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被告: 楔子
怎會想到情人節竟然與我有關係?
這句話在腦海中反覆回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節日無數,而情人節對我來說,向來只是街頭花店的喧鬧、從樓下咖啡館飄來的巧克力甜香,以及妻子偶爾提醒我別忘了順手帶盒蛋糕回家的叮嚀。身為一名律師,我的生活與浪漫無緣,更別說街頭那些捧著玫瑰的人潮。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情人節故事的一部分。直到一樁看似平凡卻又離奇的「情人節官非」,悄然捲入我的世界。
出門時天還沒亮,窗外只有昏黃的路燈孤獨地照亮人行道。我在孩子細碎的嚷嚷聲與奶香中收拾好公文包,仔細檢查信件、會議記錄,還有前一天祁穎彤傳來的備忘。安詠怡的目光依舊溫柔,兒子程智皓不知何時把餐巾蓋在妹妹頭上,惹得她咯咯直笑。家裡雖擁擠雜亂,卻是我最珍惜的避風港。外面世界的紛擾、律師樓的壓力,都是我努力扛起的責任,而家人,才是讓我真正踏實的根源。
「爸爸,你真的每天都在打壞人嗎?」程智皓稚氣的問題,讓我微微苦笑。
「嗯,不過有時候,壞人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明顯。有些人只是被誤會,或一時做錯了事。」我摸了摸他的頭,低頭繼續將案件資料塞進公文包。
安詠怡在一旁輕聲問:「今天有新案子嗎?」
「有,一個弱勢單親媽媽的援助案,還有祁穎彤主動要求獨立調查的案子,她很有心;另外,合夥人凌雪雯昨晚來電,說樓下楊叔的遺產案出現了新情況。」我邊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邊快速瀏覽手機訊息。
「別太累,家裡還有我們。」她輕嘆一聲。
「我知道。」我望了她一眼,心底湧上一股溫柔的力量。
踏出家門,短暫的寧靜瞬間被城市的喧囂吞沒。律師樓位於市中心一棟老舊商業大廈的五樓。沒有華麗裝潢,卻處處是熟悉的痕跡——堆疊的文件、厚重的法規書,還有牆上掛著的弱勢案件紀錄照。每張照片背後,都藏著一個被法律守護、或被體制遺忘的故事。門口的保安對我點頭示意,我走進大樓時,茶水間飄來一縷淡淡的米香——吳一凡早已煮好了綠豆粥。
「早啊。」祁穎彤匆匆趕來,髮尾還沾著水珠,顯然是剛洗完頭。
「早,小祁。昨晚沒睡好?」我輕聲問。
她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說:「有點緊張,畢竟是第一次獨立負責案件。我想今天先去現場蒐集證據。」
「相信自己,現場的細節,往往比書本上的理論更重要。」我點點頭,指了指會議室。
凌雪雯已經坐在桌邊,眉頭微蹙,正與吳一凡低聲討論遺產案的最新進展。我走進去,將資料放在桌上,目光掃過每個人的神情。桌上堆滿如山的文件,白板上寫滿時間軸與策略,各色筆跡圈出重點,案件脈絡交織成網。
「昨天晚上,日本客戶佐藤幸雄又寄了封郵件,提出一些國際法的見解,」凌雪雯開口,語氣直接,「或許可以用在林映雪那個誤會傷人案上。」
「我已經看過了。今天祁穎彤去現場,吳一凡,你要不要一起?」我問。
「我先看完手邊資料,等你們回來再討論法律論點。」吳一凡推了推眼鏡,低頭繼續記錄。
律師樓的早晨總是忙碌:影印機不斷作響,茶水間傳來笑語,窗外陽光斑駁地灑在磨舊的大理石地板上。祁穎彤匆匆整理證據袋,卻不小心打翻一疊文件,她嘟囔幾句,又將幾張便條紙貼在筆電旁——「相信自己」、「守護弱者」、「勇敢成長」。我瞥見那些字跡,原來是孩子們的塗鴉:一個穿黑袍的人站在天平旁,身後飄著彩色的雲朵與一個大大的太陽。
案件推進如河流,我在其中逆流而上。律師樓一日的開始,總是從弱勢者的案件展開,繼而延伸至遺產糾紛,最終迎向那場決定命運的「情人節官非」。
等祁穎彤和小張嘉浩出發後,我開始翻閱前一天的錄音資料。林映雪誤傷案的資料齊全:現場的手機影片、老人證人的陳述、警方初步偵查報告,一應俱全。林映雪是一名單親母親,在社區活動中為保護孩子而被指控「使用暴力傷人」。這類案件最難處理的,往往不在法律條文,而在情感與法理之間的界線。
我回想起三年前剛執業時遇過的類似案例。現場混亂,證人語焉不詳,真相在眾說紛紜中逐漸模糊。有時判決與事實相去甚遠。而律師,正是唯一能將碎片化的事實重新串聯起來的人。祁穎彤初入行,還會經歷許多失誤與自我懷疑,但我相信她有潛力成長。
文件旁密密麻麻的筆記,都是我思考的痕跡——母親的動機、目擊者的位置、傷人的方式、法律責任的歸屬。每一條線索彼此交織,構成案件的全貌。我清楚,隨著調查深入,前方仍有更多難題等待我們。
律師樓內,除了案件本身,還有職業理念的碰撞。吳一凡講究公正嚴謹,凡事以規則為先;凌雪雯則擅於緩衝矛盾,面對困境不輕言放棄,總能在危急之際帶來轉機。她靠在會議桌邊,低聲與我討論最新案情。
「遺產案出現新疑點,楊叔那份遺囑可能遭人仿冒。」凌雪雯說。
「祁穎彤昨天發現筆跡有異,今天我們要核對相關文件。若確認造假,恐怕會涉及刑事責任。」我回應。
「要不要先和劉國威見面?他昨天也有來電。」
「他立場曖昧,這類親屬糾紛,還是以調解為主。」我順手記下會議要點。
律師樓的案件,總是交織著倫理與規則。一邊是對法的堅持,一邊是對人的守護。有時,我必須在冰冷的法條與現實的溫情之間,尋找自己的立足點。窗外陽光漸漸灑落,映在臉上,讓我想起清晨孩子問我的問題。正義,有時候就是這麼複雜。
午後,社區老人院的調查現場,祁穎彤首次獨立出勤。她略顯緊張,與長者林映雪對談。林映雪的手微微顫抖,緩緩回憶事發經過。她只是出於本能反應,卻差點背負刑事罪名。
「程律師說,我不是壞人,對吧?」林映雪聲音顫抖。
「是的,您只是在保護孩子。」祁穎彤輕聲安撫。
這一幕,我在律師樓遠方靜靜想像,也明白祁穎彤將面對種種隱藏的挑戰。現場調查必須細緻,證據必須嚴謹,證人更需耐心安撫。林映雪不僅是弱勢者的縮影,也是社會溫情常被忽略的一角。
回到律師樓,午後的壓力悄然攀升。茶水間裡有人埋頭加班,吳一凡正與新進律師張嘉浩討論訴訟程序,記者馬子敏則在門口低聲詢問下周值得追蹤的法庭熱點案件。辦公室中同事們穿梭往來,忙碌而有序;休息角落偶爾傳來笑聲,也夾雜著幾句低沉的爭執。
我仍記得,就在情人節前夕,案情開始出現轉折。邵文忠——那個生活樸素、收入微薄的中年工人,竟意外成了命運的焦點。
他來到律師樓那天,臉上寫滿困惑與憂愁。身上只帶著一包簡單資料,衣著洗得發白,卻努力保持整齊乾淨。祁穎彤引他進入會議室,他坐在椅子上,雙手緊張地交握著,指節微微發白。
「程律師,你能幫幫我嗎?」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先說說具體情況吧。」我遞上紙筆,語氣盡量平和。
「情人節晚上,公司聚餐結束後,一位女同事突然指控我非禮。她說我在廁所門口拉她的手……」他低著頭,聲音微弱,像怕驚擾了什麼。
「你和這位同事平時有私交嗎?」
「沒有……我平常就是下班幫忙倒個垃圾,然後就回家了。」
「現場有監控嗎?其他同事有看到什麼嗎?」
「通道那邊好像有保安……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我看著他,心裡明白這類案件最難處理——真相與誤會往往只在一線之間,而法律,有時像一把無情的槍。我開始記錄他的陳述,隨即請祁穎彤協助進行現場調查。接下來,警官韓子洋負責走訪現場,黃小明在校園中挖掘細節,張嘉浩則協助分析法律爭點……案件一步步推進。每個人在其中留下足跡,也都為自己所相信的正義默默努力。
然而,案件的影響從未止於法庭。邵文忠回到家後,妻子周麗雲面色蒼白,沉默不語。女兒嘉嘉坐在客廳角落,低頭畫著一家三口手牽手的圖畫。夫妻之間爭執不斷,最終形同陌路。每個人都在承受傷痛,卻只能咬緊牙關,等待真相浮出水面。
律師樓的生活便是如此:一場官司,不只是當事人的勝敗,更是對人性與溫情的深刻考驗。午休時,我站在窗邊沉思。電腦螢幕上閃爍著各類案件摘要與輿情走向,馬子敏在一旁整理下一篇社會法治專欄。儘管外界爭議不斷,我仍堅信——法律唯有與生活的溫度交融,才能真正守護弱者。
傍晚返家,安詠怡仍在廚房忙碌。「智皓和智恩今天學校有什麼活動嗎?」
「嘉嘉媽媽剛打來電話,說最近孩子在學校情緒有點低落。」
「是因為她爸爸的案子嗎?」
「嗯,孩子總被同學拿來當例子談論。你說,司法、社會、家庭這三重壓力,要怎麼承受呢?」
我沉默片刻,輕聲回答:「只能一步一步陪著走,找到回家的路。」
回到客廳,孩子抬頭問我:「爸爸,什麼是真正的公平?」
我略一思索,答道:「公平,是讓每個人的故事都能被聽見、被理解。不是每一次結果都如人所願,但我們必須盡力。」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又一次感受到家庭的脆弱與堅韌——那是我在嚴峻律政世界中,唯一始終不被摧毀的堡壘。
城市夜幕漸深,律師樓的燈光仍未熄滅。韓子洋警官傳來新的監視錄影,凌雪雯與吳一凡仍在會議室爭論案情細節,祁穎彤在加班整理卷宗時,順手在文件角落畫了一顆星星、一個太陽。我知道,明天還有一場法庭辯論等著我;我也知道,每一個案件背後,都藏著一群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心靈。
正義從非冷酷的判決,而是無數細微選擇累積而成的重量。一場情人節的誤會,掀開了人生與職業的序幕。律師樓裡的人、家裡的人、社區裡的人,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真相。
而我的故事,也因這一天的晨光與夜色,悄然邁向新的開始。
情人的被告-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