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園: 漫長康復
救護車尖銳淒厲、撕心裂肺的鳴笛聲劃破校園的死寂,與大批手持防暴盾牌、神情凝重肅穆如臨大敵的警員幾乎同時抵達,現場迅速被黃黑相間的警戒線切割成冰冷的秩序與混亂的碎片。
阿軒側腹的劇痛在腎上腺素急劇消退後排山倒海般襲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鑽心的痛楚,意識開始模糊、飄散。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擔架,視野晃動、眩暈,天空是旋轉的灰藍色。
在模糊晃動的視野邊緣,他瞥見不遠處,那個叫陳子欣的少女,像一片在狂風驟雨後徹底凋零、失去所有生機的秋葉,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渾身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彷彿要將自己縮進地縫裡。
一名面容溫和的女警蹲在她身邊,低聲說著什麼,試圖安撫,但她的眼神依舊空洞失焦,只有淚水無聲流淌,而她的父親,那個剛剛將利刃刺向親生女兒心臟的男人,已被數名孔武有力的警員死死按在地上,臉頰緊貼著粗糙的地面,反剪雙臂,銬上冰冷的手銬,男人臉上猙獰未褪,口中猶自噴吐著對命運不公的咒罵、對親人「背叛」的怨毒,污言穢語不絕於耳。
他將再次回到鐵窗之內,但這次,他親手在女兒心上刻下的那道深可見骨、永不癒合的傷痕,遠比任何刑期都更為漫長、更為絕望。
公立醫院急症室的燈光慘白刺眼,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混合著血腥和恐懼的味道,傷口縫合時的每一針牽扯,都讓阿軒額頭沁滿豆大的冷汗,牙關緊咬,發出壓抑的悶哼。然而,盤踞在他腦海最深處、壓過身體劇痛的,不是聞訊趕來、焦慮萬分、瞬間蒼老了許多的父母蒼白的面容,也不是對校園保安室那份沉悶工作可能不保的擔憂,而是那張最後映入眼簾的、蒼白如紙、佈滿淚痕、寫滿了極致絕望與靈魂深處巨大震撼的臉龐,陳子欣。
她有沒有事?有沒有被刀劃傷?有沒有被嚇壞?這個念頭像瘋狂生長的帶刺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疼痛的心臟,帶來另一種更為綿長的痛楚。那個深淵般的空洞眼神,是否因為他這近乎自殺的行為,而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溫度?一絲活下去的勇氣?還是…這血淋淋的一幕,反而將她推向了更深的黑暗深淵?恐懼和擔憂在他心頭交織。
阿軒在醫院住了將近兩個月。刀口很深,傷及臟器,復原緩慢而痛苦。這段時間裡,陳子欣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任何音訊,沒有探望,沒有電話,沒有隻言片語。
學校方面出於各種複雜的考慮(包括保護當事人隱私、避免輿論風波、以及可能存在的內部調查),對阿軒的慰問也僅限於官方層面,送來果籃和慰問金,語氣客套而疏離。
只有一次,一個自稱是學校職員的女人打來電話,語氣官方而疏離,如同背誦公文:「陳子欣同學受到極大驚嚇,情緒極度不穩,正在接受專業心理輔導和休息,短期內無法返校,而校方感謝阿軒先生既英勇行為,體現出保安責任感,請你安心養傷。」關於探望、關於感謝、關於陳子欣的具體狀況,隻字未提,彷彿刻意劃清界限。
這份刻意的疏離和冰冷的官方態度,像一盆混合著冰塊的冷水,狠狠澆在阿軒心頭那點因捨身相救而產生的、微弱的希冀之火上,瞬間只剩下嗆人的青煙和刺骨的寒意。出院那天,冬日難得的陽光很好,透過醫院的玻璃窗灑進來,帶著虛假的溫暖。傷口結痂處傳來隱隱的、持續的癢痛,時刻提醒著那場血色相遇的真實與代價。
他抬頭看著醫院的玻璃大門外熙攘喧囂的世界,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和那個叫陳子欣的女孩之間,似乎隔著一道看不見、卻堅固無比、由階級、身份、過往傷痕和世俗眼光築成的牆。他為她淌過血,差點付出生命,卻可能依舊無法真正觸及她的世界,無法分擔她的痛苦。一絲沉重的不祥預感,像冰冷的陰影,悄然爬上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