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交易
 
 
      很聰明吧,魚和宇,這個同音字既能方便我知道是他本人,又能對其他人隱瞞這是誰,不會被問東問西。
 
      不過他沒有回我的訊息,可能真的在等我的第二個任務吧,然而我沒時間多想,因為這學期居然有測驗——就在運動會之前。這也意味著,美術科的專題快到死線了。
 
      我花了個晚上畫來畫去,想畫更好的人像取代那堂課亂畫的烏鴉嘴。可是一不小心畫得太晚,害我今早遲到。
 
      我狼狽的背著白色書包衝進學校,才記起今天有早會!要去禮堂!而且遲到的人會安排站在最顯眼的地方,直至所有同學散去,我們才能按照訓導主任的指示離開!都是我的疏忽,明明放學後匡兒發了訊息提醒過我,結果我還是忘了。




 
      但也不是只有我,今早遲到的人不少,全都在禮堂邊的大窗下排成一列。我悄悄地站到隊尾,身旁是個不認識的女生。幸好我想起書包裡還有一個淺藍色口罩,立刻戴上遮掩面容。
 
      早會很快便結束,大家順著班次逐一返回教室,禮堂的出口就在我們列隊的這邊,輪到我班時,有好幾個同學包括匡兒和小美,都認得戴了淺藍色口罩的我。尷尬的笑臉不用擺出來的感覺真好,只要傻傻地眨眨眼作為回應就好。而且,幾乎沒什麼高年級的學生認出我來,真是太好了。
 
      走到最後的F班,我見到那個長瀏海的阿樂,他帶著惺忪的眼睛走路,全然沒留意這邊。正當我開始鬆一口氣時,走在後面的邱子宇出現了,我的視線與他的目光搭上,他的眼神還帶著未完全清醒的迷濛,啡髮有些亂,垂在額前。當他見到我慌亂的瞳仁時,視線明顯一頓,隨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幾乎稱得上調侃的笑意。
 
      他認得出來是我。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我一如既往的短馬尾?還是矮小的身形?我還愛穿學校的粉色針織背心,再背上白色書包,是這些特徵出賣了我嗎?我怎麼覺得這麼丟臉呢?我明明戴著口罩,還是忍不住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慶幸人群轉瞬便散掉,剩下我們這一排遲到的學生。訓導主任從最前面開始點名,通常前面的人他都很快放行,越後──即是遲到得更久的,就會訓話。我數數看,自己是倒數第六個。
 
      不一會,訓導主任靠近我這邊了,他咳了幾聲,翻起夾板的紙張,念出:「又是你,B班的張艾明,我說了多少遍耳環要脫掉?」
 
      我好奇地往右則看過去,旁邊的女生和我都不是很高,因此這個張艾明的半張臉是顯而易見的。他碎碎的瀏海貼住了眼睛,左眼下還有一顆像星星的痣,皮膚白滑還帶分清秀,霎那間那輪廓有種女生的錯覺。他左耳戴著一枚粗型的銀圈耳環,乍看之下跟邱子宇那款耳環有幾分相像。
 
      我帶著懷疑把身子往後靠一點,重新審視他的身形——那樣高瘦的輪廓,分明就是那天我在學校花叢邊,親眼目睹和邱子宇接吻的男生。
 
      我驚呆起來,再站直身子,居然在列隊中碰上了邱子宇的情人,原來他們戴的是情侶耳環,是一左一右對吧?




 
      「還有你的頭髮,什麼時候去剪?」訓導主任又對他說。
 
      聽到這,我也急忙將自己的斜齊的瀏海通通撥去一邊,露出醒目的眉毛,其餘的衣著儀容,都沒問題了,白褶裙剛好及膝,領口的鈕扣也扣了。
 
      張艾明從我面前走過,看來被訓導主任放行了。他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香水味,他不是像我們一樣背著書包,而是斜背著一個時髦的側袋。當他背影漸行漸遠時,我注意到那枚耳環,已經被摘下來了。
 
      之後輪到我被訓導主任說教了,若我再不好好控制遲到的量,就會記小過,聽得我心慌。
 
      我垂頭喪氣的獨自返回教室。七樓走廊空無一人,我快步經過B班,抬眼卻撞見林安安正抱著一堆課本朝我這邊走來。課堂已開始,她顯然是班長,被派去拿東西。
 
      我們四目交接,逃不掉,我只好微微點了下頭,當作打個招呼,然後快步從她身邊經過。
 
      「等等!」這一聲讓我下意識的站住,也讓我內心默默嘆息。不會又有麻煩吧?
 




      我轉過身,林安安便小跑過來,站在我面前。她雪亮的眼睛時刻動人,好像從不睏倦。她的樣子長得很無害,留著眉上的瀏海和烏黑的長馬尾,嬌小的身形抱著笨重的課本。
 
      「那個……關於那封信,真的……是他本人撕破的嗎?他……他有沒有說過什麼?」她支支吾吾的問出口,看起來是鼓起勇氣來求證。
 
      我如實回答:「是他撕的,他……」他說過什麼?只有難聽的話吧。
 
      「這種老套又噁心的情書,我是不會收。」
      「我不是叫你把那封信丟掉嗎?」
      「你們也可以告訴那個寫信的人,我不會收,亦不要做這種無謂的事。」
 
      我想起的只有這些話,對著眼前這位可愛的女生,怎麼說得出口?
 
      「他說不收情書,就這樣。」我給她一抹安慰的微笑,希望她不要再追究。然而她垂下頭,神情明顯失落。我忍不住加了句:「你就不要太傷心了,他不值得。」
 
      沒想到這句話讓她更不高興,她抿著嘴,抬頭盯住我,小聲道:「他才不會這樣。」然後她便轉身回教室去。




 
      我搖搖頭,繼續往自己的教室走。
 
      是當局者迷啊。要是告訴她邱子宇是喜歡男生的,她也不會信,可能還說我誣衊呢。她可不知道,和邱子宇有非一般關係的人,就在她的B班裡。
 
      這一天過得相當漫長,包括我喜歡的美術科也是。歐陽老師對我在家畫的草稿全都不滿意,可是後天便要交了,難道我只能畫自己的樣子上去?
 
      好不容易撐過了最後一堂課,終於能揹起書包回家。我拉起放鬆的大笑容,伸了個懶腰,便去拍拍匡兒的肩膀,說一起乘車回家。
 
      「你不是要上數學輔導班嗎?」匡兒背起書包問的一句,瞬間將我打入地獄,天殺的我居然忘了。
 
      我如石頭般僵硬了,站在原地不動,下一秒崩潰地雙手掩著臉吶喊:「啊──為什麼啊?」
 
      「不要緊,反正今天我也要參加工作坊,看看結束了能不能一起回去吧。」
 




      「什麼工作坊?」我放下雙手,欲哭無淚的問。
 
      「職業就向工作坊。」匡兒帶著堅毅的眼神說出。
 
      「啊?」聽到名字便知道一定是無聊透頂的活動,就只有匡兒才有興趣。
 
      「那就這樣,再見。」匡兒趕緊拿好隨身物品,轉身便走,我無力的向她揮揮手,沒精打采的離開E班教室。為什麼只有我要參加這該死的數學班?
 
      然而,當我想到要去F班教室時,突然有種奇怪的期待感在心底裡滲出來。這不對啊,是我討厭的數學班耶,為什麼會期待走進F班教室?
 
      我懷著這說不清的心情走進F班,放眼看進去,有幾個同學向我露出八卦的神色,似是在盼望今天還能看到上次的好戲。
 
      正當我想找個角落位置坐下時,我才驚覺邱子宇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他不在。




 
      他居然不在?而為什麼心裡那鼓期待感悄然變成一絲失落感?這是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順著腳步去到平時選修科的位置坐下,反正今天他不在,就不必避嫌了。對,沒有他的課堂還更輕鬆呢。
 
      怎料我安頓好所有東西後,斜對面的人忽然轉個身,對著我樂呵呵的道:「今天邱子宇不在喔。」
 
      對喔,我怎麼忘了這個叫阿樂的傢伙,他就坐在邱子宇前面,看來還是有點倒楣。
 
      「哪又怎樣?」我語氣平淡地回應,同時拿出原子筆準備上課。
 
      「沒有,跟你說說罷了。」
 
      「跟我說幹什麼?去跟林安安說啊。」話一出口,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對方知道嗎?
 
      「哦?你也知道啊?」他居然兩眼發亮回問我,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然後他又問:「你還知道什麼?」
 
      「還能知道什麼?」我反問。
 
      他歪頭看著我,我板著臉看著數學工作紙,他便緩緩開口道:「我怎麼覺得你很討厭我似的?我做了什麼嗎?」
 
      我勾起嘴角一笑,抬頭望向他:「Bingo。那就要問問你的嘴巴做了什麼事。」
 
      不知道他是不是心邪了,想到一些色迷迷的事,令他跟著色迷迷的笑起來,瞇起眼睛問:「我的嘴巴能做什麼事?」
 
      拜託,真的完全不想跟他講話。難道物以累聚是真的?他跟邱子宇那副嘴臉都有種不約而同的欠扁。
 
      我無視他,接下前面同學傳過來的課堂工作紙,但他仍死心不息:「別這樣嘛,大家一場同學,你若是有不懂的題目,可以隨便問我。」
 
      聽了這句讓我嗤之以鼻,一邊將工作紙往後傳,一邊回他:「問你倒不如去問老師好了。」
 
      他側著身子坐,單手接過前面傳來的工作紙,同時面向我說:「哎,你別小看我們啊。袁老師是指定讓我們數學成績良好的人,留下來輔導其他同學。只要肯留下來,就能賺到課堂的分,加到考試裡!」
 
      因為邱子宇的座位空了,他便靠後拼命伸長手,將工作紙遞到後面的同學手中,嘴邊還忙著解釋:「所以上次邱子宇才留下來,這次就留不了,因為……」瞧他一臉賣關子的模樣,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垂眼分析一下今天的題目。
 
      可他還是不死心:「因為今天他要去約會了。」
 
      聽到約會這個字,腦裡便隨即浮現今早的張艾明──貼眼的碎瀏海、眼下那顆星星痣、以及左耳上的粗銀耳環。該不會這兩男又去學校花叢那邊亂搞吧?
 
      我微微搖頭,不去想他人的事,接著聽到袁老師開始講課,慶幸不用再聽阿樂胡說八道。
 
§
 
      上了半堂課,大家都很專心,只是袁老師很喜歡叫我到黑板前解答題目。這次我勉強寫對了一半,答案差一點,安全被放行。
 
      我一回到座位上,阿樂便找我說話:「對了,上次選修科的小美是你朋友對吧?可以把她的電話給我嗎?」
 
      他光明正大地拿出電話,整個人面向我,一副準備好輸入號碼的架勢,但我拒絕:「我記得上次她本人說了不給,我為什麼要給你?」
 
      「你不給的話,就是在擋住好姊妹認識男人的機會。」他拿手機向我比了比,說出不知羞恥的話。
 
      我反起白眼:「你?我看還是算了吧。」
 
      「說,要怎麼做你才給我她的電話。」
 
      我還沒來得開口,袁老師便朝他不滿地吼:「冼嘉樂!你要是留在這裡只是聊天,這堂課的分就不加給你了!」
 
      我暗地裡笑起來,但原來他說的是真的,成績好的人留下來幫忙,就能加課堂分,所以數學好的邱子宇……
 
      慢著,我想到了,這未免是個好主意,而且實用無比,他一定願意。不過另一方面又該如何消除眾人的誤解呢?
 
      我看向斜對面的冼嘉樂,無疑這人是個健談的大嘴巴,流言很可能就是他散播的。俗語說,解鈴還需繫鈴人,這種事交給他就對了。
 
      我將身子奮力靠前,用原子筆筆頂朝他肩膀戳了一下,筆芯彈出時他也立刻轉頭看我,一臉困惑地摸著肩,聽我說:「幫我散佈流言說我沒有跟邱子宇告白,我們是朋友。然後我就幫你拿到小美的電話。」
 
      「真的?」他細小的眼睛撐大了,看起來還是很小。
 
      我點點頭,他立刻笑容滿滿的豎起OK手勢,接著掏出手機遞過來:「那把你的電話給我。」
 
      我皺眉疑惑起來:「為什麼?」
 
      「這樣你才可以把她的電話給我啊。」
 
      「我是說幫你,沒說直接給你。」
 
      「總之得要聯絡你吧。」
 
      我猶豫了片刻,總覺得他做這種事情自然無比,但又好像說得沒錯。
 
      我接過他的手機,默默輸入自己的號碼時,他又打趣地道:「要不要我把邱子宇的號碼也給你?」
 
      我把手機還給他,洋洋自得地回應他:「早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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