,得一小束。她也沒當回事,像分糖給小孩一樣,隨手一撕就遞過來。他卻如獲至寶。
也許她只是隨手分給他,也許她根本不記得花語。但他卻記得。
滿天星——清純、守望、無盡浪漫。
她喜歡的是滿天星的樣子,而他喜歡的是花背後她不曾知曉的意義。
也許她若知道了,就不會再送他了。
還好她不知道。
段小少爺看著案几上的滿天星,久久沒動。
忽然他眉一動,目光投向窗台。
然後不經意的看了一下窗口說:「二哥回來了,就通知一下,別每次都偷偷過來。」
段氏二少爺拍拍衣袖,笑得賊兮兮:「喲,小弟終於要跟你那小青梅結為連理了,恭喜恭喜啊。還以為你要單戀無果咧。」
段小少爺耳根一紅,語氣卻淡淡的:「你回來了,怎麼不先去拜見爹娘?」
「免了吧,每次回來他們念我念得跟誦經似的,我待一會就走——」
「太遲了。」他平靜地打斷,「他們知道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隻小白鴿「咕」地落在窗前。
他取下信紙展開,上頭寫著熟悉的筆跡:
「讓二子速來主廳一趟。不得不來。」
段小少爺將紙條遞過去,語氣平淡:「請吧。」
屋內的滿天星靜靜綻放著,映著夕陽,有種不屬於這場婚事的寧靜。
他站在那裡,望著那些花,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微笑。
他想像她看到這些花時的神情——
也許只是抬頭一笑,也許只是輕聲一句:「怎麼放了這個?」
但只要她笑就好。
像是有人給他一束偷偷藏起的情書。
不是為他寫的,他也知道。
可他還是讀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