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一集:留在桌上的杯子
第一集:留在桌上的杯子
我抱著小米,感受責任與溫暖,暗示與浩澤的關係已結束。小米的心跳靠在我胸口,像是把我的呼吸也一寸一寸牽回現實。我不敢把牠放下太快,生怕自己一放手,才發現那個空洞又回去了。
「你還在睡嗎?」小米發出一聲輕吠,像是在提醒我時間的流動。
廚房的窗外光線麻薄,我把小米放在地毯上,看著牠在我腳邊繞圈,用鼻子蹭了蹭我的小腿。牠的動作笨拙卻真實,我忽然覺得這種平凡的依賴,比任何誓言都牢靠。
桌上有一只杯子,杯緣還留著冷掉的咖啡痕。我伸手碰了碰,指尖沾到一點溫度,那些溫度像是從昨天殘留到今天,提醒我一切並未真的遠去。
「也許,該把它洗掉。」我自言自語,把杯子端到水槽,讓水龍頭的冷流沖下去,像是要把心裡的黏膩一起沖掉。
手指滑過杯柄,記憶像魚線一樣拉扯。那一天,浩澤搬走的時候,留下了一條簡訊:「小米麻煩你照顧。」短短一句,像是一張未蓋完的票據,既有責任也沒了關係。我把那句話念了好多遍,試圖從裡面找出他還在乎的證明,但每念一次,證明就似乎離我更遠一點。
我把杯子放入水裡搓洗,泡泡攬住整個杯子,像是把日子裹緊。我擰起杯子裡的布,水滴從杯底掉落到地板,發出微小的聲響。小米抬頭看著我,眼裡全是信任。
「你知道嗎?你是我的真實。」我摸摸牠的頭,聲音有些發顫,「其他的都像霧一樣。」
我想起晚上躺在床上,手機藍光把房間照得冷冷的時候,那種習慣性地想搜尋他的名字。手指會自己滑向聯絡人欄,停在那個名字上方,那一刻腦袋裡跑出無數個如果: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明天會不會是婚禮,我會不會當主角。想像像是厚重的霧,把理性蒙住。可我知道這些如果根本沒有出口。
「別去看了。」我對著空氣說,像是在和一個早就離開的人講話,「放不下也不代表要把自己拆散。」
洗完杯子,我把它放到烘碗架上,又拿起一個擦手巾,手仍然微微顫抖。我試圖把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收好,彷彿那樣就能把破碎也收回去。但收拾東西的手很無力,很多地方我只把東西疊一疊,蓋上一層薄薄的敷衍。
小米嗅了嗅桌上的一疊紙巾,爪子輕輕扒了扒,像是在找某個遺失的味道。我想起浩澤走時那件舊外套掛在椅背上,還有他最後的那句:「保重自己。」我記得當時的自己笑著說沒問題,眼睛卻像被別人擰過一樣。
門外傳來樓梯的腳步聲,董伯伯的聲音先到:「葉靜韻,早啊,這麼早就起來了?」
「早,董伯伯。」我回應,努力讓聲音像平常一樣隨意。
「天冷,多穿點,別讓小米把你拖走了。」董伯伯的笑聲裡帶著一種熟悉的溫度,像是一把舊鎖的鑰匙,輕輕轉動,讓我不那麼緊繃。
我打開門,董伯伯站在走廊裡,手裡拄著一根拐杖,帽子斜戴著。樓下的早晨帶著淡淡的潮濕和陌生人的香水味,這種雜揉的氣味讓我感到真實。小米貼著我的腳,抬頭看了董伯伯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放回我身上,像是在確認依靠是否還在。
「你要不要我幫你買早飯?」董伯伯問。
「不用了,我有泡麵。」我說,沒說出口的是:我還想習慣一個人的日子。
「泡麵也好,省得你餓著。記得,有什麼需要開口。」他拍拍我的肩,「人心再堅強,也該有人幫忙。」
我點點頭,送走董伯伯後把門反鎖,站在門內看著走廊消失的背影。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除了責任,我還需要一點被看見的感覺。不是那種在社交網路上被關注的虛假熱度,而是有人在你身邊,看著你吃飯、看著你睡覺、在你崩潰的時候不覺得那是麻煩的眼神。
回到廚房,我又拿起手機,指尖不自覺地往上滑,停在搜尋欄上方。那個名字像一粒種子,在指尖下抖動。我知道一旦點下去,會看到他和別人的合照,會看到他的笑容不再為我而笑。那樣的畫面會像一把針扎進胸口,讓我痛得無法呼吸,然後再用更多的痛麻掉感覺。
「不要。」我在心裡命令自己,也把手機蓋上,放回抽屜。抽屜裡有些舊訊息的截圖,我沒有刪,像是怕哪天記憶需要被證明。但我也知道保存記憶和自尋折磨只是一線之隔。
我決定出門走走,天氣雖然還帶著冷意,但空氣能洗淨房間裡那種悶滯。我戴上外套,把小米的牽繩扣上,牠在門口先急了幾步,然後順從地跟著我走出門外。樓梯間的空氣帶著洗衣劑和早晨的報紙味,像是把整棟大樓的生活一點一滴撒在我腳下。走在樓梯時,我刻意把腳步放慢,像是在給思緒設立一道防線,不讓它們越界跑回那個姓名。
「今天去哪裡?」我問小米,聲音裡有一種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堅定。
小米只是搖了搖尾巴,鼻子在地面來回探索。牠對世界的好奇讓我稍微分心,牠不懂什麼是分手,也不懂什麼是社群媒體。牠知道的只是——有食物、有散步、主人在身邊就好。這種單純有時讓我羞愧,因為我把自己複雜的情緒投影在牠身上,像是把一朵雲掛在一個小小的身體上。
街角的小公園還有人在晨跑,幾個老人推著早市的購物袋往回家走,狗公園裡兩隻狗互相嗅聞,主人們閒聊著昨晚的政治或哪間餐廳的便當好吃。我把小米放開一點距離,讓牠聞花圃邊的泥土。牠快樂得像個小球,把我也拉進這個片刻。
「天氣好,妳今天出門散心?」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位穿著運動外套的年輕女孩對我笑,手裡牽著一隻柴犬。
「嗯,走走。」我應對,然後加了一句,「你的小狗好可愛。」
「牠叫豆豆,超愛追飛盤。」她笑得自然,像是把陽光裝在手裡。簡短的對話像一瓶涼水,潑在我煩躁的心上,涼得舒服。陌生人的暖意不會牽出深厚的歷史,也不會留下不可收拾的誤會,只是純粹的好意。
我在公園走了一圈,坐在長椅上摸著小米的頭,陽光暖得微粼。我翻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沒有人發訊息,沒有人留言,世界好像在等我去決定哪條路要走。我試著提醒自己,刪除或封鎖並不是背叛記憶,而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可在真正按下去的那一秒,我又會被痛楚淹沒,像是一口把手伸進冰冷的海裡,明知道會抽筋,卻又好奇水下還有什麼。
「要不要去買個早餐?」我對小米說,然後站起來。餓是最實際的感覺,讓人不至於全日沉浸在自憐裡。
便利商店的咖啡香還是老樣子,熱氣從入口處溢出,讓我的臉頰稍微回溫。我排隊的時候,手機振了兩下,是銀行的簡訊提醒,和一條促銷廣告。看著戶頭餘額那一行數字,我心裡一沉,但同時有一種奇怪的清醒——沒有人會因為我的悲傷而自動付帳。那種現實的冷硬讓我把情緒收得更緊。
買完早餐,我回到公園,看到一張兒時照片般的場景:一對年輕父母牽著小孩,小孩在追逐泡泡,泡泡在空氣裡被陽光染成七色。那畫面讓我胸口被擠壓了一下,像是有人用手掌按住我的心。過去的我總以為愛會自動延展成未來,像積木一塊接一塊搭起來。但現在我知道,不是每塊積木都能和另一塊契合,有時候兩塊拼起來只會歪掉。
回家的路上,一陣風吹過,帶來遠處咖啡館的豆香和街邊餐廳炒菜的油煙。我站在斑馬線前,看著車流匆匆,心裡不免發問:如果我現在就把那些我們的照片藏起來,生活會不會馬上變好?或者那只是把疼痛塞進抽屜,等到抽屜滿了,它們還會反噬?
「別想太多。」我對自己說,像是在教小孩一樣。「今天先不搜尋,先活在這個呼吸裡。」
回到屋裡,房間比早上更安靜。陽光從窗外射進,打在那只還在烘碗架上的杯子上,杯子邊緣的影子像是一個小小的輪廓,提醒我曾經有人把手放在那個位置。我的手卻不再習慣有人放在我的掌心,空白讓我有時覺得溫馨,有時覺得冷冽。
我把早餐擺在桌上,又把抽屜拉開,想找那包舊照片的收納袋。手伸進去的那一瞬間,心跳像被人碰了一下。我摸到一張照片的邊角,忍不住把它抽出來,是我們在河畔的合照。他笑得眼睛彎彎,我則半閉著眼。照片的背面有一行他那時候寫的註記,字跡平穩:「以後一起去看世界。」現在看來像是過期的票根。
「夠了。」我把照片放進胸口位置的口袋,然後走到窗邊,把窗簾拉了一半,讓光線柔和些。我知道這樣的儀式毫無邏輯,但人就是需要儀式來騙自己:騙自己一切還在控制範圍內。
時間溜得慢,但也在不知不覺中推著我往前。我把廚房的杯子收好,拿起垃圾袋,決定把一些不會再用的小物整理好帶去回收。整理東西的過程像在為自己做一場小小的葬禮,葬的是那些不再適用於我的承諾與夢想。我把他的一件舊T恤折好,想著要不要放進一個小箱子裡,然後寄存到儲物櫃去。想到可能會在某個冬日早晨驚見那個箱子,我就有種預感:這不是真正的放下,只是把疼痛遺忘在別處。
門鈴突然響了。我的手停在半空,心像是被提起一瞬。「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我自問,然後走去開門。門外站著鄰居王阿姨,手裡提著一袋熱湯,臉上帶著不勉強的笑。
「葉靜韻,聽說你最近辛苦,做了點清湯來給你暖暖身子。」王阿姨說。
「謝謝你,王阿姨。」我接過熱湯,感覺到碗裡溫熱的蒸氣舔著我的掌心,像是把一些僵硬柔軟化。
「有時候,別把所有人都推開,總有人願意走近。」她拍拍我的手臂,然後轉身要走。
我關上門,站在原地把湯放到桌上。那句話在我耳邊迴響,我知道她說的不光是鄰里間的寒暄,而是對我這段時間態度的提醒。或許我以為堅強是硬起來,不讓別人看見軟弱;可堅強有時候也會是允許別人在附近,成為你不會垮掉的能量來源。
下午的陽光慢慢溜走,房間裡有種被時間磨薄的感覺。我坐在桌前,手裡捏著那張河畔的照片,最後還是把它放進一個小盒子裡,鎖上蓋子。不是因為我已經能完全忘記,而是我需要給自己一段緩衝期,讓自己可以準備好再面對。世界不必在一夜間恢復原狀,日子可以慢慢修補。
我把箱子放到衣櫃頂層,然後帶著小米去陽台,坐在那裡看著天色慢慢變藍。微風把我剛剛整理的心情吹散一點又聚一點。小米倚在我腿上,鼻子在我的手掌上打轉,像是在說:「不管怎樣,有我在。」這句話讓我突然笑了出來,笑得有點無奈卻真誠。
「今天不搜尋。」我在心裡又默念一次,像是把一個承諾刻進骨頭。
夜色降臨,我把手機放在旁邊,沒有開社群。窗外的車燈拉成線,河面的反射像碎鑽。我知道明天或許會有新的誘惑,會有共同朋友的動態會不小心出現,會有那些「不經意」的消息刺痛我。但今晚,我有一隻小狗在身邊,有幾個願意幫忙的鄰居,有一碗熱湯在桌,還有一個不完美卻被我刻意保護的空間。
我把被子拉到胸口,小米縮成一團貼在我肚子上。窗外有幾聲晚歸的腳步,然後樓道再次恢復靜默。我的眼睛慢慢沉下去,心裡那個一直想搜尋他的衝動,像被一陣溫柔按住,雖然還在,但不像以往那麼兇猛。
我閉上眼,像是對自己低聲說一句:「放不低所以不來往。」這句話不是責任的切割,而是一個給自己的保護令。也許日後我會再想到他,會再痛會再掙扎,但至少今晚,我選擇了不去打擾,也選擇了先照顧自己。
第一集完