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園: 揮之不去
日子在沉悶的巡邏、機械的簽到、處理雞毛蒜皮的瑣事中一天天滑過,如同生鏽的齒輪艱澀轉動。
預想中的投訴並未到來,那場深夜的風波似乎被時間的塵埃悄然掩蓋,無人再提。但阿軒發現,那個叫陳子欣的女孩的身影,那張精緻得近乎虛幻又帶著蠻橫、脆弱得令人心驚卻又倔強得近乎偏執的臉,像一幅用強酸蝕刻的畫,深深烙印在他腦海深處的溝壑裡,揮之不去,反而在寂靜中越發清晰。
最初的憤怒和屈辱,漸漸被一種更複雜、更黏稠的情緒取代:困惑,強烈到撓心撓肺的好奇,甚至…一絲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羞於承認的牽掛。
為什麼?就因為她漂亮得過分,是那種讓人過目難忘的美麗?還是因為那一巴掌帶來的、不僅僅是皮肉的刺痛,更有某種靈魂層面的震顫?抑或是她崩潰前那破碎的自語,像一個難解的謎語般,勾起了他潛藏的探究欲?
他開始不自覺地在巡邏時,目光如雷達般掃過熙攘的人群,搜尋那個高挑、總是形單影隻的身影。再次遇見她,是在另一個陰沉得能擰出水來的午後。她正和一位負責宿舍管理的、身材敦實的女保安激烈爭執,態度依舊尖銳不遜,聲音因激動而拔高,似乎在投訴宿舍裡什麼貴重物品被惡意破壞,要求調看監控。
阿軒本能地想立刻繞道走開,不想再與這個「麻煩源頭」有任何交集,惹禍上身。但眼角餘光瞥見,爭執中,她又哭了。不是上次那種爆發式的嚎啕,而是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絕望啜泣,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那種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委屈和無助,像冰冷的藤蔓,比任何尖銳的指控更讓他心頭一緊,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更讓他瞬間警覺、背脊發涼的是,在走廊的轉角陰影處,有幾個打扮入時、妝容精緻的女生,正舉著最新款的手機,鏡頭精準地對準爭執中心、孤立無援的陳子欣,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幸災樂禍和看好戲的興奮笑容,像在拍攝一場免費提供的、供她們取樂的鬧劇。她們低聲交談著,不時發出壓抑的嗤笑。
「我冇呀!嗚嗚…真係唔係我整爛㗎…佢自己跌落地…」陳子欣的辯解淹沒在哽咽的哭聲和對方不耐煩的訓斥中,顯得蒼白無力,如同溺水者的掙扎。很快,校方負責學生事務、一臉嚴肅的老師趕到,不由分說地嚴厲訓斥了她情緒失控、影響公共秩序,並強硬地、近乎押解般地將她帶回宿舍「冷靜」。
那幾個錄影的女生,在老師出現的瞬間,早已像受驚的麻雀般一哄而散,只留下幾聲壓低的嗤笑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像毒蛇吐信。
這次偶遇,像投入阿軒疑惑心湖的石子,砸出更深、更渾濁的坑洞。她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像校園裡一個格格不入的、被排斥的孤獨幽靈。那過於激烈、近乎自毀的情緒反應,與她外表那份近乎完美的精緻乖巧,形成一種撕裂般的、令人不安的強烈對比。
是家人過度溺愛導致的任性妄為?還是…另有難以言說、沉重如山的隱情?那些圍觀、錄影、幸災樂禍的「同學」,真的是她的朋友嗎?他留意到,校園裡成雙成對的情侶不少,甜蜜溫馨,卻從未見她身邊有任何同伴。是因為脾氣太壞,無人能忍受嗎?還是另有原因?
疑惑像帶刺的藤蔓,纏繞心頭,越收越緊,勒得他隱隱作痛。直到有一天,他在圖書館後方僻靜的、被高大書架陰影籠罩的長椅區,看見了更令人揪心、寒意直透骨髓的一幕。
陳子欣雙手捧著一罐未開封的汽水,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失去靈魂的木偶,僵硬地站著,目光低垂,盯著自己的鞋尖。幾個打扮時髦、氣焰囂張的女生圍著她,隨意地、帶著戲謔和輕蔑撥弄她烏黑如緞的長髮,拉扯她的髮梢,甚至有人將嚼過的口香糖作勢要黏上去,發出惡意的嬉笑。
而她,只是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像黑色的簾幕,完全遮住了眼睛和表情,毫無反應,任由擺佈,彷彿一具沒有生命的精緻人偶。偶爾,她的眼神透過髮絲的縫隙望出去,那是一片死寂的空洞,深不見底,彷彿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一個被世界遺棄的美麗軀殼,承受著無盡的惡意。
那一刻,阿軒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佈滿鱗片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收縮,幾乎停止跳動。寒意從脊椎骨竄上後腦勺,頭皮發麻。事情,絕對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那根扎進心裡的刺,似乎在此刻觸碰到了更深、更黑暗、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地方。那份強烈的空虛感和無力感,彷彿在她那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神裡,找到了殘酷而精準的迴響。她不是野蠻,她是被困住了,被某種他看不見的、佈滿尖刺的荊棘叢緊緊纏繞、刺傷,鮮血淋漓卻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