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紀元:熄滅之日: 第二頁:裂縫電波狂潮
當那行字首次在量子頻段被公開傳播時,我以為只是黑客的惡作劇,或是某個宗教狂熱團體策劃的訊息騷擾。但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內,整個太陽系的通訊系統彷彿被同步叩擊進某種未知節奏:訊息在不同協定間自行轉譯,形態不斷變換——語音化為影像,影像又轉為味覺模擬;甚至有人在家庭助理裝置中「聞」到母親早年煮湯的氣息,當場情緒崩潰。
「全域監控報告:頻譜遭污染,入侵模式非典型,來源呈現多維特徵。」主控系統的提示直接在我腦中響起。我手指滑過懸浮界面,數據窗格如魚鱗般開闔流動。控制廳外的照明過度壓抑,幾乎令人窒息。這不是單純的網路攻擊,而像是一場意識層面的風暴,正試圖將每個人感知世界的「窗戶」,統一改造成同一扇「門」。
我下令切斷主網連結,但隔離行動如同對流霧揮拳——訊息持續變形,不斷找到新的縫隙滲透。就連星際教會的加密祈禱網絡也未能倖免,低頻回聲穿透防禦,教堂中的禱文在終端上扭曲成無意義的旋律。信徒們在禱告中突然停頓,彷彿時間本身掐住了他們的喉嚨。
「本地教會節點已被轉譯為個人記憶序列,出現認知錯位。」我下達指令的同時,腦內植體同步顯示異常數據樣本。我微微俯身,凝視著波形圖——那曲線不像機械訊號,倒像人心跳般扭曲跳動。這不是常見的政治顛覆或經濟干擾,而是直接侵入人類的主觀經驗,重塑感知。
在這場資訊風暴的核心,三條線索悄然交會——艾莎的入侵追蹤、林曜的科學驗證、卡西爾的符文解碼。它們不在任何物理空間交會,而是在高速跳躍的光點與加密封包之間,交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
「高白羅,我在線路中發現非本地協定殘片。」艾莎的聲音直接接入我的私密頻道。話音落下,一串影像化的光點在我視野中散開,她在界面上以冷峻字體標出一段異常波形。「這不是駭客語言,更像是……被壓縮的記憶片段。你要抓人,先別動網絡節點,否則會引發二次擴散。」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潑醒我的直覺。抓捕是政治上的必要,但她提醒了我工程師的本分——謹慎。
「我要他活著回來。」我回應,手指在命令板上微調,「先建立控制通道,封鎖資訊外洩。卡西爾若掌握裂縫文,他可能是關鍵,但也可能是陷阱。」
艾莎的影像在界面上閃爍,如同在黑暗中用手電筒掃描牆面。「我已在主幹道部署兩層幽靈掩護,能在不觸發節點的情況下監聽。他在科學區的任何動作我都會掌握。但我也追到一條更深的線索——有股信號正將自己映射為收件人的童年記憶。」
「童年記憶?」我放下命令板,眼神收縮又放鬆。這已非一般社會工程,而是試圖用情感打開心防。
「是。」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冷笑,「它能成為最鋒利的武器——讓你親手、自願地打開門。」
正當我權衡政治風險與技術後果之際,林曜的數據流切入系統。他駐守在量子天體觀測網的邊緣哨站,比任何人都更接近那個被稱為「逆熵空洞」的異常點。
「高,我在日冕的低頻回波中捕捉到一個週期性樣本。」林曜直接推送一段可視化模型至我視窗中央——那是一個緩慢旋轉的光圈,內部浮現出凍結的城市剪影。「它不在通訊頻段發聲,而是在熵的梯度上留下痕跡。當我們的網絡接觸這些痕跡時,它們便轉譯為訊息——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一切。」
他的語速急促,近乎喘息。我從他提供的模擬中,看見城市的剖面:街道在短暫時間軸上靜止,居民的行動軌跡化為透明線條,被某種力量緩緩抽離,彷彿有人用細針,將時間本身縫進一個個微小的封包。
這不是入侵。
這是一種喚醒。
「如果那樣是真的,」我說,聲音低沉得幾乎被空氣吞沒,「那就不只是資訊干擾了——那是一種能量與時間的耕作技術。把未來折疊起來,做成標本。」我握緊座椅扶手,指節發白,腦中浮現出一組不願面對的算式:我們每一次高效能的能量抽取,或許都在悄悄封存某個層次的『可能』,將尚未發生的未來壓進沉默的容器。
就在這時,艾莎從暗道中解碼出卡西爾的一段錄音,以極緩的幀率推送至我的神經介面。聲音乾澀、斷續,節奏像遠古的敲擊,帶著某種非人所能完全理解的滯重。
「如果你們看見這行字,」那是錄音開頭的第一句。話音落下後,聲波背後竟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彷彿被壓縮的時代正緩緩呼吸。卡西爾朗誦的是裂縫文字的譯文,艾莎用她自研的算法,將那種近乎神諭的語言轉譯成我們能聽懂的語句。
「你們偷走的,不只是能量。」這句話像鉛塊般墜入我胸口。我知道這句話的存在,但親耳聽見它被念出,卻讓一切變得截然不同。
錄音後續斷續傳來片段,語氣既像預言,又像遺言:「我們把明天放進一個箱子,鎖上密碼,期望下一輪的人能將它放回。你們打開了鎖,卻不知如何歸還。不要讓世界在你們手裡終結。」
我靜靜咀嚼每一個詞。卡西爾的語氣沒有狂熱,只有一種近乎宗教的悲憫——那是一種源自於知罪、並試圖贖罪的冷靜。
「我能定位他的訊號來源,」艾莎說,聲音從介面深處傳來,「但那訊號被多重掩護,嵌套在歷史頻譜與日冕反射之間。我需要十七分鐘,才能剝開最內層的反射路徑,還你一條可追蹤的行動軌跡。」
我看著控制板上的倒數時鐘,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敲在我的神經上。十七分鐘,在戰略上,足以讓整個局勢逆轉。
「時間我給你,」我說,語氣堅定,「但我會立即在地面部署抑制單位,封鎖所有逃生通道。若他想帶著秘密離開,至少得留下來接受審問。」
「留他在法庭上,也許我們能從他口中得到答案,」艾莎回應,她的全息影像在界面上凝滯,宛如一尊等待審判的石像,「但要小心,」她補上一句,語氣微冷,「這些訊息會變種。每當我們強行切斷一條傳播路徑,它就會像分裂的細胞,在其他節點複製自身,甚至演化出更複雜的形式。」
一股冰冷的清醒從我體內升起——這不是單向的獵捕,而是一場信息的有機反擊。越是試圖掌控,就越可能被捲入那未知的運動之中,成為它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全域廣播系統突現異變:訊息不再以文字或語音形式傳播,而是轉化為一段段個人化的幻象。顯示板上,一名老兵看見自己年輕時被戰友從火線中拖出的瞬間;一位母親在窗玻璃上瞥見尚未出生孩子的臉;一名政治家在新聞畫面中目睹自己從未發表過的辯論——而所有幻象結束時,耳邊都浮現同一句低語:「把光,還給黑暗。」那聲音如回聲般盤旋不去,深入潛意識。
「它們在學習我們的情感模型,」林曜在私密頻道中冷冷開口,「這已不是單純的訊息攻擊,而是對主體性的軟性侵蝕——它們正在重塑我們對『真實』的認知。」
我閉上眼,神經植體傳來異樣的觸感,彷彿有陌生的手指在輕撫我的思緒。權力曾賦予我選擇性看見的能力,如今卻成了我的枷鎖:我可以下令逮捕,可以封鎖網絡,可以宣告緊急狀態,但我無法用槍砲或法令,去阻止一道來自恆星核心的宣告。
「把卡西爾的錄音放大,」我下令,「讓科學界、哲學家、宗教代表共同審視。我需要一個跨領域的對話框架,讓這不再只是某個機構的封閉決策,而是全人類的公共議題。」
「已在執行。」艾莎答得迅速,她的理性如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在混亂的數據流中剖出秩序。與此同時,她仍在追蹤那個短暫出現的頻譜指紋,試圖將它與日冕的異常回波連結——也許,那是通往真相的最後一道門縫。
這場對話不再只是關於技術或權力,而是關於我們是否還能聽懂,那來自時間深處的低語。
時間在我們的意志與外界的拉扯之間抽動,像一層薄膜被反覆拉伸、即將撕裂。十七分鐘整,艾莎傳回一組矛盾的定位數據:卡西爾的信號同時出現在三個不同座標,彼此時間差不超過微秒。
「他不在單一位置,」艾莎說,語氣短暫停頓,彷彿在衡量說出真相的代價,「更像是被切割在多重時間節點上。我無法保證抑制部隊能精準抵達他『真正存在』的那一瞬。」
「那就改變策略——不抓人,抓訊息。」我迅速調整思維,計畫在腦中重構,「啟動『捕影』協議,部署電子籠罩,攔截所有可能複製那段錄音的數據封包,全部導入隔離容器。重點是:不要破壞原始錄音,我要它完整保留,作為證據。」
「明白。」艾莎聲音冷靜而堅定。她的指尖滑過虛擬鍵盤,螢幕上一連串藍色光點逐一熄滅,如同解除的陷阱,又像封鎖的通道。
在那幾秒驟然的沉默裡,一種前所未有的虛無悄然逼近。這不是我們熟知的戰爭形態——沒有砲火,沒有陣線。這是一場在訊息與時間縫隙中進行的角力,對立的不再是兵力多寡,而是誰有權定義『真實』能否繼續存在。
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今天將成為分水嶺。有人會以恐懼為名,攫取更多控制權;有人會以真相為刃,試圖喚醒沉睡的良知。而我,既是系統的設計者,也是統治結構的一環,必須在兩者之間走出一條極限之線。偏離一分,可能摧毀我們耗盡心力維繫的秩序;妥協一寸,便會讓那句話成為不可逆轉的鐵律。
廣播仍在持續,像潮水般不斷將新的語句推上現實的岸。有人關緊門窗,築起無形的防線;有人走上街頭,追問誰能給出答案;更有人在夜色中反覆低語那句話,彷彿它是某種咒語,能喚醒或終結一切。在這個時代,資訊已成為新型的熱源,而我們無法預測,它究竟會點燃覺醒,還是引燃崩潰。
「保持監聽,」我在心中默念,也傳遞給仍在虛擬光點間穿梭的兩位盟友,「別讓恐懼讓我們失去理智。先握緊證據,然後,讓世界自己選擇——要相信什麼。」
「我們先把暗核的頻譜投影放出來。」艾莎說,語氣像在指揮一場外科手術。她的影像在半透明的投影板上切換成高解析三維模型,手指在空中輕劃,一道道光軌隨之浮現,勾勒出複雜的拓撲結構。
我走近那道投影,冷光在眼鏡邊緣折射出鋒利的光線。我能感覺到每一個數值背後的脈動——那不只是數據,而是某種正在呼吸的秩序。
「那不是普通的能量損失曲線。」林曜低聲說,聲音裡混雜著學者的焦慮與近乎宗教的敬畏。他將投影進一步放大,揭開層層交錯的熵梯度,以及幾處異常的局部倒轉點。他的眼中閃著不協調的熱光,彷彿在廢墟中看見了神蹟。
我看著那些曲線,心頭猛然一震——那像是一條曾由我親手設計的航路,突然在中途裂開縫隙,彷彿被某種外力悄然重寫。
我們約在日冕城地下的B層。這裡是工程師與天文學家避開政治監視的隱蔽角落,牆內的纖維光纜如靜脈般跳動著幽藍微光。會議室的燈光調至僅足以照亮螢幕,卻不讓我們的身影洩入走廊。窗外,數百層的結構與龐大的環狀機構在黑暗中低鳴,像一座沉睡巨獸的呼吸。室內,只有三人輕淺的呼吸聲,與投影裝置持續發出的低頻嗡鳴。
「我們追不到物理上的去向。」艾莎語氣沉穩了些,將一組時間簽名投放到我和林曜的視窗中。那是一幅以普朗克尺度為單位的壓縮圖譜,精細得近乎神祕。「它在我們的能量匯流末端消失,既未轉化為熱,也未釋放粒子,而是以一種結構化的頻譜夾層形式被『映射』出去。換句話說——我們的輸出,被導向了一個『不存在』的座標系。」
我沉默。作為系統的原始設計者,這種「不存在」比任何數學發散更令人窒息:我們的方程式在某個邊界上失去了收斂性,而那個邊界,彷彿是另一個意志在悄然牽動線索。
「如果那處是個容器——」林曜緩緩開口,雙手在空中虛擬地揉捏著某種看不見的結構,「一個用來封存序列或樣本的容器,那麼我們不只是在抽取熱能……我們是在壓縮並封存系統的未來演化潛能。」
「把未來當倉庫用?」我問,語氣半是冷笑,半是難以言喻的恐懼。
林曜看著我,眼神沒有譏諷,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誠實:「不是當倉庫,是把它關進一個有鎖的盒子。有人早已把東西放進去了,而當我們的行為觸及某個臨界點,它便開始被回收。」
艾莎切換畫面,啟動動態模擬。一圈圈熵場如同心波紋擴散,而在某些節點,波紋突然變得透明,內部竟浮現出城市的輪廓、人們的移動軌跡,甚至植物隨季節變化的生長模式。她的聲音壓低:「那些被封存的,不是物質,也不是能量——是運動,是變化,是『尚未發生的可能性』。我們正在把它們固化成樣本。」
「如果這是真的,」我緩緩說,語氣越來越冷硬,「那麼這些年來我們累積的能量收成,其實是在世界中預先上鎖,把時間的可能性打包送走。換句話說——我們竊取的,不只是焦耳,而是『未來的展開權』。」
投影在我們面前緩緩旋轉,整個城市彷彿在這些數據之下被重新切割、定義。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敲出節奏,像在試圖用數學節奏壓制內心翻湧的罪感。
就在這時,暗道外傳來極輕的移動聲。一道影子藏在結構管道的陰影中,步伐輕得像怕驚醒玻璃中的夢。卡西爾的輪廓由走廊的地燈勾勒而出,他的衣著如同夜色的一部分,手中握著一張泛黃的紙頁與一支小型量子鑰匙。他不是來參與討論的——他是來聽的。
古老的裂縫文字在他掌心微微發光,彷彿因他的呼吸而甦醒。
「這是裂縫的舊稿,」他在陰影中低語,聲音如砂粒滑過金屬,「老者把時間放進一個箱子,並留下詩句:『不要讓下任的人忘記如何關門。』」他將紙張折好,指尖的動作帶著某種儀式般的節奏,像在祈禱。
他的目光從監聽孔縫中投來,幽深如窺視過去的盜賊。
我不知道他已經抵達樓層下方的另一側,直到艾莎在投影上拉出一條微弱的干擾軌跡。她眉頭輕揚:「有未經授權的頻譜活動,正在地下網絡邊緣試探。我在光纖節點捕捉到非本地振幅——那是一種聲波模式,竟與古老符號的頻譜特徵完全吻合。」
「他在用什麼?」我問,胸口莫名湧起一陣熟悉的震顫,彷彿某種沉睡的直覺正被喚醒。
「他把『裂縫文字』編碼成低頻共振,用聲音誘發節點的回應。」艾莎的手在空中劃過幾道虛擬參數,瞳孔微微收縮,眼中浮現出雷達般的掃描界面,「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駭客。他不敲鍵盤,而是進行一種儀式性的頻譜對接——像在吟誦某種古老的對話。」
門外,保全隊的腳步聲逼近,節奏沉重,如同掠過水面的錘擊。我指尖輕點觸覺面板,暗門的鎖閂無聲啟動。作為高白羅,我深知控制與暴露之間那條細如髮絲的界線;此刻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撕裂政治的織網。
「把重點資料備份兩份,」我下令,語氣一如往常冷靜,「一份存於本地加密模組,另一份透過私人量子信道,傳至林曜的個人節點。」說完,我退至窗邊,目光穿過多層透明合金,凝視外環軌道上浮動的微光。「同時,啟動地下通道的全域監控,掃描模式切至最廣頻段,不容許任何人悄然接近。」
「已執行。」艾莎回應,聲音沉穩如深海,危機中仍保有精準的節奏。她指尖一滑,數據如絲線般被牽引而出,「但那個頻譜正在學習我們——一旦被刺激,它就會自我複製。卡西爾的聲音不只是觸發器,也是回聲本身。」
「那就讓他聽得更多,」林曜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猶豫後的決斷,「讓他明白,他手中握的不只是祈禱的符文,而是被封存的真相。也許他是信仰者,但信仰,也需要啟示。」
我沉默片刻。這世界的邊界,近日正被某隻無形之手輕輕撥動,而我們每一個人,既是棋子,也是國王。是否允許卡西爾靠近,將決定我們是把問題攤在陽光下,還是將它更深地埋入地底。
「我們給他一次機會。」我終於開口,語氣簡短,帶著從未在私人對話中出現的命令式口吻,「但不能讓他把整個系統拖入不可控的回聲風暴。艾莎,設置一個誘導頻譜,模擬裂縫的原始共振,讓他以為自己正在與源頭對話。林曜,把封存樣本的可視化處理成敘事性圖層——用他能理解的結構,編成一個故事,一個他信仰可以接納的神話。」
「明白。」兩人齊聲應道。
艾莎嘴角浮現一絲極淡的弧度,像在棋盤上悄然落子;林曜雙手微顫,指尖在屏幕上調整光影層次,如同藝術家為最後一筆注入靈魂。
我們將誘導序列設計為一段漸進的音波流程:初始以低頻模擬裂縫語調,隨後逐步疊加我們的視覺化敘事。這是一場科學與慈悲交織的操縱——用證據包裹信仰,用模型引導覺醒。
卡西爾靠著牆角,嘴唇無聲地重組那些轉譯而來的句子,眼神在投影影像與手中紙張之間游移。當螢幕上第一個動態樣本浮現——一個被封存的季節輪替,從春至夏的變遷被我們的算法拉長,慢到彷彿能看見時間的呼吸——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你看到了嗎?」林曜將那段影像緩慢回放,語氣裡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懇求。
卡西爾的手指輕撫紙面,聲音低沉如夜風穿過枯林:「那是他們的床、他們的河,他們的晚餐……是我們無權竊取的呼吸。」說完,他眼中有光閃過,卻非悲怨,而像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贖罪,被突然揭開。
就在這時,走廊外傳來警報斷裂的聲響——另一個節點的保全系統偵測到異動。我的心一沉。我們曾給他一次機會,如今看來,可能只能以追捕收場。身為設計者,我一度將太陽系的節點視為棋盤,將人與數據當作可調度的棋子;但此刻,棋子正在我視線之外悄然重排。
「準備。」我開口,語調依舊冷靜,眼神卻已凝重,「若他企圖離開,以非致命方式阻止。絕不能讓那段錄音外洩。」話落,指尖輕點控制面板,指令如石墜深井,無聲卻激起底層震盪。
保全隊逼近,腳步在走廊中形成節奏。卡西爾在陰影中收起紙張,動作乾淨而緊繃。當門被推開,一道冷光掃過,他從暗處走出,沒有反抗,反而舉起雙手,姿勢宛如立誓者,莊嚴而無懼。
「我們不想造反,」他的聲音遙遠,彷彿自某座廢棄鐘樓傳來,「只是想讓人記得——什麼樣的未來,是屬於每個人的。」
燈光映照下,他的臉龐交織著堅定與疲憊。
保全隊以標準程序包圍他,動作機械而精準。然而那一刻,我瞥見林曜的手在投影板上輕微顫抖,艾莎的目光也在卡西爾臉上多停留了一瞬。這不僅是一場權力的展演,更是一次臨界點的測試:我們可以將他逮捕,樹立威懾;也可以放他離開,讓他的信念與我們掌握的證據在社會中碰撞、發酵。
「拘捕他。」我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不可動搖。這是身為系統設計者的最後防線——保守、防禦、維護現行秩序。
保全隊立刻行動,動作迅速如預設程式。
卡西爾未作掙扎,被束縛時,目光越過我,落在林曜與艾莎身上,彷彿交付某種無形的託付。那眼神裡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希望。當他被押出會議室,走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像一根指向遠方的杖。
我靜立原地,心中某塊土地悄然開墾——不是被鋼鐵或代碼犁過,而是被疑問與良知交織出的結節所翻動。林曜伸手搭上我的肩,那是科學家的安慰,也像一句無聲的警示。
「我們不能只靠封鎖與逮捕來處理這些事。」他說,聲音微微發顫,「真相一旦浮現,就會追著每一個人。卡西爾不是問題的根源,他可能只是……」
「一個喚醒者。」我接過話,語速放緩,目光穿過投影,落在牆上自己的影子上,那影子被拉長、扭曲,彷彿不再屬於我。
「喚醒者?」林曜皺眉,手指在空中輕敲節拍,像是試圖壓平某個令人不安的假設。
「是。」我低聲回應,如同與自己對話,「他不是源頭,卻能攪動沉積的塵埃。他把我們的良知推到鏡子前——而鏡子,會割人。」
我挺直背脊,感覺到日冕城那層薄如蟬翼的自傲,正從指尖剝落。外界已開始反應:市場波動、宗教團體集結、軍方密會頻繁。每一個回應都在提醒我——此刻的遲疑,即是罪過。於是,我迅速做出幾個決定,果斷而冷靜。
「立刻將完整的逆熵視覺化資料傳送至學術同盟,標註為『公共證據包』。」我下令,手肘抵住桌面穩住自己,語氣如戰術指令,「同時啟動內部調查小組,限三人:艾莎負責信號監控,林曜主導物理模型重建,我則處理政治與倫理溝通。卡西爾交由科學保全監護,禁止公開審訊影像,避免神格化或殉道敘事。」
「我會封鎖所有外部複製路徑,」艾莎立刻回應,眼中藍光映照,冷如刀鋒,「並在各節點部署回溯陷阱。任何試圖複製該頻譜的行為,都將被記錄並溯源。」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動,精準如外科手術。
「我會把模擬轉化為多層次敘事,」林曜補上,語氣帶著科學家近乎信仰的誠懇,「將那些被封存的可能,呈現為具象的生命片段——讓人們不是面對一串冰冷符碼,而是看見那張被抹去的臉,感受那個消失的季節。」
我點頭。這三條路線,是當前最能兼顧真相揭露與社會穩定的方案。而後,我做出另一個更艱難的決定——在對外公開前,先將最核心的技術節點進行深層隔離與備援。這不是畏懼,而是責任:讓真相被看見,但不允許它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成為燎原的火種。
這世界已不再容許純粹的控制,也不該陷入無序的揭露。我們必須在兩者之間,走出一條顫抖卻清醒的路。
「把這個決策備註下來,並通知最高層級的安全委員會:我們需要有限的裁量權,允許在緊急時刻基於科學理由,暫時封閉特定節點。」我說,語氣中帶著創造者特有的自覺與罪責。我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既像一道命令,也像一句懺悔。
就在我們執行計畫的同時,外界的資訊洪流並未因我們的克制而減緩。走廊外傳來吶喊與口號,祈禱廳的燈光忽明忽滅;黑市通訊頻道截獲一艘可疑船隻的低功率跳躍訊號——「裂縫號」的蹤跡在夜間被數個敏感節點捕捉到。這些碎片化的情報提醒我,局勢早已超出理論與善意所能掌控的範疇。
我深吸一口氣,腦中的神經植體微微過載,那是罪惡感與責任交織而成的電流。我將手放在兩位同僚肩上,那不是安慰,而是一種無聲的契約簽訂。
「我們必須進行真實的科學,也必須承擔它帶來的後果。」我說,聲音裡有決斷,也有疲憊。說完,我凝視牆上旋轉的逆熵投影,彷彿能從那扭曲的幾何中窺見一個難以預測的未來。
林曜與艾莎對視一眼,隨即點頭。那個動作,像儀式,也像軍令。
我們關上會議室的門,繼續夜以繼日的工作。而在上層的日冕光海中,人群仍在分裂、選邊,各自以信念詮釋那行字的意義。卡西爾被押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靜靜地投來——像一枚投入深淵的石子,漣漪已起,無從收回。
我知道,真正的考驗,才正要開始。
星塵紀元:第二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