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磡殯儀館的陰冷仿佛還粘在骨縫里,踏入中環這棟老舊商廈頂層的“護港組”總部,吳歡(那個曾經被水泥禁錮、如今依附在柏禧靈力中的女童靈體)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拋進萬花筒的玻璃珠。
“嘩——!”她虛幻的身影在刻滿符文的銅墻前興奮地轉著圈,半透明的指尖試圖去碰觸墻壁上遊走的微弱金光,卻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她毫不在意,又飄到巨大的實木圓桌上方,好奇地打量著桌面上那些深奧的陣圖刻痕。“呢度…好光!好暖!同條村完全唔同!”她清脆的童音直接在柏禧和阿強的意識中響起,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雀躍。
“喂,新嚟嘅細路女?”一個略帶沙啞的少年聲音響起。墻角陰影里,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靈體現身。他穿著舊式的短打布衫,臉色是靈體特有的蒼白,眼神卻靈動狡黠,腰間還掛著一個小小的、刻著符文的銅葫蘆。他是吳坤役使的小鬼,阿楓。“跟楓哥嚟,帶你認下路,呢度好嘢多到你唔信!”
吳歡眼睛一亮,立刻忘了研究銅墻,像只快樂的小鳥般飄到阿楓身邊:“真系?有冇…有冇玩具?”她怯生生又充滿期待地問。阿楓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玩具?包你大開眼界!跟我嚟!”兩個靈體一前一後,穿墻過壁,瞬間消失在走廊深處。
柏禧看著吳歡消失的方向,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了一絲。阿強抱著手臂,依舊是那副痞笑:“睇嚟佢同阿楓幾啱key。”
“柏禧,過嚟。”吳坤低沈的聲音不容置疑。他示意柏禧跟他走進一間獨立的辦公室。這里的陳設同樣古樸,檀香氣息更濃,一面墻上掛著巨大的香港地圖,地圖上某些區域閃爍著常人看不見的、代表能量異常的紅點。
吳坤從厚重的實木抽屜里拿出一疊厚厚的文件,推到柏禧面前。紙張帶著特有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朱砂氣息。“保密協議、免責聲明、行動守則…全部睇清楚,簽名。”他的話語簡潔直接。柏禧默默拿起文件,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當看到“薪酬福利”一欄時,他的手指頓住了。
**月薪:港幣叁拾萬元整(HK$300,000.00)**
後面還有詳細的福利條目:人身意外保險(涵蓋靈異傷害)、教育津貼、特殊醫療保障……
三十萬?一個月?柏禧以為自己看錯了小數點。他猛地擡頭看向吳坤。吳坤面無表情:“你嘅能力,值呢個價。不過你未夠秤(未成年),錢會按月存入你媽銀行戶口。”




“存入…我媽戶口?”柏禧的聲音有點幹澀。他可以想象母親看到這筆天文數字的存款時,會是何等反應。

***

深水埗狹小的公屋單位里,晚飯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柏禧的母親——陳秀娟,一個被生活磨礪得異常堅韌的女人,此刻拿著銀行存折副本,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她的臉色先是震驚,繼而漲紅,最後變成一種混合著憤怒和巨大恐懼的鐵青。

“三…三十萬?!”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猛地將存折拍在油膩的折疊桌上,碗筷震得叮當響。“吳柏禧!你同我講清楚!你放學唔返屋企,成日唔知去邊!而家無端端戶口多咗三十萬?!你系咪學壞咗?!系咪去咗做犯法嘢?!走私?販毒?定系…定系去咗幫人收數打架?!
她越說越激動,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更多的是被欺騙和恐懼擊中的憤怒。她抄起旁邊的雞毛撣子,手臂顫抖著指向柏禧:“講!唔講清楚我今日打斷你對腳!




柏禧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睛和顫抖的身體,心里堵得難受。他試圖解釋:“媽,唔系咁嘅!我系做嘢!正經工!喺環…”
“中環?!中環邊度會請你個中學生做嘢仲俾三十萬?!你呃鬼食豆腐啊?!”陳秀娟根本不信,雞毛撣子帶著風聲就抽了過來!
“啪!”
雞毛撣子沒有落在柏禧身上。一只半透明的手穩穩地抓住了它。阿強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母子之間,臉上沒了慣常的痞笑,帶著少有的嚴肅:“娟姐,冷靜啲。柏禧冇講大話。”
陳秀娟被這憑空出現的“人”嚇得倒退一步,雞毛撣子脫手掉落。“你…你系邊個?!”
“我系阿強。柏禧老豆嘅朋友。”阿強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可信,“娟姐,你信我一次。柏禧做嘅工,系政府最高機密,唔可以隨便講。但絕對正經,絕對安全,仲系為香港做好事。嗰三十萬,系佢應得嘅人工。你唔信我,唔信柏禧,總要信政府啩?我帶你去睇下佢返工嘅地方。”
陳秀娟驚疑不定地看著阿強半透明的身體,又看看兒子焦急懇求的眼神,最終,對兒子的擔憂壓倒了一切。“好…我跟你去睇!如果呃我…”她咬著牙,沒把狠話說完。
***
再次踏入護港組總部,陳秀娟的震驚比吳歡更甚。那些流轉符文的銅墻、散發著古老氣息的法器、巨大的刻陣圓桌,還有空氣中那股奇異的混合氣味,都讓她感到一種超乎想象的沖擊。
辦公室的門打開,吳坤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目光落在陳秀娟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覆雜。陳秀娟擡頭,當看清吳坤那張與亡夫吳偉大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威嚴剛毅的面容時,渾身猛地一震!塵封的記憶瞬間被喚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脫口而出:




“老…老爺?!”
吳坤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也認出了眼前這個被生活磨礪得有些憔悴、卻依稀帶著當年輪廓的女人。他臉上的線條不易察覺地柔和了一絲,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沈:“家嫂。”
這一聲久違的稱呼,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陳秀娟心中積壓多年的委屈、疑惑和悲傷。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
吳坤示意她坐下。他親自出面,話語中透露出的官方背景,以及出示的、蓋著保安局特殊鋼印的保密協議副本,終於讓陳秀娟勉強相信了兒子並非誤入歧途。當吳坤平靜地說出:“家嫂,偉大生前,亦系為我哋工作嘅重要一員。佢嘅付出,守護咗好多人。”時,陳秀娟的眼淚更是洶湧而下。她捂著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有對亡夫隱藏身份的震驚與恍然大悟,有這麽多年獨自撫養兒子的辛酸被理解的釋然,更有面對這位威嚴“老爺”時覆雜的敬畏與委屈。
“老爺…”陳秀娟哽咽著,用袖子擦著眼淚,“偉大佢…佢從來冇同我提過…我…我真系唔知…”
“我知。”吳坤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沈重的理解,“呢啲嘢,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系我哋吳家…虧欠咗你。
陳秀娟搖搖頭,淚水依舊止不住。她擡起頭,紅著眼眶,帶著一個母親最深的憂慮和最卑微的請求看向吳坤:“老爺…柏禧佢…請您…請您一定要保證佢安全!”
吳坤看著兒媳通紅的眼睛,沈默了片刻。他那雙洞悉世事、慣於發號施令的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沈重。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沈穩,卻似乎多了一份鄭重的承諾:“家嫂,放心。佢系偉大嘅仔,亦系我吳坤嘅孫。只要我仲有一口氣喺度,就唔會俾佢有事。呢度嘅嘢,交俾我。”
這近乎誓言的話語,終於讓陳秀娟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看著眼前這位威嚴又帶著一絲陌生的“老爺”,又看了看兒子,最終,帶著滿心的覆雜與恍惚,在阿強的陪同下離開了這個光怪陸離卻又無比沈重的世界。
送走了母親,柏禧看著祖父吳坤那依舊挺拔卻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的背影,第一次對這個老人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血緣深處的觸動。
然而,這份短暫的觸動很快被打破。
“呃…!”端坐在主位上的吳坤突然悶哼一聲,身體猛地繃緊!他左手猛地捂住右手手腕!那里,那圈如同烙印般的暗紅色疤痕,此刻竟如同燒紅的烙鐵般變得赤紅滾燙,甚至發出極其輕微的“滋滋”聲!一股狂暴、陰冷、充滿侵蝕性的氣息瞬間從疤痕處彌漫開來!他剛毅的臉龐因劇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
“坤叔!”吳偉賓失聲驚呼,臉色煞白。
“老豆!”吳偉文反應最快,一個箭步沖上前扶住吳坤,即時朝柏禧和阿強吼道:“快!去修煉室!”
修煉室位於總部最深處,厚重的金屬大門上刻滿層層疊疊的封印符文。室內空間不大,地面、墻壁、天花板都鋪滿了刻有覆雜陣圖的青黑色石板,空氣中彌漫著強大的靈力壓制感。




吳偉文和吳偉賓合力,幾乎是半架著吳坤進入修煉室中央的陣眼位置。吳坤盤膝坐下,咬緊牙關,強行運轉自身靈力壓制手腕的異變。那赤紅的疤痕如同活物般蠕動,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中逸散,卻被修煉室強大的陣法力量死死束縛在一定範圍內,無法擴散。
阿強站在門口,看著吳坤痛苦掙紮的樣子,眉頭緊鎖,臉上的痞氣消失無蹤,眼神銳利如刀,緊緊盯著那蠕動的疤痕,仿佛要將其看穿。柏禧則感到一陣心悸,那疤痕散發出的陰冷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厭惡和恐懼。
“點解會咁?”吳偉賓焦急地操作著旁邊一個刻滿符文的儀器,上面顯示的能量波形圖劇烈跳動,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結界…核心唔穩定…反噬…”吳坤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
過了好一陣,在吳偉文不斷將自身精純靈力輸入其體內輔助鎮壓下,吳坤手腕上的赤紅才慢慢消退,恢覆成暗沈的疤痕,那股狂暴的陰冷氣息也漸漸平息。他渾身如同虛脫般被汗水浸透,大口喘著粗氣。
他擡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門口的柏禧和阿強,最終定格在柏禧身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睇到啦?時間冇得等我哋。”他指了指吳偉文,“由聽日開始,阿文每日放學,楂部電單車去接你。準時過嚟修煉!冇得偷懶!”
吳偉文咧嘴一笑,拍了拍柏禧的肩膀:“細路,準備好啦?文叔嘅車技,包你畢生難忘!”他眼中卻閃過一絲凝重。隨即,他收斂了笑容,指了指這間冰冷壓抑的修煉室,語氣變得嚴肅:“仲有,做好心理準備。你老豆當年都系咁捱過嚟嘅——開‘鬼脈’。”
“鬼脈?”柏禧對這個陌生的詞感到一絲不安。
站在一旁的吳偉賓推了推眼鏡,接過話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沈重:“系我哋吳家嘅秘傳之術。喺手腕脈搏旁邊…”他伸出自己的左手腕,指向橈動脈搏動處旁邊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淡銀色小點,“開一個特殊嘅靈力節點,叫‘鬼脈’。系我哋溝通陰陽、引動強大力量嘅關鍵鑰匙。”
他頓了頓,看著柏禧年輕的臉龐:“過程…會非常痛苦。需要用秘法同強大嘅靈力沖擊,強行喺血肉同經絡之中開辟出一條新嘅路徑。就好似…喺你條手度,生生掘開一條渠。嗰種痛楚,直入魂魄,唔系一般人可以承受。但系,唔開鬼脈,你嘅力量就永遠唔夠精純,永遠唔可以真正掌控你老豆留低嘅傳承,亦冇辦法真正守護你想守護嘅嘢。”
柏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腕脈搏跳動的地方,想象著那種“生生掘開”的痛楚,後背不由得泛起一絲寒意。
吳坤的目光又投向修煉室外,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正在和阿楓玩耍的吳歡:“嗰個女仔…叫吳歡系咪?叫阿楓唔好凈系掛住玩!教佢規矩,教佢點控制自身魂力!想留喺度幫手,唔系得個‘跟住’咁簡單!”

剛剛飄回來,正好聽到這句話的吳歡,興奮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嘴撅得老高,半透明的身體都黯淡了幾分:“嚇?!又要學嘢?!唔制啊!”她哀怨地看向柏禧,又看看一臉壞笑的阿楓,感覺自己的“第二人生”似乎也沒那麽完美了。
修煉室冰冷的青石地面反射著符文微光,吳坤手腕上那圈暗紅的疤痕如同沈睡的毒蛇。柏禧看著一臉苦相的吳歡,又看看吳偉文那輛停在角落里、造型誇張的改裝哈雷摩托,最後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腕那即將被“掘開”的位置。阿強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覆雜,沒有往日的玩笑,只低聲說了一句:“捱得過,海闊天空。”




中環的結界、祖父的傷疤、神秘的護港組、即將到來的撕裂之痛、以及身邊這個需要他守護的“女兒”……一條充滿荊棘與未知的道路,伴隨著引擎的轟鳴、吳歡的哀嘆和手腕上隱隱的幻痛,正式在十五歲的吳柏禧腳下展開。藏好的童年,徹底結束了。而那個被他稱為“老爺”的祖父,其承諾的重量與手腕疤痕下隱藏的秘密,也如同沈甸甸的巨石,壓在了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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