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被告: 第十二章:疑雲再起
律師樓辦法室。
我剛合上筆電,會議桌上的咖啡杯還殘留著半溫的香氣。書架上陳列的法規條文與卷宗封面,宛如一片靜默的文件森林。辦公室的燈管在夜裡顯得格外刺眼,光線灑在額前,讓人清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幾乎每個加班的夜晚,這片白光都像司法的冷峻提醒。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門板輕顫,那聲音帶著某種壓迫感。
「請進。」我放下手中的判例集,抬頭說道。
「程律師,打擾了。」劉國威走進來,微微鞠躬,順手將黑色風衣掛在門邊的衣架上,「這麼晚還來麻煩你們加班,實在不好意思。」
「不必客氣,坐吧。」我指了指長桌對面的座位,「我們律師事務所晚上經常有會議,已經習慣了。」
劉國威坐下後,目光緩緩掃過室內,細看牆上低彩度的裝飾畫與貼滿便條的公告欄。我注意到他本就略顯疲憊的臉龐,今晚更添幾分沉重,額頭上的皺紋也比平日深刻。
「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我率先開口。
「唉,說來話長……」他搓了搓手,語氣低沉,「我弟弟最近過世了,遺產原本應該平均分配,現在卻鬧得一團糟。家裡幾個親戚暗地裡互相猜忌,爭執不斷。尤其是兩位最弱勢的——一位年邁失明的長輩,還有一位智力障礙的侄子,最近連飯都吃不上。他們說產權被凍結、銀行帳戶也被遠房親戚設法控制……而且……」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有人懷疑遺囑被動過手腳。」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特別清楚。
「遺囑的原件還在嗎?」我問。
「在,我帶來了。」他迅速從公文袋中取出一份泛黃陳舊的文件,紙面已有磨損,邊角沾著明顯的油漬。
「你是說,家人懷疑上面的字跡並非立遺囑人親筆?」我一邊翻閱一邊問。
「沒人敢明講,但私下傳得沸沸揚揚。老人家話多,卻無憑無據。可那兩個最弱勢的,一個眼盲,一個心智障礙,整天憂心忡忡,連舊疾都發作了。遺囑上明明寫著平均分配,結果最後執行時卻換了人受益。有人懷疑,後面那頁是被人冒名頂替寫的。」
我輕敲桌角,「這案子從法律角度看,不單純。首要任務是確認遺囑真偽,其次才是財產分配是否符合法定繼承規範。」
我語氣平穩,「你們家族最近有沒有人特別積極介入後事?」
「有,」他點頭,「有個遠房表親突然冒出來,聲稱自己有『處置權』,還聯合本地兩個表哥搶先辦理戶籍申報。家裡關係越來越複雜,不只是財產問題,就連長輩之間也開始彼此疏遠,感情全變了。」
「這樣吧,劉先生。」我合上遺囑,直視他的雙眼,語氣誠懇,「我可以安排我們團隊先進行遺囑真偽的初步鑑定與法律評估。家事糾紛最怕的就是猜忌累積,一旦證據明確,爭議才有解決的基礎。」
劉國威點了點頭,神情稍緩,「其實我今天來,不只是為了財產。我最擔心的是那些無法發聲的老人和弱勢親人……真的會被犧牲。你們這間律師事務所,一向給人公正細心的印象,所以……」他的聲音漸低,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時,祁穎彤正好拿著文件從會議室經過,見我們仍在談話,便停下腳步,輕聲問:「程律師,需要我幫您和劉先生倒杯茶嗎?」她的目光掠過客人眉頭深鎖的神情,語氣溫和而體貼。
「小祁,把保溫瓶裡的薑茶拿過來。」我點了點頭。
她立刻應聲離去,動作俐落而有效率。
我輕拍手中的遺囑文件,說道:「我們會依照程序進行調查,不會主觀臆斷,請您放心。」
「謝謝,你們願意幫家裡處理這些事,我就安心了。」劉國威歎了口氣,「有時候,事情不是講理就能解決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有些隱情外人難以理解。有時我覺得,這種家事比上法庭打官司還累人。」
祁穎彤很快將薑茶倒入兩隻陶瓷杯中,語氣溫和卻不失分寸:「劉先生,喝點熱的吧。深夜談家事,總比直接談遺囑來得容易些。」
劉國威接過杯子,臉上終於浮現一絲尷尬卻真誠的笑容:「你們年輕人,真是細心。」
我看了一眼手錶,隨即朝隔壁辦公區揮手,示意張嘉浩過來。
「小張,這位是劉國威先生,家族遺產案需要初步審核。你先了解基本情況,安排後天上門調查。這類家族案件證人多、關係複雜,務必記錄每一個人的陳述順序與內容細節。」
「明白。」張嘉浩立即打開記事本,神情專注,表現出十足的專業。
他轉向劉國威,主動自我介紹:「劉先生您好,我姓張,是律師樓的新進律師,這件家事案件將由我全程跟進。若您有任何新的證據或補充細節,不論多微小,都請第一時間通知我,這對案件的推展至關重要。」語氣謙和有禮,措辭得體。
「麻煩你了。」劉國威再次點頭,神情中透出一絲如釋重負——彷彿終於有人接下了這副重擔。
這時,凌雪雯手持文件夾走進會議室。她習慣性地掃視全場,目光精準銳利,開口語速快而清晰:「這件案子,我建議律師樓立刻召開內部會議,評估是否正式接案。」
「雪雯,我們剛收到案情資料與遺囑原件,你覺得法律風險如何?」我先問道。
「風險來自筆跡真偽、證據完整性,以及背後可能存在的家族操弄。從律師樓的角度來看,這類家族爭產案一旦進入公眾視野,不僅可能引發公關風波,若遺囑日後被認定有瑕疵,更可能牽連我們的專業責任。但另一方面,這正是弱勢家庭面臨壓迫的現實案例,若能妥善處理,反而能彰顯我們堅持公義、提升專業形象的機會。」她語氣剛中帶柔,顯然已深思熟慮,甚至略帶興致。
「你個人建議呢?」我追問。
「我支持接案。這類複雜的家庭糾紛,往往涉及年長者與身心障礙者,正是體現我們律師樓理念的時刻。但我也必須提醒,家事案件難以速戰速決,關鍵在細節、誠信與團隊協作,必須有足夠的耐心與準備。」她語調堅定,毫無猶豫。
「多一分風險,也多一分成長。」張嘉浩望向我,露出溫和卻自信的笑容。
「我同意。」我點頭,「不過還是聽聽其他人的意見比較穩妥。」
「這種案子長期風險高,家族內部積怨深,處理不慎,律師樓也可能落人口實。我不是反對協助弱勢,但律師樓不能只靠理想和熱情運作。」話音未落,吳一凡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走了進來,神情嚴肅。
此時,祁穎彤默默端來第三杯薑茶,輕輕放在吳一凡面前:「吳律師,我覺得劉先生說得對。這類案子雖然耗時耗力,但正因為困難,才更需要我們的專業與耐心。每個人背後被掩蓋的苦處,也許正等待一位願意傾聽的律師去還原真相。」
吳一凡看了她一眼,語氣略帶無奈:「你啊,年輕人總以為努力就能換來公平。但身為律師,我們得靠理性衡量風險,才能保護自己,也保護當事人。這一點,你要記住。」
「我知道。只是我覺得……每件案子除了程序正義,也該有擔當。」祁穎彤目光平靜,神情中卻透出一絲不容動搖的堅定。
「這件事最好取得共識。」我出聲總結,「不如這樣,今晚大家先分頭預查,明早再開會決定是否正式接案。」
「可以。」凌雪雯立即回應,「既要專業,也不失溫度,這才是我們該走的路。」
「那我負責聯絡家族成員,安排會面,優先了解長輩與弱勢證人的意願與狀況。」張嘉浩馬上進入工作狀態。
「祁穎彤,你跟我一組,負責證據真偽的初步核查,特別是遺囑簽署前後的所有文書往來。重點查證那段期間是否有外人介入或異常干預。」我補充分工。
「明白,程律師。」她點頭,神情沉穩,毫無遲疑。
「這不只是法律上的官司,更是對家族人性與正義的一場嚴峻考驗。我們必須做好準備,面對各種灰色地帶與突如其來的困難。」我望向眾人,補充了一句。
「放心吧,有你坐鎮,我們一定細查每一條線索。」張嘉浩微微一笑,用手勢比出一個無聲的「OK」。
「也謝謝你們願意幫我這個忙。」劉國威神色稍緩,輕輕起身,「家裡沒什麼人願意相信律師,這次若不是老人家一直哭,我本來也想放棄了。」
「在這裡,我們不預設誰是好人或壞人。每一份文件、每一段證據,都會查得清清楚楚。」我站起身,語氣鏗鏘而堅定。
「我明早會親自帶你們去見老人和弱勢家屬。」他收好遺囑,眼神流露出十足的誠意。
「那就約好了。你先回家休息,有新情況隨時聯絡小張或我。我們今晚就開始排班調查。」我與他禮貌地道別。
「謝謝大家,真的。」劉國威轉身整理風衣時,肩頭微微鬆弛,那份感激幾乎清晰可見。
門外,他的腳步聲還在長廊裡迴盪。我環顧辦公桌四周,發現剛才那場臨時會議後,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那不只是職業責任,更像是一種即將踏入家事風暴的緊張與覺悟。
「你們先回去準備資料吧。今晚不用太晚,各自守住本分就好。家事案講究細水長流,急不得。」我輕聲提醒。
會議室逐漸安靜下來,有人翻閱卷宗,有人查閱資料,也有人在電腦前擬寫明早的聯絡郵件。一間位於香港市區的小律師樓,因一樁複雜的家事案件,再次進入備戰狀態。
我順手將女兒中午塞給我的「正義雞蛋」貼紙,貼在卷宗邊緣,苦中作樂地對它笑了笑。
「今晚,就靠你撐場了。」
夜色漸濃,窗外彌敦道的街燈如血管般延展。卷宗、便條、茶香與電腦的冷光,在這方寸空間裡交織成一個新的命題——人生中最難解的糾葛,往往就藏在那一頁頁法律文書,與家人之間一次次無聲或激烈的質疑之中。
「張律師,你來這裡做什麼?又要查誰的證?」一進劉家老樓的院子,大門才剛敞開一道縫,裡頭便傳來一聲陰沉的冷笑。門後站著一名中年婦人,眉目銳利,語氣裡毫不掩飾敵意。
「您好,我是嘉浩,受劉先生委託,前來了解遺產繼承相關情況。僅是初步溝通,不帶偏見,也不會影響各位的日常生活。」我微笑點頭,順手遞出一盒小餅乾,禮貌中保持距離。
「我們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查就查吧,別牽扯無辜就行。」婦人白了我一眼,雖接過餅乾,卻沒多言,轉身領我進屋。「都到廳裡坐,別讓老人家操心。」
屋內燈光昏黃,空氣中飄著油煙與藥味交織的氣息。堂屋中央擺著一張老橡木桌,四周零散坐著四五個人——有人低頭滑手機,有人神色不善地偷瞄我。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咯咯作響,整間屋子彷彿籠罩在一股暗潮湧動的戒備之中。
「打擾各位了。這次前來,主要是核對遺囑流程,並聽聽家屬們的看法,確保每位親屬的權益都能受到妥善保障。若有任何意見,歡迎直接或間接向我反映。」我微微點頭致意,簡要自我介紹。
「權益?要不是那張莫名其妙的舊紙,還輪得到你上門來查東查西?」坐在長桌主位的中年男子冷哼一聲,語氣懶散卻帶著刺,說完故意將手機重重摔在桌上,動作充滿挑釁。
「每個案件都需先釐清事實,只問事,不論人。想請問一下,遺囑原件目前是否方便讓我過目?律師事務所已收到副本,但為避免內容或形式上的疏漏,還是得比對原件。」我仍保持平穩語調。
「原件在我舅舅那裡。」男子依舊語帶不屑,「不過大家都看過了,你們律師插不上什麼手。真有本事,就去找立遺囑的人談啊。」
「家事案件最怕資訊不對稱,久了容易生心結。只要原件在,就能進行完整鑑定,這也是為了全體家屬的公平與安心。」我語氣溫和,心裡卻清楚——那握在對方親戚手中的遺囑原件,正是這場家族風暴的第一根引信。
「請問在座長輩近來身體都還好嗎?若有需要協助的地方,也請直接說出來。」見對方不理睬,我將目光輕輕移向長桌另一端,語氣平和地問。
「這兩天睡不安穩。鄰居說家裡鬧遺產糾紛,我哪還有心思休息?家裡的錢,誰要就拿去吧,老人家說了也沒人聽。」正對我坐著一位年約七旬的老伯,鬍鬚斑白,眼神卻仍帶幾分銳氣。他側過頭,用廣東話緩緩說道。
「長輩的健康與安心才是最重要的。」我鄭重點頭,「律師會幫大家把事情查清楚,絕不會遺漏任何一個人的應有權益。不知老伯對遺囑內容是否完全不清楚?」
「哪能完全不知?原本寫的是大家均分,後來突然多出一行字,把房子給了『表侄』,說是那孩子身體不好。可那行字的筆跡明顯不一樣,我見過太多這類事,一眼就看出有問題。」
「就是!那個表侄上次生病住院兩週,二叔突然心軟——結果一紙遺囑,原文和新增字跡完全不同,左邊還有塗改痕跡,誰看不出其中有鬼?」旁邊一名婦人立刻接口。
「遺囑筆跡爭議這類案件,律師見得不少。請各位放心,我一定會請專業機構做筆跡鑑定,給大家一個明確說法。若各位近年曾接觸或見過遺囑原件,有任何細節或印象,也請務必提醒我。」我默默記下重點,語氣仍保持沉穩。
「少來這套!要是律師真有用,早就把事情分公平了。現在才說要幫那些『弱勢』,他們自己憑什麼?」主位上的男子冷笑一聲。
「我處理過太多家族案件,再強硬的態度,最後受傷的往往還是最弱的一方。這次我來,是希望所有人能在制度下清清楚楚地面對問題,誰都不該被忽略,也不該被犧牲。」我深吸一口氣,沉聲回應。
「本來我不想插手,也確實煩了。但自從那行字加上去,家裡氣氛就再也沒平靜過。誰能保證,不是有人動了手腳?」老伯這才低聲開口。
「我想先收集一下各位的身份證號碼,以及與遺產相關人員的親屬關係資料。同時確認目前房產、存款狀況,還有遺囑的具體條款。所有資料僅供律師樓查證使用,絕不外洩。」見氣氛稍緩,我從文件夾中取出一份清單,平靜說道。
「咱家原本和和氣氣,現在卻鬧出個律師來查長輩的房子。別說外人指指點點,就連自家人也快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了。」桌邊忽然響起幾聲不耐煩的咳嗽,表哥拉長語調說道:「。
「查明是正義,濫查則傷情。」我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卻堅定,「這次我只是先釐清基本資訊,再比對過往的筆跡習慣,之後會請具資歷的書法與文書鑑定專家協助出具報告,據以判斷字跡的新舊與真偽。」
說完,我轉身朝客廳另一側的兩位長輩微笑道:「我明白,這樣的查證難免打擾安寧,令人不快。但爭議若能回歸證據、回歸公正,紛擾自然會平息。」
室內原本沉悶壓抑的敵意,這時稍稍轉為尷尬的沉默。角落桌邊,一位裹著毛毯的小女孩輕聲問母親:「媽媽,他是壞人還是好人?」
「人家也是靠工作吃飯的,來這裡只是把事情弄清楚,分個黑白罷了。」母親輕輕拉過孩子,低聲答道。
「沒有人是壞人,只有想守護家的人。律師來這裡,是為了分辨真假,不是為了區分好壞。」我聽了,會心一笑,接口道。
坐在另一側的老婦人看了我兩眼,聲音細微卻清晰地說:「律師先生,我家原先那份遺囑,一直放在主臥的抽屜裡。二弟過世後,才有人動過那個抽屜。換句話說,那頁多出來的字是誰加的,只要想想主臥平常誰能進出,心裡大概就有數了。我說這些,是怕孫子將來吃虧。家裡鬧成這樣,誰都不好受。」
「請問過去是否有留下相關物證?例如舊的鋼筆、原本的保險箱,或是鑰匙的使用紀錄?」我點頭記下,順著她的話問。
「物證?要是有,早就交給警方了。可我們家從來不信律師,向來都是『自己人說了算』。」她冷冷掃了我一眼,語帶諷刺。
「不以人廢言,也不因情掩實。」我誠懇回應,語氣不卑不亢,「律師只以證據為依歸,不憑猜測斷事。」稍頓,我轉向小女孩,語氣輕柔了些:「小朋友,最近家裡有沒有人幫你做功課?你會分蛋糕嗎?」
「這段時間,媽媽都說『蛋糕要乖的孩子才能分到』。」小姑娘眨了眨眼,認真地說。
話一出口,母親臉色微紅,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
「孩子說得對。大人分蛋糕也是這個道理,誰守規則,誰才有份。律師正是規則的守護者。」我寬慰地說。
「規則?那你們律師有沒有想過,一條條規則壓下來,有時連人命都喘不過氣?家裡幾十年的恩怨,本來就理不清,還拿法律來劃界線?」主位上的男人突然提高聲音。
「理想中,規則是為了保障未來;但現實裡,規則也得彌補過去。」我沉穩回應,「這次律師樓介入,會一視同仁,依照法律程序,既保障每位家屬眼前的權益,也希望能為日後的相處留下空間。」
「今天麻煩大家配合,後續還需要補充的資料,慢慢交給律師樓即可。下一次,我們會先完成鑑定,報告出來後,會在律師樓內外同步說明,確保所有家人都能第一時間知曉結果。」眼看氣氛稍緩,我站起身,語氣誠懇。
臨走時,老伯忽然伸手拉住我的衣袖,低聲問。
「小張,你老實說,這案子……最後會不會鬧上法庭?」
「只要證據齊全,律師一定優先協調和解。若能化解紛爭,守住一家人的情分,我們義不容辭。」我停下腳步,直視他的眼睛。
「你還算……有點人情味。」老伯沉默片刻,終於鬆開手,輕聲說。
走出屋外,我回頭望了一眼客廳。最讓我記住的,不是長桌上那層層疊疊的敵意,而是桌角那個小女孩臉上閃過的一絲希望。她年紀尚小,或許還不懂大人在爭什麼,但願這場官司,最終能為她家留下一點溫柔的底色。
踏上夜路,我深吸一口濕潤的晚風。腦中卻不斷重播著剛才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這不僅是一樁遺囑鑑定案,更像是一座由數十年情感與謊言交織而成的人性迷宮。
回到律師事務所時,時鐘已指向深夜十一點。茶水間裡,微波爐的燈還亮著,溫黃的光暈籠罩著一室寂靜。只有王小姐一個人在默默洗碗。見我進來,她遞上一杯熱豆漿:「回來啦,累不累?今晚還有鳳梨包,你補補。」
「謝謝王小姐,家事案比一般刑案複雜多了。」我輕嘆一口氣,坐下身來,試圖梳理今天的線索。
沒過一會兒,祁穎彤拿著文件走了進來。「嘉浩哥,現場勘查怎麼樣?」
「氣氛比卷宗還難纏。家裡每個人都藏著疑點,每句話都像在繞彎子。」我搔了搔頭,「遺囑原件還沒找到,但最讓我在意的是老人和小孩——他們雖然不說話,卻最能感覺到不安。」
「你有特別懷疑的環節嗎?」她壓低聲音問。
「主事的那位男性態度最強硬,卻總在細節上閃躲。反倒是小孩和老婦人,無意間透露的資訊更多。女人則習慣用情緒掩蓋話語,一開口就帶風。這一家子像在下棋,我們做律師的,得像心理師一樣拆解每一步。」我苦笑,「還有,筆跡有新舊兩個版本,不找鑑定師,根本無法定論。明天我想先聯絡幾位書法老師,比對當年舅舅的手寫筆記。」
「我這邊已經列印出所有程序流程,確認每份文件的進出時間,家屬的聯絡紀錄也彙整完畢。保全證據的申請表我明早交給你,再配合管轄法院的電子送達系統,至少程序上不會出錯。」祁穎彤一邊遞上資料,一邊低頭在筆記本上記錄。
我點點頭。
「今晚表面看來進展不大,但我發現,只要家裡還有一個孩子願意笑,這案子就不會輸得太難看。」
「你還說得輕鬆,這種案子每次辦完,律師都得少幾根頭髮。」祁穎彤苦笑。
「家事案,沒人能全身而退。但只要每一步走得踏實,對得起卷宗,也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和現實。」我攤了攤手,喝了一口豆漿,「下次你陪我一起去現場吧,女人跟女人說話,也許能套出更多真話。」
「好啊,下次我帶些新貼紙,跟小朋友聊聊天,說不定能問出什麼線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律師處理家事案,多少得有點童心,不然最後連鳳梨包都分不下去。」王小姐在旁邊打趣道。
「今晚多吃一塊,明天繼續面對卷宗山。」
我舉起豆漿杯笑了笑。
情人的被告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