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這條評論——『律師樓又出來演好人,真想問到底有多少人被包裝脫罪?』」祁穎彤將手機放在桌上,臉色蒼白,語氣中透著一絲驚懼。

「這種匿名留言的語氣,昨晚就已經開始增多,今早社區的家長群組也有人轉發了。」我瞥了一眼螢幕,不自覺皺起眉頭。

「還有更難聽的。」張嘉浩點開頁面,聲音刻意放輕,試圖用玩笑緩和氣氛,「『律師樓沽名釣譽,香港越來越不像話了。』」話一出口,卻只換來一室沉默。

凌雪雯一邊敲著筆電鍵盤,一邊語氣嚴肅地說:「大家先別回應。公關稿我已經準備好,一律以『依法守正,尊重程序』為主軸,千萬別跟對方陷入口水戰。」

「雪雯,你有考慮過這些負面評論會擴散得這麼快嗎?」祁穎彤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折著便條紙,聲音裡透著無力與困惑。





「當然想過。」凌雪雯語氣平靜,「社會輿論本來就容易兩極分化,尤其涉及『母親自保』或『弱勢涉訟』的案件,一旦勝訴,反撲幾乎是必然的。網民最怕的不是事實,而是情感被動搖。」

「我媽昨天看新聞,還說我們律師樓被罵得很可憐。」張嘉浩苦笑著說,「她說現在網路太亂,誰都能隨便開口。」他抬眼望向我,彷彿想從我這裡得到一點安心。

我揉了揉眉心,「網路世界就是這樣,真相往往排在情緒之後。只要我們的公關回應保持專業,內部團隊彼此信任,那些噪音,其實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祁穎彤聲音微弱,「如果真的有人相信這些說法,會不會對我們的聲譽造成嚴重影響?我們這麼努力,難道最後只換來一堆惡意?」

「小祁,這不是第一次了。」凌雪雯把筆電推向桌中央,「上回家事案,那位母親為女兒控訴家庭暴力,我們勝訴後,網路上也是一片罵聲。可是一年過去,人們記住的,是我們的堅持與溫度。」





「雪雯說得對。」我走到她身旁,語氣堅定,「這間律師樓最大的資本,是誠意與底線。外面怎麼吵,都不該動搖我們對案件的信念。」

「但我還是很害怕。」祁穎彤緊緊捏著那張便條,指節發白,「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刷社群,看到有人問:『這些律師是不是也有私心?他們真的有在追求公義嗎?』我整晚沒睡,心裡不斷問自己:正義,真的值得付出這麼多嗎?」

「你已經比大多數人勇敢了。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溫情總得和冷漠對抗。」張嘉浩看著她,語氣溫和。

「其實,當你覺得累的時候,別只盯著網民的言論。多看看那些被我們幫助過的弱勢家庭——他們的感謝、他們的改變,才是真正有分量的聲音。」凌雪雯接話。

吳一凡坐在長桌末端,眉頭深鎖,忽然開口:「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他語氣沉重,「這幾年我們接了不少弱勢案件,輿論壓力一場比一場大。我一直認為,與其硬撐著所謂的公正,不如在風頭緊的時候多做自我保護,減少參與高風險的案子。律師的聲譽與職業安全,同樣重要。」





「你的意思是,要退縮?」凌雪雯眼神微冷,語氣中帶著不讓步,「正因為輿論不友善,我們才更不能退。如果每次遇到批評就自我收縮,這間律師樓很快就會失去原本的意義。」

「理想值得敬佩,但現實也得面對。」吳一凡語氣誠懇,「我見過不少同行,為了守住信念,最後聲譽受損、團隊士氣崩盤,甚至有同事因網路霸凌而轉行。雪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壓力,不只是你一個人在扛,而是整個團隊都在承受?」

我拍拍吳一凡的肩,「你說得有道理。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我們的底線到底是什麼?是希望這間律師樓只靠公文和帳本運作,還是哪怕被社會罵得狗血淋頭,也堅持為弱者發聲?律師這條路本來就充滿挫折,如果每次受挫就退縮,將來要怎麼面對自己?」

吳一凡搖搖頭,神情有些無奈,「程律師,你一向比我樂觀。我只是覺得,律師樓不能天天背負基層的罵名,家裡的孩子也得過安穩日子。」

凌雪雯翻了翻手邊的報紙,語氣平靜卻清晰,「正因為有這樣的顧慮,才需要團隊分工。你專注名譽與流程,我負責對接輿論和媒體,年輕人去跟社區媽媽溝通,程律師統籌全局,掌握分寸。」她語氣稍緩,「法律的理性與現實的壓力,不是每個人都能兼顧。但這個團隊,從來不是靠一個人撐起來的。」

我環視一圈,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同的掙扎——有人無奈,有人自省,也有人仍在猶豫。

「其實昨晚,我看見我老婆在客廳陪女兒畫畫。」我輕聲開口,「女兒畫了一座天平,一邊貼了個小太陽,另一邊貼了糖果。她說:『爸爸,正義要有溫度,也要有甜味,這樣人家才敢相信你做的事。』我盯著那幅畫想了很久,覺得孩子講話,有時比網路上那些言論更有分寸。」

「程律師,你女兒真會說話。」祁穎彤難得笑了,「其實我昨晚也畫了一張『勇敢律師』的貼紙,本來想今天帶來貼在卷宗上——後來怕被你笑,又收起來了。」





「怎麼會笑!這種貼紙,才是我們最強的法力。」我笑著打趣,「下次輿論風暴來了,你就拿家裡的貼紙來『加班抗壓』。」

張嘉浩也插話,隔空比了個手勢,「如果法律只剩複製貼上,誰還敢走進律師樓求助?」

「所以我才覺得,身為律師,面對這類案子,頂著輿論是常態。但社會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往往就在最灰色的角落。」我頓了頓,語氣誠懇,「正義不只是贏得官司,更是讓別人相信——生活裡還存在善良的可能。」

「這話聽起來太正能量了。」吳一凡小聲嘀咕,語氣卻不再抗拒。

「不是正能量,只是低調的自我安慰罷了。」我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像是飄回了家中的廚房,「昨晚我認真洗了蘋果,老婆把剩下的雞蛋仔分成三份,女兒特地留了一半給我,說:『爸爸今天辛苦了,律師也是要補血糖的。』那一刻,網路上所有的罵聲,突然都變得無關緊要。」

「程律師,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祁穎彤捏著手邊的便條,眼神裡透著一絲真摯的疑惑,「你真的從沒動搖過嗎?如果下一樁案子輿論更猛烈,律師樓的名聲受到重創,你還會繼續守住這份溫情的底線嗎?」

「我當然動搖過。每次被人罵是偽善者、包裝師,我都會痛苦地問自己:這份工作到底值不值得?」我坦然說道,「但每當忙完回到家,看到老婆和兩個孩子圍著餐桌笑鬧,心裡就多了一點繼續走下去的力量。再想想,每一個我們成功辯護的當事人,都是普通人。如果你連自己都不相信,誰還能相信律師能守住人性?」





「這間律師樓能頂著壓力往前走,不是靠高薪,也不是靠名聲,而是因為有同伴的信任,有家人的支持。誰都可以被罵,但只要身邊還有支撐你的人,再髒的輿論,也能撐得住。」我看向大家。

「不過話說回來,下週社區的法治講座,你要是再講太多正經話,記得加點幽默。我怕現場媽媽聽了一堆勵志語錄,會以為你在宣導家庭守則。」凌雪雯輕拍我的手背。

「放心,到時我會自備家裡的太陽貼紙當護身符。」我假裝認真地把貼紙往袖口貼,惹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這樣的會議氣氛,從壓抑逐漸轉為柔和。儘管外界網民的評論如浪潮般一波波襲來,我在會議桌旁卻真切感受到團隊之間悄然滋長的信任。

「程律師,其實我最怕的,是那些攻擊我們專業的留言。」張嘉浩語氣緩慢,「有人說我們為弱者辯護是在『製造社會亂象』,但他們根本不了解律師工作的細節——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在拾起生活中散落的碎片,一塊一塊拼湊出真相。」

「你說得對。」我輕聲回應,「網民習慣把世界簡化,將正義與邪惡劃得分明。但我們律師面對的案件,從來都在灰色地帶。就像家裡,每天從早餐分蛋到晚飯分蘋果,看似公平,其實處處都是取捨與妥協。」

「我家也常為了誰多吃一塊肉爭執。」祁穎彤忽然開口,語氣難得輕鬆,「但我媽總說:『今天讓弟弟多吃一點,因為他昨天考試辛苦;明天換你加餐。』家裡的公平,是動態調整的。我想,律師樓的公平,大概也是這樣一點一點修補出來的吧。」

「這也正是我始終堅持溫情底線的原因。」我點頭,心中微微一暖,「家人教會我,公平不是機械式的分割,而是懂得在適當的時候給予。」





凌雪雯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來。

「今天的討論就到這邊。大家先放下負面情緒,回歸各自分工。遇到網路攻擊,冷處理;面對媒體追問,理性回應。若有任何人想談心,會議後我的辦公室,還有程律師的,隨時敞開。」

我補充道:「這次的公關稿、輿情監控和法庭流程,全部由雪雯和嘉浩負責。小祁,你多休息,別讓負面情緒壓垮自己。吳律師,麻煩你再檢查一次後備方案,為團隊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大家陸續拿起筆記本與文件袋,回到各自的座位。有人神情凝重,有人專注地在社群媒體上回覆正面留言,也有人默默喝下王小姐煮的豆漿,試圖壓下心底的壓力。

我坐在辦公桌一角,手指輕撫過一疊案卷。外頭世界風雨飄搖,室內卻有一股暖流緩緩流動。團隊雖承受著壓力,但此刻,我確實感受到了彼此支撐的力量。

這時,王小姐端來一盤牛油西多,神情溫柔。

「律師樓再難,也不用怕。外頭罵聲再大,裡頭有家人、有同事、有溫情,就能守住。你們吃點甜的,壞情緒才不會堆得太滿。」





我用力點頭,笑著說:「謝謝王小姐。有時候,律師還真比不上你的牛油西多來得療癒人心。」

「那是因為,甜的東西,比法律更容易被相信啊。」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笑了笑,將西多分了一塊給身旁的祁穎彤。

「吃吧,今天真的太累了。正義不容易,但甜點管用。」

祁穎彤咬了一口,神情柔和:「也許,這就是我們律師的生活吧。外頭吵,裡頭和。卷宗堆成山,但有人陪,就是幸福。」

會議室最後的餘溫緩緩散去。輿情風暴尚未平息,但團隊已默默接下了這場考驗。能在風雨中彼此守望,或許正是我們這間律師樓,最堅實的底氣。

香港夜景最美的時刻,是華燈初上。高樓夾峙的鬧市街道漸漸安靜下來,偶爾還有夜巴士「嘟」地一聲劃破濕潤的空氣,洗去白天積攢的焦躁與塵埃。我驅車返家,沿著彎曲的彌敦道緩緩上行,轉進幽深的巷弄。天色已暗,暖黃的路燈將人行道旁護欄的影子拉得細長,倒映在雨後濕亮的瀝青路面上,宛如一筆一畫靜靜寫出的「家」字。

車停妥後,我拎起辦公包,下車時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規律——每一步都像訴訟流程般邏輯分明。記者的追問、網民的聲討、同事間激烈的辯論,彷彿仍縈繞耳際。但隨著我拾級而上,那些喧囂也一點點沉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回家的踏實感。

「爸爸!」門一開,兒子像火箭般衝了過來,高舉著一張厚紙板,「你看!我和妹妹一起畫的!」只見紙板上畫了兩座天平、一顆大大的太陽,左邊寫著「全家福」,右下角還有一個穿著法袍的小人。

「這個……頭髮亂亂的才是爸爸嗎?」我忍住笑問。

「對啊,而且頭上的線是壓力線。」女兒湊過來,滿臉得意地解釋,隨即把畫翻到背面,露出一行歪歪扭扭卻認真的字:「加油爸爸。」

「媽媽說你很辛苦,所以我們一起畫的。」她補上一句。

「爸爸最厲害。」兒子像背誦起訴書一樣認真地說,「有壓力也要公平分蛋、分筷子,還要幫我們收玩具。」

「這麼大的壓力,你們打算怎麼犒賞我?」我假裝蹲下,雙手張開。

「給你一個龍貓抱枕,還有我的貼紙。」女兒小心翼翼地從文具盒裡撕下她最珍愛的「正義雞蛋」貼紙,鄭重其事地貼在我領帶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哥哥要送你進步獎狀!」兒子眉飛色舞,把一張剛寫好的「爸爸今日零火氣」嘉許狀塞進我手裡,自己卻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要有你們兩個寶貝,官司打得再久也不怕。」我伸手將他們擁入懷中,眼角餘光瞥向餐桌旁的妻子。

「你今晚回來得算早。」安詠怡正彎腰把新買的白鞋擺好,動作從容,也沒多問外頭的事。「我剛煮了一鍋粥,還給你留了碗雞蛋羹,怕你胃受不了太油。」

「老婆還是你最了解我。」我輕點頭,放下公文包,走近飯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公司那邊還有牛油西多士,但家裡小孩做的,比較甜。」

「加油。」她聲音低柔,微微俯身,替我理了理領帶上的「正義雞蛋」貼紙,又順手幫我扣正袖釦。「一會兒再說工作的事,不然飯要涼了。」

我笑了笑,坐下時發現他們已把便條紙和卡片整齊鋪在桌邊,還特意空出位置,讓我一抬眼就能全看見。桌上熱粥飄著蔥花香,旁邊是台式手工鹹蛋黃肉鬆——樸實卻溫暖的味道,比市中心任何一間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都更讓人安心。

家,原來從不需要華麗修飾。它只是在你最疲憊時,靜靜亮著一盞燈,等你推門,喊你一聲「爸爸」。

「爸爸,你今天是不是又去打壞人了?」女兒仰起臉問,一雙眼睛亮得像未經世事的星星。

「今天沒有抓壞人,只是幫別人說了些話。」我端起熱粥,啜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蔓延到指尖。

「是不是有很多人哭了?」兒子一副小偵探模樣,還拿筷子當作法槌輕敲碗沿。

「有人哭,也有人笑。法庭不只是生氣的地方,也是把事情說清楚的地方。」我看著他們專注的神情,語氣不自覺放柔。

「那有沒有人打電話誇你?」女兒追問。

「今天接到不少電話,大多是律師樓裡的同事。但有一通,是媽媽專門打來鼓勵我的——那通最重要。」我微笑望向安詠怡,她正低頭盛粥,聽了抬眼對我眨了眨眼。

「我剛才在微信小群裡發了張全家福給你。」她揭開保溫蓋,聲音溫柔平穩。

「你在法庭辛苦一整天,我只是煮了幾樣家常菜罷了。」她又替我添了一勺粥。

「媽媽剛才還幫我們檢查作業,問我們什麼叫公平。」女兒高高舉手,「哥哥說,公平就是每個人分到一口蛋黃。媽媽說,公平也是爸爸多喝點粥,明天才有氣力陪我們畫畫。」

「家裡最公平的分配,可不是法官判的。」我故作嚴肅,「是媽媽裁定的。對不對?」

安詠怡收起笑意,把一碟台式燉菜推到我面前。「家裡的規矩其實很簡單:多洗一雙襪子,就能多分一塊蛋。你說你累了,全家都睡不安穩;你說你辛苦,家裡的氣氛就跟著低落。所以與其耗著,不如早點休息,明天繼續去替人主持正義。」

「其實今天律師樓裡,更多是加班後的牛油西多士、新聞評論,還有那些不太友善的留言。」我壓低聲音,「外面有人罵我們專業虛偽,連小祁都心情低落。」

「她今晚給妹妹講故事,還在念叨『律師是不是該多吃點糖,心情才會好』。」女兒搖搖頭,「你下次開庭,要不要帶我的草莓糖?」

「我剛才想,你其實很懂爸爸。」我認真看著她,輕撫她的額頭。

「我也懂!」兒子立刻舉手,語氣堅定,「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和妹妹一定第一時間去告訴媽媽!媽媽最厲害!」

這話逗得我們全家哄堂大笑,安詠怡輕輕敲了兒子一下肩膀,語氣裡三分嚴肅、七分寵溺。

「媽媽當法官也會很公平,不怕。」女兒靠在她肩上,眨著眼睛說,「明天只要你有空,再跟我們打一次家庭官司,看誰分到的兔仔糖最多。」

「你們這家庭官司簡直天天都在開二審、三審,以後我得聘兩個小律師,外加一位大法官,不然真扛不住。」我笑著打趣,順手捏了捏兒子的臉頰,「不過規矩得守好,可不能賄賂法官。」

「大家多吃點粥啊。」安詠怡溫柔地打斷了喧鬧,輕輕把每個人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你們爸爸下班回來,最需要的不只是熱飯熱菜。」

聽見這句話,我心裡忽然一陣柔軟。其實我並不特別餓,更像是整日的疲憊與煩憂,終於有人願意默默接過去分擔。雞蛋羹的溫度在口中化開,孩子們的小手不時勾住我的食指,「爸爸,真的不用再加班嗎?」

「不加班可以,但你和哥哥得用食指驗明正身——我可得確認你們沒偷偷多吃一塊蛋。」我半認真半逗弄地說。

「那媽媽也是證人啦!」女兒馬上舉手抗議,指著桌上那盆葡萄,「你要是不吃水果,今晚就不能領取勝利雞蛋。」

「這什麼邏輯?」我忍不住笑出聲。

「媽媽說,家裡的判決,要根據每個人的貢獻來分配。」兒子一本正經地解釋,「你今天贏了官司,所以可以多吃半塊蛋。」

「連家裡的小律師都這麼抬舉我,那明天早餐的雞蛋可得加倍。」我故作嚴肅,心裡卻早已暖透。

「爸爸,」女兒悄悄湊到我耳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今天不開心也沒關係,明天一定還會有笑容的。」

「謝謝你,寶貝。」我低聲回應,目光緩緩掃過這張小小的餐桌,掃過每張熟悉而溫暖的臉。

飯吃到一半,兒子偷偷把一張手製卡片塞進我外套口袋,小聲說:「萬一明天又要加班,拿出來看看,這是我們給你的勇氣。」

我抽出卡片,上面畫著一根巨大的正義筷子、一顆雪白的雞蛋,還有一張燦爛的笑臉。「原來爸爸的超能力這麼簡單就懂了。」我笑著揚了揚卡片。

「媽媽說,小朋友的卡片,比律師樓的判決書還管用。」女兒立刻跟上,搶著補一句。

「說得好。」安詠怡從洗碗池邊回過頭,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溫柔卻不容置疑,「外面再怎麼風雨交加,回來都別忘了——你是我們的依靠。不管別人怎麼說,你永遠是我們家的律師大人。」

「老婆……」我直視著她,聲音微微發顫,「這句話,比全香港所有的判決書都重要。」

「不誇你,難道去誇電視上的法官嗎?」她笑著拿起手巾,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我們家的法官,每晚都在這裡等你。」

孩子們咯咯地笑著,桌上那盞小太陽燈的光暈映在每張笑臉上,溫柔得像一層細密的網,將我從白天的風浪中輕輕攬回家。此刻,所有的輿論攻擊、行業壓力、專業辯論,在這張餐桌前都化作一碗熱粥、一張親手做的貼紙、一句簡單卻深沉的肯定。

晚餐後,我幫忙收拾碗筷。女兒提起高腳椅,仰頭看著我:「爸爸,以後多回家幫媽媽洗碗,好不好?」

「洗碗沒問題,」我蹲下身,與她平視,「但你得保證,明天還是要給我一張貼紙當護身符。」

「她有,我也有。」兒子立刻舉手,「如果你不夠用,我還有一包全新的,沒拆過。」

我陪著他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行政會議的疲憊、外界的敲打,竟一點一點卸了下來。洗完最後一個碗,安詠怡端來一杯熱檸檬水,特意在杯緣掛了兩片檸檬皮,清香微沁。

「今晚好好休息,別再想律師樓的新聞了。」她輕聲說,「明天一早,可以帶女兒去社區花園走走,街坊們都支持你。」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氣,把檸檬水放在床頭。家,是我最柔軟的堡壘,也是我最堅實的盾。

夜深了,我站在陽台上,俯瞰香港的燈火。記者尖銳的提問、網民匿名的詆毀、合夥人激烈的辯論,都隨著屋外的海風悄然飄散。唯有身後客廳的柔光,和安詠怡為我整理衣物的背影,是我從未動搖的堅持。

「你今天不想聊聊案子的事嗎?」她端著一盤切好的蘋果,靠在門邊。

「家裡安靜的時候,最適合想事情。」我輕聲回應。她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

「在想什麼?」

「在想我們家的天秤。律師樓的天秤,一邊是卷宗,一邊是輿論;家裡的天秤,一邊是孩子的笑臉,一邊是你的鼓勵。前者沉重,但後者更有希望。」

「你總會找到平衡的。」安詠怡輕撫我的肩,「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扛。」

「我試著不讓工作壓到你們。」我低頭,語氣裡有自省。

「婚姻裡沒有所謂誰撐誰,而是要一起維持平衡。就像你說的天秤,不僅要公平,也要溫柔。」她伸手,輕輕理了理我的領口。

這時,孩子們從書房跑出來,一個拿著玩具槍,一個揮著畫板——夜色中的家,彷彿成了小小的法庭,所有案件在此刻暫時休庭,而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才是唯一的判決。

「爸爸,要不要來一場親子辯論?」兒子晃了晃玩具槍,「題目是:家裡誰有最大權力?」

「這題啊,」我笑出聲,「我可不敢輕易回答。要不,請媽媽當法官?」

「媽媽說了算!」女兒立刻舉手,話音未落,兩個孩子又笑成一團。

「今晚你們想聽故事,還是玩桌遊?」我問。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聽你講家裡遇過最公平的故事!」

我沉吟片刻,緩緩說起早前處理的一樁「蛋糕分配案」:家裡只剩最後一塊蛋糕,兩兄妹爭執不下。姐姐提議:「一人切一半,由媽媽決定誰切、誰先選。」話還沒說完,孩子們已笑出聲:「這就是巧妙的天秤!法官要保持中立!」

「這就是公平最接地氣的樣子。」我輕撫他們的頭,「世上沒有絕對的平衡,但只要大家都能笑著結束,就是最好的公平。」

夜色漸深,香港的天台上還有幾盞窗燈亮著。在輿論的風浪之外,我靜靜凝望著家人,將職場的重擔與網絡的喧囂一併放下。一個家庭的溫暖,在我心裡重新點燃了勇氣——不是為了向誰證明什麼,而是為了不辜負屋裡的每一張臉。

「無論外面怎麼看你,你都是我們的依靠。」安詠怡聲音輕柔,若有若無地靠在我肩上。

「今天我很累,也很幸福。」我回抱她,「有你,有這個家,再大的法庭也不會孤單。」

孩子們窩成一團,爬上沙發:「爸爸明天如果又要加班,能不能多留一塊雞蛋給我們?」

「只要你們每天給我一張貼紙,我就有力氣,為你們分好每一份雞蛋。」我溫聲回答。

「那明天我寫一首推理詩送你。」女兒眼睛閃亮,「我寫『爸爸打官司,媽媽是後盾,小孩是太陽』,然後全家一起分正義蛋糕。」

「很好,那我明天也訂一條新家規:『律師要早回家,法官要分蛋糕,證人一定要抱爸爸。』」

安詠怡輕輕拍著孩子,為我們一家蓋上薄毯。「這個家每天都會有新規則,但每一條,都是用愛寫成的。」

夜越來越靜,屋內除了鐘表的滴答聲,只剩下家人均勻輕柔的呼吸。我心裡明白,真正的堅持,從不來自外界的肯定,而是每晚回到這張餐桌、聽見那一聲聲道晚安時,心底浮現的那種「值得」。

這世上,正義或許有千百種答案,但在這一瞬,家人的聲音,讓我穿越所有的爭議與悖論,找到了無可動搖的信心。

情人的被告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