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紀元:熄滅之日: 第十八頁:選擇之門:光與黑暗的臨界點
「會議的決定已經做出,」我說,聲音在穹頂下迴盪,目光掃過桌邊那些代表,只見他們彼此交換了短促的眼神。
我將話說完,彷彿投下一顆石子,那句宣告激起的漣漪在房間裡緩緩擴散——有人鬆了口氣,有人眉頭鎖得更緊。
「三個月的公開諮詢並非形式,」林曜補充道,他將一份程序草案投影出來,手指劃過螢幕,點出公民會議、遠端論壇與國際仲裁的各個流程節點。
他語氣清晰,帶著科學家特有的條理,那種清晰像一把精準的刀,將混亂切割成可操作的片段,讓在場的人暫時從情緒中抽身,回到理性的軌道。
「我們要把時間還給社會,」卡西爾低聲說,眼神穿過個人的掙扎與公共的責任,像一位祭司,將信仰置於程序之上。
話落,他手中那張泛黃的紙被無意識地折出一角,指節微微發白;那動作彷彿是將個人的祈禱與職責一同交付出去。
「三個月不會是救贖的保證,」一位地方代表開口,語畢重重敲擊桌面,語氣中藏著曾在饑荒與停電中掙扎過的焦慮。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潑在室內的討論之上,提醒每一個人:時間有限,就連暫停,也得付出代價。
會議就在這種緊張而脆弱的平衡中繼續運轉。我坐回椅子,眼前的投影滑過一張張可能在二十一世紀面對這一切的年輕面孔。我忽然想起實習生緊握的雙手、他在螢幕前微微發顫的神情,還有那句「名字和笑臉」——我們所面對的,從來不是抽象的公式,而是有血有肉的生活。這念頭讓我更堅定,必須把審議做成真正的公共程序,而非權力之間的推諉與拖延。
「我們需要更明確的審核標準,」我說,語氣不容妥協。
說完,我從資料夾中抽出初步擬定的四項指標:科學可驗證性、倫理風險評估、世代衝擊模擬、公開透明度,逐一遞給在場的代表。
「誰來擔任仲裁?」一名國際觀察員問,語氣平穩,不帶立場,僅是對程序公正性的基本追問。
我望向他,明白選擇仲裁者,就是將道德的最後尺度交到他人手中——這向來是制度設計中最敏感的關節。
「多方、分散、可撤回,」我回答,同時將一句補充留在心底:仲裁機制必須納入學界、宗教代表、民間組織與國際法庭的觀察員,任何決議都應設有明確的中止條款與緊急回滾機制。
話畢,我見到部分代表點頭。這樣的架構能為程序增添法律與道德的厚度,卻仍無法完全抵擋政治的壓力。
我看著他,輕輕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以同樣低沉的語調說:「去吧。別讓恐懼說服你沉默。讓對話持續下去,遠比任何一次倉促的決定更重要。」
話一說完,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出穹頂。腳步有些輕,也有些遲疑。
外頭的霧在午後被微風拂平,天文台的圓頂再次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我獨自留在空蕩的會場中,心中浮現一絲短暫的釋然,卻也預感到更大的考驗正步步逼近:程序能否被堅守?權力能否自我節制?人心能否在恐懼中仍保有一分理性?這些問題沒有即時的答案,唯有依靠持續不懈的努力與一次次艱難的選擇。
我們將那晚的討論整理成多種語言版本,分送至全球各公共節點,並將審議的時間表、參與方式與審查標準,公開於無法由單一方篡改的區塊鏈上。這些技術性的措施或許微不足道,或許能在未來成為抵禦專斷的屏障。但我知道,真正的防護從來不在科技本身,而在於人們是否願意在恐懼中仍選擇對話、承擔責任。
夕陽將穹頂染成一抹暖橘,我離開會場,朝裂縫號走去。天邊已有幾顆星悄然浮現,靜待夜幕降臨。而在那將明未明的天光裡,所有的選擇與責任,都清晰地攤展在眼前。未來將走向何方,依然掌握在每一個正準備開口對話的人手中。
會議廳的天窗灑下一片淡淡的晨光,像一雙溫柔卻無所迴避的眼睛,靜靜凝視著這方空間。我坐在那張熟悉的長桌一側,面前是數列投影與一疊剛被證實為「回聲」的打印資料。房裡的人各自戴著疲憊與焦慮的面具,交換著短促而謹慎的眼神。外頭世界的紛亂如潮水般起伏,時而湧入,時而退去;但此刻桌上的決議已成門檻,一旦跨過,便再無回頭之路。
「我們先聽最後一段解讀。」我說。
語畢,我按下那台經過多重校驗的播放器。聲音來自壓縮的低頻段,夾雜著艾莎的語調、林曜的數據註解,以及卡西爾最終整理出的裂縫文字。播放的瞬間,室內的低語彷彿被一掌按熄,空氣驟然凝滯。
「如果你們看見這行字……」
聲音緩緩傳出,隨即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在廳內迴盪不息。
話落,有人輕輕吸了口氣,許多人的手指不自覺地在桌面上敲擊著節拍。
那句話不似陳述,更像一面映照內心的鏡片,輕輕一敲,便震出深藏的顫動。實習生的臉在投影光下顯得異常蒼白,他靠在椅背上,彷彿被某種龐大的思緒瞬間貫穿。這位年輕人過去幾週從好奇的觀察者,一步步成為流言與真相的第一手見證者;如今,他必須在所有人面前做出選擇——按下那個將戴森原型推向實裝的同意鍵,或選擇暫緩,為社會爭取更多對話的時間。
「這項判斷,不只是科學上的風險評估。」我對在場的人說,語氣平靜,卻帶著無法忽視的重量。
說完,我望向那位年輕人,他的手在膝上微微顫抖。
「高先生,我知道你們為這項技術突破付出了多少,」他終於開口,聲音裡揉合著理性與恐懼,「但如果我們按下這個鍵,這條路是否會讓人類以一種不可逆的方式,把未來關上了門?」
他環視四周,彷彿在確認:這個問題,既屬於個人,也屬於所有人。
那一刻,室內的氣氛沉如深海。高先生的影像被投上主螢幕——那是這場對峙中最銳利的一張面孔。他的語調依舊沉穩,用的是生存的語言:他展示能量供需的曲線,提出避免文明崩潰的模型,以精確的數據將恐懼包裝成責任。
「我們有責任維持活著的人。」那影像說道,語氣宛如醫師宣告不可逆的診斷。
話畢,幾名官員與企業代表在座位上點頭,神情中浮現出被說服後的安心。
我望著那些點頭,心頭卻像被鋼絲勒緊。責任可以成為正當化的盔甲,但正當化本身,也可能遮蔽了更深的罪。那是我曾精心設計的話術,也是如今將我困住的牢籠。
「我們不是在向未來索取永恆,」卡西爾的聲音從我側邊傳來,低沉而堅定,像一座古鐘的餘音,敲擊著人心深處的良知,「我們是在向未來借一份選擇。若連這選擇都被剝奪,還有誰能代表他們發聲?」
他說完,雙手輕輕攏住那張泛黃的紙,指尖微微顫抖,卻不曾退縮。
那張紙彷彿成了某種聖物,僅僅置於桌上,便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召喚。它提醒著在場每一個人:這不僅是一場技術的驗證,更是一場跨越世代的債務。討論因此變得更加複雜——我們爭辯的,早已不只是能量的產出或效率,而是權利的界線:我們是否有資格,為尚未出生的人做出不可逆的決定?
在辯論的間隙,林曜將他的模擬投影推至會議中央。數列與曲線在空中閃爍,冷光映照出他沉靜的面容。他的語調理性而克制:「我們可以模擬多個發展路徑,估算不同策略下的長期期望值。若採取保守方案,短期代價或許較高,但文明整體的存續機率將更為穩固。」
話音落下,投影中的紅藍曲線在空中交織、分離,宛如命運的岔路,在未知中延伸。
「但概率不等於倫理,」我接過話,語氣平穩卻不容忽視。這並非否定數據的價值,而是提醒:誰來承受這些概率背後的代價?當分歧的結果必須以血肉償還,誰該站在那個扣下扳機的位置?
我說完,目光掃過會場,看見那位年長的教授緩緩闔上雙眼。他的手指輕撫下巴,動作極其輕緩,彷彿正用一生的時間,衡量此刻的重量。
討論逐漸轉向程序:三個月的公開諮詢、第三方仲裁機制、分區試點推行……這些步驟不可或缺,卻也註定在時間的壓力下艱難前行。外界的新聞已以「猶豫與生死」為題大肆報導,輿論瞬間分裂,街頭的喧嘩隨之沸騰。抗議者一次次走上街頭,彼此衝撞:有人高舉「保住今日」的標語,懇求守住眼前的安穩;也有人以「還光」為號,呼籲將選擇的權力,真正交還給未來。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獵鷹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像鐵絲般堅硬,不帶一絲顫動。
他說完,眼裡閃過一縷戰士特有的冷澈,彷彿將現實那把刀握得更緊了些。
我明白他的急迫,卻也清楚:若我們在恐懼中倉促決斷,便正是讓永晝派的邏輯主導未來的開始。任何以「生存至上」為名的壓迫,終將在歷史中被記為暴政的起點。這就是我們面對的兩難,也是選擇的重量。
會議陷入膠著之際,那位最初按下回放鍵的年輕實習生站了起來。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年輕,聲音卻異常堅定:「既然我們把一段未來送給前人觀看,是否也該把他們的一句話,放在我們的決議之前?讓每一位代表在表態前,先讀一段他們的口述——不是為了操縱,而是為了記得,我們正在決定的是誰的未來。」
話落,房間驟然安靜,彷彿有重物墜地,激起無聲的漣漪。
那提議簡單,卻鋒利如刺。它將責任化為一種儀式:在做出重大決定前,先觀看一段被送回的記憶,先對那個可能被改變的世代做出告白。這不是數據,也不是模型,而是一種道德的揭露。有人點頭,有人皺眉;有人因這提醒而遲疑,不敢輕易舉手。
「好,」我說,「在投票前,把那段影像再放一次。」
我的聲音裡有執行者的責任,也藏著一位過錯者渴望自我審判的願望。
畫面重新流動。那記憶並非壯闊史詩,而是平凡人生:孩子在夕陽下追著風箏奔跑,老人默默擦拭教堂的長椅,夫妻低聲計算明日的糧票,醫生在昏黃燈下竭力搶救病人。畫面樸素得近乎日常,語言直接,毫無修飾。每個場景結束後,都浮現一行字:「如果你看見這行字,請思考:你今天的選擇,會如何改變這些生命?」
那一連串影像在我們心中激起微小卻堅定的震顫。有人忍不住啜泣,年長者抬手按住胸口,像要將那份痛楚壓進血肉。那不是戲劇,而是直抵心底的呼喚。每個人終於不得不面對:自己所代表的,究竟是數據,還是活生生的人。
「我記得當初為何要建網,」高先生的投影在此刻顯得格外沉重,聲音比往日柔和,「我也知道我們為何會變得貪婪。但你們必須明白,一個文明的存續,不能只以當代的指標來衡量。如果未來被提前關閉,誰還能為它發聲?」
他停頓,像把話從喉嚨裡一寸寸掙出。
那一刻我明白了,真正的考驗不在數據,而在人是否還能在恐懼中,保有人的想像。選擇的重量,不在於計算結果,而在於你是否願意,將未出生者的權利,置於與今日之人同等的位置。
會議接近尾聲,實習生以驚人的冷靜提出折衷方案:在未來三個月內,於多個社群舉辦公開論壇,廣納民意;期間禁止任何未經共識的全域性能源干預;同時成立跨國中立的仲裁委員會,成員包含科學家、法律學者、宗教代表與普通市民,並授權其在收集社會證據後,提出是否啟動的最終建議。
「這意味著我們選擇延後,但不是放棄,」實習生低聲說,語氣不再緊繃,倒像一位完成使命的青年。
話音落下,室內響起雜聲,但多數是肯定,或勉強的接受。
我站起身,走向那位年輕人,將手輕按在他肩上,聲音壓低:「你做了一件重要的事。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讓社會有時間去承擔後果。謝謝。」
他低頭點頭,眼角閃過一縷難以抑制的濕光。
最終,會議以微弱多數通過了延後與公開諮詢的方案。這不是徹底的勝利:有人譴責我們軟弱,也有人慶祝我們找回了人性。永晝派在媒體上發動更猛烈攻勢,指稱這是拖延與危險的選擇;還光派則趁勢組織起跨社群的討論網絡,將這三個月化為一場遍及各地的公共對話。
我們回到裂縫號時,夜已深。甲板上,獵鷹的臉在燈光下更顯硬朗,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做了正確的事。至少,你沒有把決定偷走。」
他說完,眼裡掠過一絲微光——那是戰士極少流露的柔情。
那一夜,我知道我們的行動並未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至少我們賭了一件事:讓更多人參與,一點一滴地把倫理編織進制度。這種賭注不會立刻有回報;它可能被歷史誤解、被權力扭曲,甚至被時間吞噬。但我寧願承擔這種緩慢而不確定的努力,也不願在恐懼中,把未來的選擇權私售給少數。
會議過後幾日,外界仍在震盪。有的城市舉辦夜間公聽會,有的地區爆發抗議,也有人在廟宇中持續祈禱。我把這一切記錄進資料庫,確保至少留下一條可追溯的軌跡,供未來檢視與審判。
「無論如何,」夜深人靜時,我對自己說,「我們把一行字放回了時間的縫隙,也把決定之門,留給了人類。錯誤會被承擔,選擇會有重量——這是我們能做的,最後的體面。」
我說完,伸手關掉了控制台上的投影。窗外星辰依舊,而在它們之間,或許正悄然浮現新的微光——那是另一個選擇,在黑暗中緩緩亮起。
星塵紀元:第十八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