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留下的不僅是身體上的疤痕,還有心理上的烙印。出院後重返熟悉的校園保安崗位,空氣中彷彿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那日的驚惶,鬱悶像潮濕角落滋生的黴菌,悄然在阿軒心底蔓延。

規律的工作變得更加沉重,唯有深夜巡邏校園後花園時,才能獲得片刻喘息,在這個以幽靈傳說和學生情侶幽會聞名的僻靜角落,古樹參天,藤蔓纏繞,巨大的樹影在月光下幢幢如鬼魅,長凳孤獨地投下沉默的輪廓。

這裡的溫馨與浪漫, 對他來說只是隔著冰冷玻璃窗觀看的、與己無關的風景。

「點解我會淪落到做保安?點解當初就係學唔好英文?點解…」不甘的思緒偶爾翻湧,啃噬著自尊。

但當他抬頭仰望那片浩瀚無垠的星空時,躁動的心又會奇異地沉澱下來,宇宙的廣袤,讓他個體的渺小和掙扎,顯得微不足道。





這晚,他如常走進花園深處,靠近那個漂浮著落葉的人工小水池。一陣陰涼的怪風毫無預兆地捲過樹梢,枝葉摩擦發出沙沙的詭異聲響,如同無數竊竊私語。

阿軒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漆黑如墨的樹林深處,彷彿潛藏著無數窺視的眼睛,帶著森森寒意。他強迫自己繼續巡邏,背脊卻陣陣發涼,雞皮疙瘩爬滿手臂。終於,他在一張被樹影完全籠罩的長凳坐下,掏出手機,微弱的光亮成了他對抗這片黑暗的唯一武器。

「你係邊個?做乜嘢騷擾我瞓覺?」就在這時,一把陰森森、帶著幽怨哭腔的女孩嗓音,幽幽地從他身後的暗處飄來。

阿軒的心臟猛地一縮!恐懼瞬間攥緊了他,頭皮發麻。理智在大喊「冇鬼嘅!係人扮嘅!」,但那淒厲幽怨的聲音卻持續鑽入耳膜,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我個名叫聯小娟…我死得好慘…係我屋企人將我監生打死…話我係女仔冇鬼用…嗚嗚…」聲淚俱下的控訴在靜夜中迴盪,充滿了無盡的冤屈和寒意。

然而,就在阿軒幾乎要跳起來逃跑的瞬間,他的眼角餘光卻捕捉到樹影晃動間,一個穿著不合時宜、藍色民初女學生服裝的身影輪廓,以及——地上清晰可見、隨著樹影晃動而搖曳的、屬於活人的影子!





「同學!」積壓的煩躁和被戲弄的惱怒瞬間壓倒了恐懼,阿軒沒好氣地低喝,聲音帶著夜班的疲憊和不耐,「夜媽媽做咩唔返宿舍?喺度玩乜鬼嘢?唔驚真係撞鬼㗎?」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那些精力過剩的學生捉弄年輕保安的惡作劇,心中湧起被輕視和打擾的強烈惱怒。

那身影似乎被他的喝問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怯生生地從粗壯的樹幹後慢慢轉了出來。

當清冷的月光掙脫雲層,毫無保留地灑在她臉上的瞬間

阿軒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放大。

是她!陳子欣!
那個他為之擋刀、以為再無交集的女孩!但眼前的她,與記憶中任何模樣都截然不同!





月光如同最溫柔的聚光燈,籠罩著她。精緻的五官彷彿被鍍上了一層瑩潤的光暈,無辜的大眼睛靈動得如同從最唯美的漫畫中走出的美少女,清澈見底,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她臉上掛著惡作劇徹底得逞的、孩子氣的燦爛笑容,對著他俏皮地吐了吐粉嫩的舌頭,然後像隻突然被注入活力的小鹿,輕盈而歡快地蹦跳著靠近。

「阿軒!阿軒!」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和親近,打破了夜的寂靜與之前的詭異氛圍,「你唔記得我係邊個啦? 你係我救命恩人,我就係嗰個你好憎嘅女仔,陳子欣呀!」

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頭,那雙曾盛滿怒火與絕望、一度只剩下死寂空洞的眼睛,此刻如同落入了星辰,閃爍著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喜悅與濃濃的感激,「同埋,」她的聲音輕柔下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我想講我對唔住,亦好多謝你救咗我!」 「 我嗰次唔係有心」

驚喜如同絢爛的煙花在阿軒疲憊的腦海中轟然炸開!巨大的衝擊讓他幾乎無法思考。這份鮮活靈動、帶著頑皮與赤誠感激的她,與之前那個尖銳、空洞、絕望的陳子欣判若兩人!

那個像謎一樣困擾著他、吸引著他的女孩,終於在這個月夜下的秘密花園,向他展露了冰山下從未示人的、柔軟而溫暖的一面。這份轉變,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美好,幾乎讓他忘記了傷口的隱痛和心頭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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