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真是奇特的槍術!從裹勁護身、驟雨序幕、炸塵掩激流、和攻防一體的移位轟擊,以及現在這個看似全力遠攻,實則不知有什麼機關的立竿姿勢。每一環節都緊湊相扣又幾乎沒啥破綻。如此高度想像與創造力的獨門槍法,待會定要問問是不是樊兄所創。

蒼墨琴望著退到丁場上的樊少秋,只見他雙手緊握棍桿末端,豎起擎天長槍。強盛內力從桿中溢出,形成一層空氣不停冉冉扭曲的透明焰膜,其焰尖超出槍頭、持續向上延伸,最終看起來像是一支很長很長的超長釣竿。然後他手腕開始劇烈顫點──甩竿。

「樊兄大方展現獨步絕活,我也不能繼續藏拙。我謹獻一首《曦遊劍》,明表敬意。」

興致高到潮點的蒼墨琴,話一說完,原本充斥全院高昂凝滯的嶽淵氣場,頃刻被一股天悠悠地茫茫且塞滿了孤愴、逆境、奮起、馨情、冰火融戀等混元意念的遼闊氣勢,給壓縮得只剩三分一的地盤。

「崗下伊曲迷戀,柔情縱天地──懷誠、擁君、酌酒、熱言融雪凍。」





蒼墨琴柔腰歪身而高歌,步履半轉半踉蹌,靴底鏟起一篷篷黃土薄煙,斜走蛇行路徑。在那彎竿槍勁彷若縷縷鋒利鞭條、當頭甩下之際,他搖晃著挑燈長劍、揚舞著似裙下擺,身形宛如旋瓣綻開的幽靈花朵,瀟灑踏行一段段曲折無定的奇怪走法,穿梭落地炸響“霹霹啪啪霹霹啪啪”的槍雨密林,遊過乙區那一片毀容嚴重的破爛場地,然後挺入丁場......

逼近樊少秋時。他,竟突兀擺出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仰面折腰飲劍勢,倒蹬著腳跟,退步式進擊!

「同譜一段前塵,緣續寄風帆,與君會首共聚便是天堂──」

他娘的,白晝見鬼了!這是啥子變態怪招?軟骨功?到底是不是人啊......樊少秋眼看對方用一種違反人體動作的逆折腰姿勢,擺晃著長劍、退步攻過來。

他乍驚之餘,一時擾亂了槍術節奏,只能倉促運槍擋劍,擋得他左支右絀,連連後退。不過對方卻也踏入竿蹤槍法的陷阱內。





當他一穩住心神,馬上撐竿奮力一跳,躍至二樓半高度,以睡臥之姿橫躺空中且緩緩慣性飄移,俯視下方破爛度瀕臨一半的石板場地。接著他猛然出槍連環絞,撒下一道強大吸力兼具圍困障壁的罡勁管套,籠罩地面上的不正常獵物。

身處罡勁管道中心點的蒼墨琴,就著折腰體態順勢躺下,長劍自插小腹、蹭著肋邊而過,柱地一撐,霍然驟轉倒返而回,然後急劇加速像一道微型龍捲風那樣,暴烈的捲捲捲捲捲沖襲上去,挺劍一送,硬槓收網後蓄力向下一叉、灌滿螺旋氣勁的撕空槍尖。

「叮──」一聲冗長清吟,

在槍劍針鋒相撞、不停噴灑無數金屬碎片之中,兩人兵器捱不了暗勁比拼的粗暴摧殘,雙雙彈開失去準頭,彼此擦身而過。

樊少秋揣著紊亂內功,並無大礙的蹲跪落地。但剛剛錯身的那一刻,蒼墨琴把劍交予另一手,輕輕抹過他的脖子。





背後傳來一道渾厚而真誠的聲音:「樊兄,承讓了。在下贏得僥倖。」

沒想到居然輸了!?獲獎機率這麼低,卻給他矇中了。不過真正的考驗是,他能多快爬出挫敗。他自然是沒強到馬上振作再起,但可以先約戰,後擇日期......樊少秋心情有些複雜,敗北的低落、內功晉級的喜悅,混和在一塊。

他站起,轉身抱拳說:「不知蒼兄可願擇期再鬥一回。」

當他起身面向蒼墨琴時,這才發現整座院子靜悄悄一片。

不,應該說,還剩東南風吹拂榕樹葉子的窸簌聲在說話。

大門外的雜衣群眾,俱是額沁熱汗的愕然表情,啞口無言;西廂屋簷上,本是處變不驚的重癮野餐客們,此刻如遭敵襲般、緊急躲入屋頂另一面背坡上趴著,僅露一雙瞇瞇眼冒出屋脊,全神貫注盯著下方戰況;東廂房子上面則出現一群傻眼貓咪,每隻張口露牙的傻眼貓咪,都直直往下瞪,一副「我到底看見了什麼嚇毛景象!?」

樊少秋注意到手上的槍頭,已是爛如鼠啃、憔悴成蘋果核的瘦骨模樣。膀臂及大腿外緣的條條血痕正發癢作痛,深藍長褲也破了多處見肌創口。腳下岩板場地赫然整塊消失,化成面目全非的糟亂土壤。週邊兵器架也東倒西歪,滄桑石燈碎到渣都不剩。

他當下犯愁,不知該怎麼跟「心事哥」解釋──說自己一時衝動?一時鬧肚子?突發性失憶?昨晚喝太多了,宿醉復發?





「好啊好啊,日子由你選吧。對了,請叫我黑琴或阿琴,毋須拘謹。」蒼墨琴舉起缺口多到甚一條脊線在死撐的殘廢鯊齒劍。歉然說道:「把你們的東西搞成這樣,真不好意思。這劍多少錢,我待會照價賠償。」

「切磋練兵器算是消耗品,不用放在心上。」樊少秋一笑:「倒是我覺得,比起阿琴這個稱呼,不如改換一個更為貼切的稱呼,如何?」

「哈哈哈,可以可以。」

「好,那你叫我魚竿秋吧。」

「有件事,想請教一下黑熊君。」樊少秋提著鼠啃長槍,走近幾步。微笑說:「不知你的劍招,是否自創而來,還是出於什麼失傳劍譜呢?」

黑,黑熊君?這位魚竿兄的拉親功夫,頗具火侯嘛......蒼墨琴哈哈一笑,伸出雄厚大掌,熱切搭上樊少秋的右肩頭,說:「我劍招是因《虞姬嘆》這首歌而瞎創亂練的,方才所唱的詞句亦是胡謅一通,萬不得當真。由於腹中墨水寥寥,便起名為『曦遊劍』這直覺感深重的名字。」

他講完,臉龐湊近樊少秋,低聲問道:「不知激竿兄的激動槍法,是否也是自創呢?」





啥?激竿兄?看來,黑熊也是一個善使“綽號混熟法”的愛好者啊。樊少秋舉掌搭上蒼墨琴粗壯無比的小臂,用看待同好的溫柔目光,望著對方說:「我的『煙雨竿蹤』槍法,是家師藍負搖所傳。厲害吧。不過我非常佩服黑熊君,竟能聽歌創招吶!」

「噢──請叫我黑熊吧!同好難尋也......」蒼墨琴將另一隻熊掌,搭至對方手背上,柔聲說道:「往後出鏢的日子裡,還需倚仗激竿兄的一桿激昂長槍,掃射人多勢眾的馬匪強盜。」

「噢喔,就請黑熊......盡情使用我的激槍,給他瘋狂掃射吧。我願勁盡人亡,瓦破石裂!」樊少秋臉頰微紅,把剩餘的左手,再疊到對方寬大溫暖的手背上。現已疊到第三層。

他感動說道:「士為知已而死,古人名句,果真誠不欺我也。」

「我不要你石破瓦裂!我不要你勁盡人亡!我要你好好活著,永遠掃射,射死那些殺不完的不義歹徒。」蒼墨琴鏗鏘有力的深情說著:「我定護佑你萬世、萬世、萬萬世──」

  天,吶──受不了了,實在受不了了!赤霜華看著氛圍大幅丕變的那倆人,站在千瘡百孔又破敗不堪的糟糕場地上,彷彿一對戰爭時期的亂世佳偶,重逢在斷垣殘壁的頹廢家鄉裡。在初識之地那兒,深情對望兼掌臂交疊,激情四射......

她黑色面紗後方的水凝美眸,已然將白眼翻到九霄天上去,穿越無垠星際,準備怒射太陽。她從未想過那頭莽熊徒弟,竟然能在這種小鏢局理找到臭味相投的人。要是任由他倆黏膩攪和在一塊,恐怕只有『百口靈識花』的超級嘴砲力,勘可匹敵。

大條秋,你臉紅個屁啊!現在是啥情況,為什麼會如此之歪?老天爺的開洞腦子,是抽風抽到哪個世界裡去了嗎......張辰倒抽一口涼氣,震駭莫名的看著乙場上那對怪怪二人組,暗忖:「好好的一場正當比武,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樣的演變,才能化成這種無可名狀的怪異情況。這他媽也太歪了吧!」





東廂廊下,杜元士和伯定符兩位少年,原本目睹驚人拼鬥的呆愣臉,此刻轉為下巴垮到快要脫臼的瞠目震憾臉。

杜元士更是雙手抱頭、不停搔抓著雜草型短髮。他無論如何都弄不明白,為啥攻防精彩的一流比武,結束後,一瞬大變,換成男色泡泡滿場飛舞的辣膚奇況。著實令他思破頭殼,也解不出這個迷霧重重的化學題目。

較遠處的觀眾群、西廂廊下的嘉拉薩康和里扎丘丘,卻是以為他們倆正在互相謙遜致詞。真是非常具有高格調的運動家精神呢。

「啪」一聲鼓掌,戳破演武場上的奇怪緘默。接著出現啪啪、波啪、波啪波等零星鼓掌聲,漸奏漸響,最終四面八方轟起了霹霹啪啪淅瀝嘩啦,彷若傾盆大雨的連片鼓掌聲。伴著紛亂哄鬧的尖嘯口哨、高昂喝彩與吼耳欲聾的叫好吶喊。

每位素布褐衣、淡藍短褐、挽袖灰衣等雜服民眾,都面露滿足笑容,振臂高呼或是揮灑花瓣、扔果皮、丟果殼的感謝致意。感謝他們帶來一場刺激暢快的武鬥饗宴,給勞碌無休的乏味生活,作一些解悶忘愁的紓壓調劑。雖然危險性不小......

群眾喧囂的歡騰音浪,撲面而來席捲全身的濃厚熱息。讓樊少秋以為回到數年前,在鐵京城著名的「盛世」競技場裏,揮汗如雨、廝殺得昏天暗地、鍛鍊實戰的那一段噴血歲月。

他回神與蒼墨琴對視了一會,然後兩人,逐,漸,不,好,意,思......他趕緊抱拳說:「黑熊君,咱們改日一起釣魚煮酒,乘舟遊湖賞風花。」





「此議絕佳啊。希望魚竿兄與張兄,屆時能攜伴一同相聚。」蒼墨琴抱拳回禮。「我會搬來幾張小桌几、醇酒茶水和零食蔬果,共襄遊湖盛舉。」

「哈哈,好,好極了。希望那一天,不會太遙遠。」樊少秋咧嘴朗笑。「失陪一會,那邊的『心事哥』,在等我的違規解釋呢。」他說完轉身,朝瞪目結舌的張辰那邊走去。

「我稍後過去替你幫襯幾句,」蒼墨琴說著說著,往仰天無語的美麗師傅那兒,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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