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推開酒吧門,音樂聲轟得耳鳴,冷氣凍到入骨,腳底踩落去黏膩膩,燈光閃得人發暈。馬浩然已經坐定,手搖高腳杯,眼神飄忽不定。

「煒倫,你終於嚟。」
佢舉杯,頭頂紅光一閃,像血滴落玻璃。

「塞車啊,今晚咁多case,頭都爆晒。」 我順腳把公事包卡穩,坐下拍咗拍佢膊頭。

「林楚欣到咗未?」 我掃視場內,唔見人影。

「佢話遲啲到,叫咗我哋先飲住。」 馬浩然抿一口酒,喉結一動。





「葉頌恩呢?」 我轉頭一望,角落有個細小身影貼牆而坐。

「等我去攬佢過嚟。」 我起身穿過人潮,朝葉頌恩揮下手。

「阿葉,坐咁遠做咩?」 我走過去,拍下凳背。

「驚人睇,成廳人飲到喊大聲,我唔慣。」 葉頌恩抱緊外賣袋,頭垂得更低。

「今晚應承咗大家聚下,冇事,放鬆啲啦。」 我拉張凳,側身坐低。





「今晚齊人。」 馬浩然拎住杯啤酒走過來,聲音沉落幾度。

「飲啲咩?」 我問。

「檸樂就得,多糖飲唔慣。」 葉頌恩搖頭,手指捏住袋角。

「講多就要飲先開口。」 馬浩然揚手召侍應。

侍應閃過來,頭髮染得似霓虹,膊頭紋滿符咒般圖騰。





「三杯啤酒,一杯檸樂,唔該。」 我落單。

「即刻到,大佬。」 侍應比個OK,眨眼消失在光影中。

「今晚要唔要定個主題?」 馬浩然轉身坐我右邊,笑得詭異。

「講合同漏洞、黑道操作、正邪界線。聽晚仲有律政司閉門會議。」 我舉杯,氣泡沿杯壁冒上,似係度逃命。

「啲合同副本掃到爛,搞到王仔驚到喊。 」我嘆口氣。

「做人最怕啲法律鬥唔贏Bug。 」 馬浩然掰開塊檸檬,掉入杯中。

「阿葉,你送外賣,有冇撞過啲古怪人成日講大道理?」 我抬頭望向葉頌恩。





「有次喺巷口,個人突然指住對面話:正義只係兩個字。 」 葉頌恩語速慢,眼神飄遠。

「有冇人問過你,有冇良知? 」我微微皺眉。

「夠食飯已經算好,冇膽諗咁多。 」葉頌恩目光扯開,望向街外。

「你有冇試過想幫弱勢,但最後無力出手? 」馬浩然啜口酒,盯住枱面一滴水漬。

「唔係個個都想做英雄,揾到夠先算。 」 葉頌恩聲音輕得似氣。

「而家個人鬥到爆,成日話社會正邪難分。 」我夾住手指,輕敲枱面。

「正邪?有得揀咩? 」葉頌恩盯住杯中升起嘅啤酒氣泡。

「咪話有分界囉。有人專登玩合同漏洞,啲灰色地帶就係黑暗通道。 」馬浩然飲多啖酒,喉頭一動。





「漏洞咁多,大公司又唔理,警察查到尾都冇結果,最後散咗檔。 」我再嘆一聲。

「阿葉,你最信邊種人? 」我向後靠實張高腳椅。

「信自己最多。信錯人,會出事。 」
葉頌恩雙手攬緊身前牛仔褸,像護住自己。

「係啦,今次死者,就係信錯人。 」我滲啖酒,苦味落喉。

「有錢有權,行路都當無牛牆。 」馬浩然聲音推高,眉頭一皺。

「阿葉,你有冇試過俾人迫住要你做證? 」我側頭望返佢。

「冇。但見過人跪低,自己連望都唔敢望。 」佢答。





「不過有時……都係想講句。 」
佢細聲補上,似對空氣講。

驚咩?
我語氣放軟。

驚最後一個漏口,俾人玩死。
佢伸出手指,點向牆角那道褪色塗鴉。

「你形容清楚。」
我側埋啲。

「黑車應該停咗一輪,司機好多指戒,乘客着白衫、穿西裝,冇唸嘴邊。」
葉頌恩收細聲線。





「有冇特別講過啲咩?」 我追問。

「有,『有人要死先有人驚』。但……我唔敢望太耐。」 葉頌恩咬緊下唇。

「正邪喺你眼中係咩色?」 馬浩然半開玩笑。

「全部人都係灰。」 葉頌恩盯住牆。

「咁你信兆鋒、馬Sir定律師?」 我拗拗肩。

「馬Sir講嘅有啲信,但都驚——警察都保唔到人。」
佢搖頭。

「律師?好似只識玩文書,文字戰打唔過兇狠。」 馬浩然插嘴。

「文字如果搵到兩個漏洞,已經贏一半。」 我笑住講。

「你幫過咁多人,有冇真正贏過?」 葉頌恩突然望實我。

「一半半啦。贏,靠證據,同有人肯講真話。」 我正經落嚟。

「但制度大過人,想講真話都怕畀人玩到死。」 葉頌恩眼圈微紅。

「制度都係人造出嚟,補得一滴係一滴。」 我溫和咁比佢信心。

「阿葉,你冇必要咁驚住。今晚都係自己人,唔會爆你個名。」 馬浩然斜靠椅背。

「我明……辛苦你哋。」 葉頌恩細聲講。

我舉起杯。
「今晚,為正義、為活命,乾一杯。」

「為各有所求。」 馬浩然跟住舉杯。

「我……飲自己嘅啦。」 葉頌恩抿一啖檸樂,笑得靦腆。

「今晚查出啲唔同——新合同Scan錯咗副本,連黑道自己都想出聲。」 我放低玻璃杯。

「大公司唔理,基層死晒都冇人知,所謂正義,都係咁啦。」 葉頌恩夾緊檸樂吸管。

「你自己都算有膽,肯出證據。」 馬浩然鼓掌。

「見啲人死得唔抵。社會上太多狗撲牛衝。」 佢話完,手指皺緊膝頭。

「一個人搞唔掂,要拉齊條線。」 我倒啲啤酒。

「你地警察都知啲人陰招,點解仲要繼續做?」 葉頌恩突然轉鋒。

「總有人要捉賊。冇人查,就真係咩都冇。」 馬浩然答得簡單。

「咁大個香港,如果冇人互信,大家都係蝦人。」
我講。

「唉,細個諗住大人會做好多嘢,原來……冇得靠。」 葉頌恩苦笑。

「靠好過唔靠。」 馬浩然飲左一大啖啤酒。

「不如咁,阿葉,你覺得咩最危險?」 我專心聽。

「最危險,係最後有證據都唔拿出嚟——社工話唔幫,警察話執法有限,律師話程序。」 佢答。

「全世界都玩得輸,但又人人話要撐。」
我點頭,心入面暗讚。

「同你講,大人鬥到世界末日都唔緊要,但唔可以連細路都唔信。」 馬浩然壓低聲線。

場內音樂突然轉咗首慢歌,氣氛即刻冷咗。

「阿葉,你預唔預到下次有咩新進展?」 我問。

「有就通知你。但……我都想見下,啲真正公平。」
葉頌恩語氣平淡。

「今晚查情查到爆,明日你自己小心啲。」 我指住佢背包。

「多謝晒……有你哋,我都少啲怕。」 佢輕輕點頭。

馬浩然「喂」一聲。
「今晚飲咗就算啦,唔好再講人性,齊齊黑仔咋啫。」

「咁夾隊睇波,唔好講命案。」 我開多支啤酒。

「夠啦,我今晚要早啲返,不過你哋加油。」 葉頌恩拎起袋。

「得閒叫你食台灣炸雞。」 馬浩然笑住講。

「到時你食多啲,我下次換個地方。」 我話。

「再見。」 葉頌恩微微一笑,快步走咗出門。

「你睇,基層人日日只係見到黑、灰,冇白。講正邪?呢啲淨係細路先信。」

馬浩然將杯墊塞入肥碟底,舌頭一捲。
「阿葉咁驚,其實你明,社會邊度玩得正路?」

我點頭,望住枱面剩低嘅啤酒泡沫,伸手攔住杯底一圏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